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而坐，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柱子喝了口咖啡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身体怎么样了？看样子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单青对于他脸上的笑容是熟悉的，一如以往，他对她的一种掩饰。其实他不习惯的，只是对她而已，所以她一眼便能看穿。
“嗯，这么久了，早就好了。”
两人又是沉默无言。单青转着手里的水晶杯端起来喝一口，良久，开口说：
“谢谢你！”
柱子在听到单青的话时满脸的错愕和不敢置信。那个向来自命正直，喜欢对他说教的人居然会说谢谢？
“你……指什么？”
单青依旧笑着，没有一点要责怪的意思。他为自己做的，为自己付出的关心，因自己而起的愤怒，她应该感激的，怎么会还能去迁怒，去责怪？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心慈手软造成的。
“于琻。”
柱子脸上的笑容被皱起的眉头挤散，掩饰性地喝了口咖啡向后靠在沙发上，斜仰了头看着单青。
“怎么，觉得像我这么野蛮的人居然也会被人欺负？”
单青的眼睛凉凉的，有着狡黠。对面的柱子看了发出一声嗤笑，明显地不赞同。
“柱子，真的谢谢你！我想，也只有你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多少联系却依然还记得我……可是，你做的这些让我觉得很惭愧也很难过。你帮我出气，却要自己背负起罪恶，以后，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柱子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有不易察觉的哀伤从脸上一闪而逝。
“我为我自己出气而已！”
单青心里一软，暖意散开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轻轻抖动。
为自己……单青一直以来都这样想，要有一个男人做什么都不说“我是为了你好”，那么，她就嫁给她。在她看来，两个人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各自都需要对方，觉得在一起能让两人幸福，而不是一种绝对的忍让。当一个人说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他本身就是在撒谎，摸不清内心的谎言。他的天平也已经失衡了，因为他会越来越觉得他付出的更多。其实每个人做什么不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心安，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包括感情。因为想要那个人成为一生的伴侣，于是为了这个愿望而付出了。
单青眨眼逼退潮湿的水汽，她想起谭正纪，他曾经也总是说“我是为你好，只要你喜欢”，想起雷磊，他从来不说类似的话，只是做。而眼前这个人，他却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她转头看向玻璃墙外，路上的行人车辆来来往往，在这样的夜晚，又有多少对情侣找对了手中红线的另一头。恐怕遇上的人太多，果断了却寻错了良人，犹豫了却又错过了。太过想要幸福，便会胆怯。
往昔的种种一如昨日，那些笑闹的日子，青涩，纯净。爱情总被围上梦幻的泡泡，可以很唯美，而婚姻却不得不面对太多的现实。她与他，终究只是一段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相遇和懵懂的暧昧。
单青回到公寓的时候一片光明，雷磊已经回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换了鞋直接进了屋，想到柱子最后说的那句“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心里就是感到踏实。虽然她不清楚，但她只是相信那一个人。
路过书房的时候，门并没有关上。雷磊坐在那里，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斜斜地耷拉下半边的袖子。看着他凌乱的头发，指尖冉冉的烟雾，单青心里更不是滋味，再不看他一眼就进了房间。
单青睡觉的时候是很少睡沉的，即使今天这么累，她还是在夜里醒了过来。并不是失眠，而是感受到有他人的存在。她睁开眼，看到雷磊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他。房里没有一丝的灯光，窗帘严实的遮盖着，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神，仅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她还是能确定雷磊真在注视着她。他的身上有浓重的烟味，单青素来不喜欢闻烟的味道，只觉头痛，下意识的就抬手遮在鼻端。
“我……”
雷磊开口，自己也感觉到了呼出的极浓的烟味，抹了把脸摸黑进了浴室。
雷磊洗了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就躺倒了床上。单青不说话，只是将身子往另一边挪，也不背过身，只是平躺着睡自己的觉。
“蓉蓉，我们应该谈谈。”
