“老陈家里是做房地产发家的,所以这小子转来转去都是在这方面打主意。他上次打电话说看中了开发区那边的一块地皮,正忙着上下跑路呢。”
“开发区那边都是工厂什么的,有没有游客。”我不懂地产,不过听起来酒店什么的修在那样的地方不太可能会挣到钱吧?
“好像不是酒店。”路一琢磨了一会儿,“写字楼吧。怎么,你有兴趣?”
“我只对钱有兴趣。”我实话实说,我的寿命是有限的,可是我的儿女却有可能会活很久,深海留下的钱很有可能会在营救海伦这件事上耗个七七八八。我得保证我不在了之后我的一双儿女不会饿肚子。
路一乐了,“你还真直接。”
“我缺钱,”我叹气,“我缺很多很多钱。”
路一又琢磨了一会儿,“这样吧,既然你这么有兴趣,我也捎带脚地跟你掺和掺和吧。”
“怎么掺和?”
“你还是打算投钱进去干等分红,但是不插手具体管理,对吧?”
“对。”挣钱虽然重要,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我还有阿寻,还有正在和果冻一起张罗的事情,同时还要想方设法打听天烨集团的动向……
路一又问:“你打算投进多少?”
“你先摸摸情况吧,”我想了想,做生意的事我虽然不懂,但是投入少分红就少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如果挣得太少就没有掺和的意义了,“如果行得通,我还出三分之一,怎么样?”
“过两天我上老陈那里看看。”路一说,“要是行,我就替你做主了。”
“行。”他干脆我也干脆,“回头我提中介费谢你。”
“中介费就免了,”路一半真半假地笑了起来,“让我给你儿子当干爹吧。”
“那你还是收下中介费吧,”我也跟着笑了,“我早说了,要认也得认路明远。我儿子很喜欢你家的死面瘫呢,回头培养培养感情,搞不好我儿子真能把他拿下。”
“我哪里不好?”路一大叫,“要相貌有相貌,有身家有身家,又帅又……”
我笑着挂断了电话。
我希望投资的事情能够进展顺利,能够给我的孩子多争取一些更长久,也更稳妥的收益。我能够替他们做安排的时间是如此有限……如果到了那个特定的时刻,深海依然不能够重见天日,他们至少还有钱财傍身,我也能走的安心一点儿。
我能要求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搬家没有对阿寻造成任何困扰。也许从生下来开始他就不停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对于搬家这种事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了。当我妈抱着他在各个房间溜达的时候,他还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过,当我们推开他自己的房间时,他却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
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卧室的窗帘,蓝色的底色上画着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飘来飘去的水母,颜色鲜艳的神仙鱼,胖嘟嘟的海螺……
阿寻在老妈怀里拱了拱,一脸急切地示意她靠近一些,然后他伸出小手指着窗帘上金黄色的小海星啊啊地叫了起来,叫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了旁边的小丑鱼,又指着小丑鱼啊啊地叫了起来。
“好像他认识似地。”老妈乐了。
我却有点笑不出来,也许在海底的那一日一夜真的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什么印象,也许在我睡着的时候他曾经睁开过双眼,他初次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又或许,这是源自他生命的一种本能,海洋的召唤就潜伏在他的血液里。
阿寻拽着窗帘大喊大叫了一通之后,终于精疲力尽地缩在老妈怀里睡着了,把他放回到婴儿床上的动作也没有惊扰到他。我轻手轻脚地脱掉了他的外套,留下一盏小灯,和老妈一起回到了旁边的主卧。
不得不说,在主卧和婴儿房之间打开一扇门是我从夜鲨那里学来的招数。虽然一想到这里总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不得不说,这扇门开得很实用。
“要不晚上我睡这儿吧。”老妈跟我商量,“他半夜醒了还得冲奶粉……”
“没事,”我忙说,“白天我出去的时候都是你看着,已经很累了。”
“半夜忙不过来就喊我,”老妈没有再推辞,目光在卧室里扫了一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从海伦房间里带回来的奶瓶上,微带惊讶地问我,“给阿寻买的?”
我没有出声,心底却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老妈拿起这个奶瓶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奶瓶底部轻微的磨痕,“怎么是用过的?”
“是阿寻姐姐的,”心里难受,我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她的脸,“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就剩下这个……”
老妈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奶瓶,许久之后低声问我,“咱们不能报警吗?”
