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双眼睛都望向了他。
马汉山:“让他们在门外守着我,不如到屋里陪我打麻将。”
王蒲忱目光避开马汉山,望向那三个人。
三个军统脸上都没有表情。
王蒲忱:“老站长今天没带钱,去总务室支五百美元,在行动经费上走账,过后我去签字。”
“是。”三个军统这一声答得响亮,立刻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有马汉山和王蒲忱两个人了。
“老站长,这里原来是您的家,现在还是您的家。”王蒲忱这时才对马汉山示以安慰,“我身体不太好,先去睡了。有什么事您随时都可以叫我。”
马汉山站在那里望着王蒲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明天抽个时间到我住的地方去,还有好些东西,你看得上眼的都拿去,不要便宜了那些小人。”
王蒲忱只是静静地听着。
马汉山:“不都是身外之物。干了我们这一行,命不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的。有个刻着藏经的盒子,里边装着两斤上等的虫草,你一定要拿着。晚上睡觉前用开水泡五根,早上醒来后连水带虫草都吃了,对身体好。”
“谢谢老站长。”王蒲忱答了这句,不再逗留,快步走了出去。
马汉山又坐回到床边,在那里想。想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河北阜平县中共华北局城工部报务室。
“部长。”这次是那个报务员拿着那份刚收到的电报走到了译电桌前,“中央新的电报,还是周副主席亲自签署的。”
刘云显然是在调整自己急切的情绪,用正常的态度接过电报,用正常的态度转手递给桌旁那个年长的译电员:“立刻翻译。”
“是。”老译电员接过电报,在桌前对着密码本立刻翻译电文。
恰在这时,派去找书的叶科长推开一道门缝快步走了进来:“找到了,部长,您看是不是这本书?”
刘云立刻从叶科长手里接过那本不厚的白宣纸线装书。
书的封面,左侧长条线框中,上方竖印着“玉台新咏”四个大字,下方竖印着的却是“册一”两个小字。
刘云紧接着翻开了封面,两目炯炯,果然在首页第一行看见了“卷一”两个影印宋体字!
刘云这才笑了:“不错。这个石校长还真什么书都有。”
“报告部长!”那个年长的译电员这时却显出了慌张,“这份电文多数密码译不出来。”
刘云:“把能翻译的先译出来,译不出来的保留密码。”
“是。”译电员这才不紧张了,电文也很快译出来了。
刘云接过那纸电文。
电文内容:
刘云立刻将目光转望向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本《玉台新咏卷一》,接着快步向隔壁自己房间走去。
刘云办公室的方桌上,左边摆着那份文字夹着数字的电文,右边摆着那本《玉台新咏卷一》。
刘云拿起铅笔,先在电文上将“一号”二字画了个圈,一个箭头画向上方的空白处,写了“蒋介石”三个字;又在电文上将“二号”两个字画了个圈,一个箭头,在“蒋介石”旁边写了“蒋经国”三个字。
紧接着,他的左手食指点向了那份电文里第一个密码数字0040,右手开始翻那本《玉台新咏卷一》,翻到了第四十页。
他的左手食指移到了电文的第二个密码数字0004,右手同时移向了《玉台新咏卷一》第四十页的第四行,仔细看着,目光疑惑,他否定了这个数字,陷入思考。
一个新的想法,使他重新翻书。
他翻到了正文的第一页。
第一行“古诗八首”四个字赫然在目!
刘云若有所悟,立刻拿铅笔写下了一个阿拉伯数字“8”。
接着翻了几页,目光又定在“古乐府诗六首”一行字上!
刘云在“8”字后面飞快地写了个“+”号,又写下了“6”!
再翻下去是“枚乘杂诗九首”。
铅笔写下了“+”和“9”!
书在次第地翻,铅笔在不停地写着加号。
翻到那本书最后两页的时候,他的目光定住了。
这首诗没有了前面那些诗“第几首”的字样,直接印着:“古诗无名人为焦仲卿妻作(并序)”!
刘云飞快地翻阅完最后两页,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首。
他于是将前面记下的数字心算了一下,笔下得出的数字等于“39”!
又想了想,眉头展开了,在“39”那个数字后又写了个“+”号,接着一个铅笔箭头直指最后那篇“古诗无名人为焦仲卿妻作(并序)”,在这首诗上方的空白处重重地写下了“0040”这个数字!
密码便在这首诗里!
摁住这首诗,刘云对照第二个密码数字0004,数到第四行,眼睛立刻亮了:这一行前五个字赫然印着“孔雀东南飞”!
再无怀疑,一号出题、二号监考的试题就是这五个字!
“试题为”几个字后,铅笔对照五个密码写上了标准答案:
“孔雀东南飞”!
继续对照密码,铅笔在“考生甲”字样后面的密码上方写出了答案:
“焦仲卿”!