雷磊的低低的声音传来，良久等不到单青的回答终于转身去看她。她躺在那里，或者应该说是她认为的自己的那半边床，一动不动。雷磊心里的苦涩更加翻涌的厉害，伸出手去拉她，指尖才碰到她的手就被避过去。她一声简单的“嗯”从喉间发出来，并不想说话，只示意雷磊有什么就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整件事……如果你能够早点告诉我就不会这样……”
不会怎样？那个时候她也还没有确凿的证件，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如果能用如果来说，那么如果她能早点知道这一切，知道于琻和袁庆祥的合谋，知道叶老对叶萌和袁树业感情的极不赞同，知道那个时候叶萌会出现，知自己怀孕……那么，她不会失去孩子，她不会看到雷磊对孩子的不介意，不会有……接下来的所有。
单青屏息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莫名的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但是蓉蓉，我并不是对于琻……你知道，这件事毕竟有些过分了。我只是希望能帮你减轻一些……”
“罪恶？”
雷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单青冷冷地打断，话语里充满了讽刺。他沉默下来，并不说话，试图去拥抱单青却被躲开。
单青打开床头的落地灯，室内立刻晕开昏黄的灯光。她的感官都似乎已经麻木，长久适应的黑暗的双眼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的不适。坐在床上，她俯看着雷磊，脸上带着些微笑意，目光里却都是冰刃。
“之前于琻遇到劫匪伤到了脚，后来她从身边圈子里辗转知道早前就有人计划对她下手，也知道那人是徐毅。后来她跟袁祥庆合作，不惜连袁树业都给蒙在鼓里牺牲了。那些照片，她找侦探偷排的，这个你知道，不用我再多说什么。至于叶萌，叶老不同意袁树业和她在一起，正好又凑上照片事件，就拿我和袁树业说事，却说女儿袁树业更适合想我这样的女人。”
说到这里单青顿了顿，眯着眼睛看雷磊，语气有丝魅惑，带着挑衅。
“你觉得呢？”
雷磊沉默地听，对于单青讽刺挑衅的话语并不回应，表情有些凝重。
“是于琻自己弄错了，徐毅在动手之前就被我撞破阻止了，后来的事情现在想来真的就是老天对她的现世报而已。她非要报复我，才会有今天。至于你现在所谓的我找人侮辱于琻？谭正纪说的没错啊！她要是个黄花大闺女，我找几个人侮辱她到还解气，就凭她本就残花败柳的身子，光用这么一招对她而言不轻不重的报复哪里值得来祭奠我的孩子。毕竟，她不说，谁知道她被……侮辱了！”
单青最后的三个字说的极轻极缓，嘴角漾着嘲讽笑意。雷磊的手冰冷，他看着单青，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你真的还是以前的蓉蓉吗？”
单青看着他的眸光微沉，转回头说：
“或许不是吧，全在你的感觉而已。还有，于琻的事的确跟我脱不了干系。因为，那个人对我说，他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能让自己解气。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毕竟，被陷害失去尊严的不是他的妻子，死的不是他的孩子。当然，我向他表达了我的感激。”
单青说完再不看雷磊，转身下床。
“雷磊，不要以为只有你是理智清醒的。其实，你才是被蒙蔽了双眼的最大的傻瓜！”
雷磊闭上眼睛，眉间全是苦涩，良久听到书房的关门声，并不重，听在耳里却是落在心上。
第五十六章
雷磊怕得有些厉害，因为那并不重的关门声表示着单青的不在意。她是有脾气的，而现在是两人的误会太深么？深到没有了信任，深到已经不在意他的误会，已经不会因为他的误会而生气。
整个晚上，雷磊一直是深锁着眉，来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想起单青最后的那句话，他自嘲的笑出声，手臂盖在眼睛上。是啊，他才是最大的傻瓜！
可是，他只是被单青的话气到了。心里单青的形象一直以来都是美好的，现在突然的报复甚至偶尔的语气里透露的决不罢休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被这些丑陋的事蒙蔽了眼睛，已经不懂得去好好的思考，只知道单青显露出来的坚持——那时候，她说她会自己解决时露着恨意的脸。
早上的时候，雷磊在书房门口徘徊。怕打扰了单青休息，可又想快些见到她，快些向她解释。雷磊想了想，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做早餐的食材，想要做顿早餐讨好的想法也破碎了。他正暗自泄气，书房的门打开，单青从里面出来直接进了房间。房门落锁的声音传来，雷磊只好在客厅等着。单青换了衣服出来丝毫没有雷磊的焦虑不安，神清气爽的走到玄关换了鞋就要出去。雷磊赶忙上前喊她，她也并不理会，径直关门离去。
雷磊的心沉下去，嗓子口似是有什么东西噎着。看着紧闭的门扉，雷磊终于不想再任由两人这样下去，跑着追了出去。
单青到了公司门口，谭正纪的车子已经等在了那里。她笑着跟他打了招呼，顺着谭正纪的手上了车。
雷磊站在公司门口喘着气，一路的奔跑让他胸闷的厉害。他抬手按住闷痛的心口，看着谭正纪的车载着单青绝尘而去。
