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的参照物来证明我确实身处现实之中。最初的惊恐到了现在都变成了惶惑不安。我忽然间对几天之前的那个认知不太能确定了,我的神经真的没有错乱么?
我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头埋进膝盖里,不知所措。
我真的看到一条银蓝色的鱼尾巴吗?
我看到的那条鱼尾巴真的长在他的身上吗?
我真的没有看错吗?
那个人……真的是深海吗?
……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可是我一个都回答不了。我这几天神经太紧张,又没有好好睡觉,即使眼花出现什么幻觉,也是正常的。我试图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如果那不是幻觉呢?
我咬着自己的手指,又一次逼问自己:如果那不是幻觉呢?如果他真的是深海,而深海又真的长着鱼尾巴呢?
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我不太情愿地对自己说,那不但是鱼,而且还是一条受了伤,奄奄一息的鱼……
我突然间意识到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自己只顾着惊恐,却完全忽视了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受伤了!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深海,他受伤了,昏迷在空无一人的岩洞里,身体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沙地。就在我疯跑的这段时间,他有可能已经死于失血过多。如果他真的死了……
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
那我岂不是白白地被惊吓了一场?
忍不住就有些懊恼。难怪殷皓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果然事到临头我就只会大惊小怪地乱了自己的阵脚。害怕有什么用呢?在我回来之前,不是已经知道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么?
再说了,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只能拣着自己能做的做啊。
不管事情发展到了多么诡异的程度,对我来说,现在我所能做的,最最要紧的一件事应该是找点药物和绷带,想法子替他处理下伤口吧。
至于其他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还是……先放一放再说。
绷带
我把能搜罗到的东西统统装进了一只背包里。、云南白药、消炎药以及一些吃的东西。如果要留在那里照顾病人的话,我这一夜大概是回不来了,于是出门之前特意留了一张纸条,告诉殷皓和林露露我去青岛了,过两天回来。不管他们信不信,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告诉他们俩我要去护理一条鱼。
翻壁橱的时候翻到一包蜡烛,在应急灯和手电都找不到的情况下这个勉强可以将就。站在厨房里发了一会儿呆,又想到应该拿一床毛巾被。楼上他那些同伴的东西我可不敢动。他们和深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现在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我得承认我从来就没有养鱼的经验。如果从他是人的角度考虑,那我又缺乏照顾病号的经验。不管我心里对他动过什么样的心思,说到底,我也只在远处偷偷打量过他,我只在早市上跟他打过几次照面,我只知道他喜欢吃新鲜的鱼虾。除此之外,我就只知道他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我们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比不上跟夜鲨说过的多。
好吧,好吧,我不应该这样抱怨的。我刚刚决定自己要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吗,怎么一眨眼又搞出一副文艺青年欲求不满的腔调来了呢?我拍了自己一巴掌,赶紧翻包看看还落下了什么东西。深海是病号,醒了的话也需要吃点东西。鱼食家里是绝对没有的,只能从冰箱里取两包速冻的鲜虾。想了想,又把剩下的面包和牛奶统统收进了背包。这个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如果他不吃生的鱼虾,这个也可以分给他一部分。
从厨房溜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仿佛看到远处的小径上停着一辆越野车。有点眼熟的车子,很像载我离开的那一辆。不过,夜鲨兄妹已经去了上海,这应该是哪个游客无意中开过来看房子的吧。沙湾是一处半度假半旅游性质的小小半岛,隔三差五就有旅游大巴载着看房团过来观光。有陌生人出现并不意外。不过,我的举动还是不要引起谁的注意才好。
偷偷摸摸地顺着老路爬回了那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岩洞时,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我怕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是真的,更怕那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我从来没有打算要在这个暑假得到一份自己精神错乱的确诊。
看到深海还趴在沙地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说实话,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这种感觉要比惶惶不安地等待好上千万倍。
我把深海裹在毛巾被里拖到了离水塘较远一些的地方。这样涨潮的时候他就不会被水淹到了。当然,他长着鱼尾巴,应该是不怕淹的物种。但是他身上那么多道伤口都等着敷药呢,我家的云南白药可不是用来给他洗澡的。