同样的问题路明远也曾经问过我。
“不行的,妈,那些人警察对付不了。报警的话,深海的族人会知道,到时候连深海的情况也会变得不可收拾。”我抓住老妈的手,有点着急了,“妈,千万别报警。”
“听你的,”老妈叹了口气,“你说不报就不报。”
“我正在找一些用得上的人,”我松了一口气,安慰她说,“你放心,我找到人会比警方的人更加有效率,相信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老妈走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冲我笑了笑,“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上海那边的生意已经安排别人接手了,我这也算彻底退休了,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阿寻有我呢。”
我的眼眶蓦然一热。
“睡吧,”老妈又嘱咐我,“有事喊我。”
关了灯,淡淡的星光透过窗纱,在卧室的地板上镀上了一层水一般的亮光。静谧的夜,却因为我的满怀心事而不能成眠。我摸索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那个装着白色小药丸的棕色药瓶,犹豫片刻,还是摸出两丸送进了嘴里。
药物的依赖固然可怕,可是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光线由暗到明则更加令人难受。我一直觉得药物带来的不是睡眠,它只是令白日里绷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让我浑身上下酸痛的肌肉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中间状态。我可以感觉到腰腿的疼痛,但是眼睛却无法睁开。意识的深处,我依然是清醒的,只是这样的清醒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不得不再次面对会议中那些烙印般的特殊时刻。
我看见深海贝困在刺眼的光球之中,被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步步后退;我看见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托起小小的海伦,眼中满是惊喜的笑容;我看见他从卧室的窗边转过身,暴雨打在他身后的玻璃窗上,整个世界一片混沌……
即使在昏睡中,我依然被心头的疼痛压得难以呼吸。我一直避免去琢磨深海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对待,因为那是我完全无能为力的一个世界。但是现在,这一刻,我的身体被睡眠束缚住了,意识中那些无法压抑的担忧便如蔓草般疯狂滋长起来。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无法感应到他,除了做梦。而我的梦又总是模糊不清的,除了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我甚至不记得这些梦里都有着怎样的情节。
我再一次会议起在沙湾时做过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深海露出本来的样子向我提出要求,就像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一样,海底深处幽暗的岩洞,光线自上方传来,海水的颜色层层加深,从明亮的蓝色渐渐过渡为黯淡的墨蓝。不过,和那一次梦中场景不同的是,眼前的岩洞更加狭窄,像一个大桶似地。就在大桶的底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动。
暗流涌动,一群不知名的小鱼从我的眼前游了过去。与此同时,暗处的黑影也动了起来。我的眼前闪过一抹熟悉的银蓝色的亮光,随即,一只爪子般挥到了我的眼前,将来不及游走的一条小鱼一把捞了个正着。
我还来不及感到恐惧,就被更加强烈的震骇定在了原地,而胸前那颗鲛珠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
那只手的手腕上缠绕着一道暗绿色的海藻,就像囚犯们戴着的镣铐一样,海藻的另一端绕过了他银蓝色的鱼尾,一直延伸到了光线无法穿透的幽暗里去。我知道我不可能会梦到其他的人鱼,可我无法相信这个囚犯会是我的深海。当我终于抬起头迎上了梦中人那惊诧多过惊喜的目光时,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他身边的光线何以会由明到暗过渡的如此直接,他头顶之上的并不是近海的光线,而是……囚禁着深海的那一层发光的壳。
指爪间的小鱼已经溜走了,他的手却依然僵在那里。他傻傻地盯着我,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就好像生怕我会在下一秒钟消失不见了似的。
“茉茉?”他歪着头,小心地朝我游了过来,“茉茉?”
他的手伸过来,却被挡在了一层透明的物质之外,像玻璃或类似的东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掌因为过分用力而被挤压的发白,却仍然无法穿透它。深海上下左右地试探着这堵无形的墙壁,神色越来越急切。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茉茉,你哭了?”深海停止了疯狂的探索,神色慌张地贴了过来,手掌停在我脸颊的位置,眼中狂乱的神色慢慢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混杂了自责的疼惜,“别哭,茉茉,别哭……”
我把手掌贴上去,叠印在他的手掌上,深海出神地凝望着我们贴合在一起的手,慢慢地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而我觉得心都碎了。
“我想你了,茉茉,”深海的另一只手也贴了上来,用目光寻找着我的另外一只手,直到我把这只手也贴了上去,他才松了一口气似地微微叹息,“想你,也想孩子。”
“我也是,”我抽了抽鼻子,脑子里混乱得一塌糊涂。我希望这一刻的面对面是真的,可是他手腕上的捆缚又在敲打着我的理智,让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你能从我这里看到阿寻吗?”