九点的光景，谭正纪和单青在附带早点的茶餐厅坐下，开始下一步计划。公司的事情自然是不能透露给谭正纪的知道的，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总要牵扯些商业上的机密。对于徐毅的事，单青知道谭正纪也是不知情的，只以为真的是徐毅的做的。在这件事情上，谭正纪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还有在医院的那次。细细想来，好像又还有很多……
单青吃完早点，接过谭正纪递过来的纸巾说了声“谢谢”。放下纸巾，她看着谭正纪，复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谭正纪听了露出温柔的笑意，手臂伸过来要敲单青的脑门，被她轻轻避开，指骨擦着额鬓而过。他也并没有不自然地神色，喝了口咖啡状似随意的问：
“你和雷磊怎么样了？”
单青的脸上也是无所谓的表情，但目光却并不只是他。
“老样子！他认为于琻的事是我下的手。”
长久没有等到谭正纪接下来的话，单青拉回视线。正巧这是谭正纪也抬眸看过来，仅仅只是一瞥，说出的话却透露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郑重，就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在两难选择中的最后决定。
“离婚吧！真的，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为了一定要得到你才这样说。”
两人复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单青触着杯沿，思绪就回到了刚订婚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的不冷不热大概让他很不好受吧，那时他也是这样总喜欢转着杯子，触着杯沿。她心底忽的就漾起一股热潮，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才这些时间，原来连他的小动作都已经学会了么！
当天下午，单青就从张铎那里拿到了未被填补的财务报表。事情要尽快解决，她不想再拖下去。她和雷磊之间也需要有一个了断，至少在这件事上，解决的越快越好。她联系袁树业的时候，没想到他也正要找她，两人当即的见了面。袁树业的反应倒是单青始料未及的，在单青递出财务报表后，他并没有打开看，直接就给了单青她最想要的答案。
她明白，袁树业对于这一系列事一直是有歉疚的，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上了他，着实让他很恼火。那时候本以为他是个对手，没想到相处下来却是个极有义气的人，也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重名重利。单青庆幸，袁树业也不像袁祥庆那样，能有自己的一生正气，能为这件事站出来承担责任。
单青去了姑姑家，奶奶现在还在养身体，她静静地陪在一边想了许多事情。袁树业既然说会劝袁祥庆放弃雷式，那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与柱子之间的感情，恐怕是真的要终成陌路了，她没有再去面对他的勇气，两人再见都是尴尬。而雷磊之间，也还不知会是如何收场。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先低下头，如果两人还是没法懂得，没法信任，那么，趁着孩子的离去或许分开是最好的结局。可谭正纪呢？她又怎么敞开心扉去接受……
整个下午，单青靠在奶奶身边，抚着奶奶凸起的指骨，细细地想她所拥有的和失去的点点滴滴。不再回避，拿出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婚姻和将来。
从她的恋情开始，从她还羞涩的牵着谭正纪的手走在校园的小道上开始。
有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惟记得那个在柳树下的吻，那片林荫，那片草地，那夜泛着微波的湖面。早要回忆，却发现再也想不出其他。只有模糊的一点印象，似是而非。
触摸到奶奶掌心深深地皱纹，单青就忆起了雷磊手上的那道疤。不是饱经岁月沧桑的干皱，想到来得缘由，到时让人觉得很有些脂粉味。记忆里的画面一幅一幅地涌上来，那时雷磊诉说时候亮亮的眼睛，没有了平日的幽深，却依然摄人心魄。雷磊的浓黑的眉，清晨她的手指拂过他的眉心是突然睁开的眼睛，带着慵懒和戏谑。还有他们争吵时，他紧皱的眉头和夹杂着失望、生气和怀疑的目光。
眼眶已经湿润，奶奶睡着了，手掌还下意识的握着她的大拇指。单青眨眼逼退眼里的泪水，看着奶奶的笑容笑得有些勉强。她轻声地把心事告诉给奶奶听。
“奶奶，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发现现在已经不能像那时候对待和谭正纪的感情那样决绝，说断就断。心里难过，可是真的断了又好像更难过。把他的样子记得太清楚，想忘掉都不行。他的过错让我很心痛，但是他给的我又舍不得，怎么办……奶奶，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果他还是不珍惜你宝贝孙女，我就不要他了好不好……”
雷磊一天都不能集中精力，脑海里都是单青和谭正纪一起离开的背影。他回到公寓，想，就这么等着她回来。一个小时过去，他已近个越来越烦躁，最终还是去了公司。到了公司之后，这种状况也并没有缓解，看着桌上的文件会发呆，秘书敲门没听见，端着手上的咖啡杯知道手腕酸得厉害。中午回到公寓的时候还是没见单青回来，心里的不安扩大，拿起手机拨了号码，想了想又扔回去。在办公室呆了一下午，四点一到他就回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