我拧开两瓶矿泉水冲掉他伤口上沾着的沙粒,覆上云南白药之后用绷带包扎好。他身上几处比较深的伤口都在前胸后背,包扎出来的效果活像个木乃伊。嗯,难看是难看了点。不过,对于一个只在小时候给小狗包扎过后腿的选手来说,我这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其余的伤口都不是很深,用消毒棉签和红药水处理一下应该就可以了。涂药水的时候,我觉得我真应该把壁橱里的那把大板刷拿来给他往身上刷。因为他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已经开始愈合。新伤叠着旧伤,疤痕套着疤痕,再加上绷带和满身的红药水……这造型,连我这种审美能力约等于零的人都觉得惨不忍睹。
我忽然有那么一点庆幸。好在深海还处在昏迷之中,完全用不着为我在他身上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行为艺术而闹心。
总之,我的手和眼睛都忙得不可开交——你想想,用棉签刷墙那是多么浩大的工程。这样的忙碌正是此刻的我十分需要的,这样一来我就抽不出时间去注意他的下半身了。为了避免自己无意中看到,我特意用毛巾被将这一部分很仔细地盖了起来。目前需要费心的事太多,我不想过多地关注他和旁人在生理结构方面存在的巨大差异。
我俯身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凉丝丝的,和几分钟之前一样。我发现深海的体温要比我低得多,这让我觉得放心,因为他没有发烧说明伤口目前还没有感染。但与此同时,我又有些拿不准这么低的温度是否正常。他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呼吸微弱而平静,像睡着了似的。红药水涂到他的手背上时,我终究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恶趣味,拨拉开他的手指细细端详起来。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指之间并没有长蹼。
我又一次想起了在梦里见到过的深海。我现在怀疑那根本就不是梦,但是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还得等他醒了才能知道。引起我好奇心的,是梦里一晃而过之际,那一层覆盖在他身体表面的细密的鳞。
那应该也是真的吧?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在毛巾被外面的皮肤。除了里面包裹着的肌肉更坚硬饱满,和我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的体温比较低,摸起来像块石头,而且光滑的不可思议。
不想再这么莫名其妙地研究他的身体,我走过去把小船上放运动服的密封袋拿过来垫在他的脑袋后面,想让他躺的舒服一点。不过垫好了之后忽然又想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介绍,说不能随便垫高病人的头部,特别是在昏迷的时候。我又连忙拿了出来。
不管我怎么折腾,深海始终静静地睡着,像童话故事里中了魔法的王子,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要不是他的心脏还在砰通砰通地跳动,我真要怀疑自己是在守灵了。
靠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倦意渐渐席卷而来。东倒西歪地点了一会儿头,我到底还是靠着身后的小船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什么东西正在不远处晃动。白色的,活动的。几秒钟之后,我这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大脑才迷迷糊糊地对这副奇怪的画面给出了鉴定结果:这绝对是两条腿——两条人腿!
我急忙闭上眼睛,脸颊上腾地就热了。这事儿闹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人家穿裤子的时候我醒……这下好了,谁还相信我从小到大思想品德成绩一直是优秀啊。
可是,不对。
我霍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盯住了这个背对着我,正低头提裤子的男人。我裹在他身上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绷带都被扯下来了,此时此刻就堆在我的脚边。被我刷墙似的涂上去的满身的红药水也浅了许多,好像经过了水洗之后褪色了似的。他站在暗处,我虽然看不清楚他身上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到底怎么样了,但是前胸后背那几道很深的伤口却已经明显地开始结痂了。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后背,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怪事真的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的愈合能力怎么会如此惊人?!
我盯住这半裸的身体呆呆出神的时候,深海已经提好了长裤,正要伸手去拿搭在小船上的T恤。一回身,视线却和我撞了个正着。他的手还向外伸着,脸上却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我连忙替自己辩白,“别怕,别怕,我刚才什么也没看着。”
话一出口,我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真要什么都没看着,我还解释个什么劲?!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深海的表情变幻莫测,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地有些懊恼。
“真的,真的,”我最见不得别人这种挨了欺负还得忍气吞声的表情,连忙补充说:“我睁开眼的时候,你已经把裤子提上了……”
我真想再抽自己一巴掌——我小时候的思想品德成绩真的是优秀吗?