深海点了点头,温柔的眼中浮现出悲伤的神色,“他很像你,茉茉,他很可爱,他的样子几乎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我梦到过海伦,”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得模糊,我突然有些庆幸这是在海里,他看不见他的眼泪,“她非常非常可爱。”
“我看到了。”
深海的表情如此悲伤,我不得不从他的脸上移开视线才能够继续说话,“我在找她,我会找到她的。”后半句话我无法说出口:我无法对付月族的族长,我只能先用人类的方法去对付生活在陆地上的那些夜族人,也许在和他们的交锋中我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对付月族的族长。
也许我的想法让深海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用一种略显急促的语气问我,“在你生活的额那个城市里有一条街名叫陈家桥,你知道吗?”
我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条街上有家酒吧叫做Apple,”深海的语速加快,神色也明显地激动了起来,“你去那里找一个名叫蔡庸的男人。”
“蔡庸?”
“对,”深海用力点头,“你去找他,他会帮你。”
“你肯定他会帮我?”
“出事之前,我曾经去找过他。”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危险正在靠近,深海的语气明显地急切了起来,“茉茉,这个人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危险,会拳脚而且他的枪法很好……”
深海的话还没有说完,隔在我们之间的那层透明的间隔突然间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就好像平静的水面被搅动,倒映其中的图像随之破碎。
“深海,”这情景让我有点发慌,“深海……”
波动越来越厉害,我开始无法看清屏幕另一端的身影,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线突兀地劈开了眼前的一片幽蓝。我眨眨眼,出现在视野中的竟然是卧室淡蓝色的天花板。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清晨,而脑海中残留的声音仍然在微弱地重复,“去找蔡庸……去找蔡庸……”
的的确确是深海的声音。
是梦吗?
窗外是刚刚苏醒的城市发出的嗡嗡的噪音,睡在隔壁的阿寻也开始呜呜咽咽地啼哭,老妈连忙丢下手里的窗帘,一边柔声细气地念叨着他的名字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向婴儿房。
这些鲜明的声音,都是真是生活的证据。而我的梦……尤其是我怀着如此强烈的感情不想承认的一场梦……我应该怎么去看待它?
找到蔡庸就意味着我的梦是真的,而深海也的确处在了那种可怕的处境之中……木桶般下榨的岩洞、从岩洞底部延伸出来的、充当绳索的绿色海藻……
这些天杀的月族人!
从来没有去过城南的我,开着老妈的车足足绕了一个小时才在商业街附近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街里找到了这家名叫Apple的酒吧。在外面看,它和我见过的其他酒吧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门廊上的浮雕装饰很华丽,灰色大理石墙壁上凸起的金色“Apple”字样也很华丽。临街一侧的拱形窗户都关着,厚重的绛红色窗帘放了下来将房间里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华丽,然而死气沉沉。这样的地方照例是要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会苏醒过来。
我把车停在酒吧斜对面的西餐厅门口,透过车窗仔细地将它观察了一番。可惜的是,从它的外表我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
既然它开着门,里面总有人可以让我打听一下的。
酒吧门前的台阶很宽,铺着和外墙同样质地的石料,到处都擦洗得干干净净。这里的消费应该不会便宜吧。伸手推开那两扇装饰着繁复的金色花纹的厚重木门,头顶某处立刻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咚”。
从正午的阳光下乍然进入到暗处,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脚下软软的,像踩在了厚而软的地毯上。也许某处正开着窗,空气中有微风流动,混合了淡淡的酒香。
“欢迎光临,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我们还没有到营业时间,请问有什么需要?”
我在原地站了几秒钟之后才注意到吧台后面亮着一盏小灯,一个扎着束发带的长发青年正靠在吧台上用绒布擦拭一只水晶杯。一眼看过去,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头发。很顺滑的头发,黑得发亮,顺着耳畔披散在肩头的样子慵懒而性感。
“嗨,漂亮的小姐,想要点什么?”这青年抬起头,略显苍白的一张脸,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眼都经过了精心的修饰,不但画着很重的眼线,眼尾还涂了银色眼影,漂亮得有些过了分。
“我来找人,”我抽出两张钞票顺着吧台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