深海迅速把脸转向了岩壁的一侧。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耳朵却像被煮熟了似的,瞬间就红透了。
岩洞里的气氛忽然间诡异到了极点。
道歉的话就堵在嘴边,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他这样的反应……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这场景搞得我都有点怀疑起自己的性别来了。在通常的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男生在旁边追着解释,女生躲起来脸红的吗?
为什么到我这里全都反过来了?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因为自己笨拙的反应而感到无比沮丧。我觉得我永远都学不会在某些突发情况下说出得体的话。我总是会紧张,同时更怕别人会看出我的紧张。
我听到深海的脚步声走到了小船的另一头,然后又走了回来,停在了我的身旁。明明我怀着满腹疑问在等他醒来,可是现在他就在我的身旁,我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怎么会闹出这么大一个洋相?
“要吗?”耳边响起深海的声音,清润润的,像午后温热的海水。
我抬起头,看到他手里举着两罐可乐。
我伸手接过,心头的尴尬非得说点什么话来才能够打破,“你放在这里的?”
深海点了点头,在我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浅浅地抿了一口饮料后低声问我:“你怎么会回来?”
“习芸的事,”我简洁地答道:“我哥打电话告诉我了。”
深海点点头。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有一点心不在焉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本想等他自己说的,可还是忍不住先问了出来。
深海的手指绞在一起,骨节因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的声音却显得漫不经心,就好像我们正在谈论的是外面的天气一样,“我的能力不足,无法再继续维持人类的样子。她大概是吓坏了。”
“就这样?”我不是在怀疑他的样子习芸看了会无动于衷,而是这听起来有些过分的轻描淡写了。
“可是他们都不记得你了,”我说:“连名字都不记得。”
深海的嘴角向上弯了起来,“我做的。”
“你不是能力不足了?”
“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做的。”深海不以为然地瞥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了个傻问题。
“那么,”我继续追问,“你为什么会能力不足?”
唇角的那一抹微笑立刻就消失不见了。随着表情的变幻,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莫名地降低了好几度。这让我有些惴惴不安,难道说我这个一向笨嘴笨舌的家伙,又一次揭开了别人的大伤疤?
“我没有打听什么的意思,”我笨拙地替自己辩解。虽然本质上,我确实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奇得要死,“你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我的关心。”
深海抬起头,眼里透出初次见面时我曾看到过的那种锐利的亮光来,就好像他已经在刚才短暂的沉默里做出了某种异乎寻常的决定。
“你真的想知道?”
疑问
“你真的想知道?”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听在耳中让我有那么一点点被噎到的感觉。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过分的郑重其事了,这种异乎寻常的态度让我隐隐觉得在这些看似古怪的事件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更加不可琢磨的缘由。
深海瞥见我迟疑的神色,抿着嘴唇笑了笑,“害怕了?”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是害怕。或者说我并不仅仅是对神秘事件本身产生出了某种恐惧心理。更多的是一种不确定感。对于即将会听到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跟原来相比,我这几天的行为举止已经很失常了。
深海显然无意深究我到底是害怕还是不怕,他把手里的可乐罐放在脚边,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想知道什么?”
此时此刻的我满脑子都是问号,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的伤,怎么来的?”
深海明显地一愣,像是没有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似的。即使在这样光线昏暗的地方,他的一双眼睛依然光彩焕然,如同两块澄净的晶石,被强光反射出璀璨的虹彩。
波光流丽。
我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借着低头喝可乐的动作掩饰我那轻微的不自在。我总是没有办法和这个人长久的对视。那样的一双眼,几乎连人的魂魄都能吸进去,让我无比自然地联想起了《聊斋志异》中那些惯会迷惑人的妖。
“没什么,”深海清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在找你,他们也在找你。争了这么些年,这点伤又算什么呢。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们?”
这一次深海沉默的时间更长,然后才含含糊糊地解释说:“就是一直跟我们做对的人。”
“我们?”
深海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望着我的眼睛,带这一点懊恼的神情低声说道:“把你卷进来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