接着,铅笔在“考生乙”字样后面的密码上方写出了答案:
“刘兰芝”!
刘云长出了一口气,放下铅笔。
那份电文的内容完整了:
刘云拿起这张已被自己破译的电文,又拿起了前不久那张电文对照看着:
他立刻明白,自己不能将破译的电文直接发给北平二号,那边的破译工作只能靠张月印自己去完成了。想到这里,拿起橡皮擦,擦掉了自己用铅笔写在那份电文纸上破译的所有字迹,接着将那份没有破译的原文电稿放进口袋,快步向门外报务室走去。
刘云径直走向最里面那架电台,对刚才收报的那个报务员:“发两份电报!”
那报务员转过头来望向刘云,发现他手里并无电文稿,便只好凝望着他。
刘云:“第一份呈中央城工部。我直接口述。”
报务员立刻转过身去,握住了发报键:“是。”
由于要听口述,发报键断断续续完成了发报。
刘云低声说道:“复述一遍。”
刘云:“第二份发北平二号。”
“明白。”报务员又做好了发报准备。
刘云这时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被他擦掉铅笔字迹的电文:“照中央电文原件,发过去!”
“是。”这回机键敲击得飞快。
军统秘密监狱机要室。
关上那道厚重的铁门,快步走到机要桌旁,王蒲忱手里的闹钟刚好响了。
将闹钟放到机要桌上,他还是习惯地望了一眼——闹铃停了,短针指向2,长针指向12!
王蒲忱立刻打开了收发报机,戴上耳机,拿起了笔。
发出收听的信号后,耳机里很快传来嘀嘀嗒嗒的密码声。
王蒲忱急速记录。
电文纸上一组组密码数字很快写满了。
紧接着,王蒲忱开始翻译密码。
铅笔写出的赫然也是那五个大字:
孔雀东南飞!
王蒲忱飞笔疾译:
王蒲忱仍在飞笔疾译:
王蒲忱继续飞笔疾译:
译完了这句,王蒲忱的笔停顿了一下,才郑重地写下了最后两个字的译文:
建丰!!!
放下笔,王蒲忱从不流汗的脸在灯光下也有了点点汗珠。
接着,他扭开了发报机键,熟练地敲击,向南京回电。
第57章玉台新咏
帽儿胡同二号四合院北屋。
严春明一个人坐在煤油灯前。
张月印和老刘一左一右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和刘云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那份又有文字又有数字的电文静静地摆在煤油灯前的桌面上:
严春明在专注地望着电文,面前摆着的那支笔一直没动,摆着的一张纸依然空白。
老刘已露出了焦躁的神情,望了张月印一眼。
张月印有意不看他,沉静地在等待严春明思索。
严春明终于抬起了手。
张月印和老刘眼睛一亮。
严春明的手却不是去拿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脸上的汗。
老刘终于失去了耐心:“又不是算八字!不要想了,这样想出来的也不准确。我去找那本书吧。”
“我想我已经想出来了。”严春明不敢看老刘,望向张月印。
老刘便又停住了脚步,望向严春明的眼仍然闪烁着怀疑。
张月印先对老刘使了个眼色,然后轻声对严春明说道:“什么内容?您先写出来看看。”
严春明依然犹豫着:“肯定是那几个字,可内容我不理解。”
张月印:“写出来,我们一起理解。”
严春明这才拿起了笔,忍不住终于望向了老刘。
老刘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些下级对自己过于畏惧,放缓了语气:“写吧,写错了也没有关系,我再去找书。”
严春明这才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先写下了五个字:
“孔雀东南飞”!
老刘望向张月印,张月印眼睛发亮,很肯定地点了下头。
老刘于是也有些相信了:“还有两道题是什么?”
严春明于是又写出了两道题的答案:
“焦仲卿”!
“刘兰芝”!
张月印已经完全相信严春明译出了这份密码的“试卷标题”和“第一题”“第二题”!可为了让老刘放心,也为了让严春明没有心理压力,有意问道:“为什么是这几个答案?您给我们解释一下。”
“好。”严春明这回有些像大学的教授了,指着那份电文的数字,解说起来,“0040这个数字我原来以为指的是第四十页,想了想第四十页的内容,怎么也觉得语句不通,后来想到《玉台新咏卷一》一共收有四十首诗,仔细一想第四十首诗的内容,通了。0040指的是第四十首诗。”
老刘又望向张月印,张月印这次没点头:“第四十首的诗名?虽然很多人习惯叫作‘孔雀东南飞’,可我记得《玉台新咏卷一》上印的是‘古诗无名人为焦仲卿妻作’。”
张月印:“不会错了,一号试卷的标题就是‘孔雀东南飞’!”
“至于后面两道题的答案……”严春明也看出了张月印叫自己解释是为了让老刘放心,于是接着准备解释那两道题的答案。
“我相信,不用解释了。”老刘这次主动地肯定了严春明,“就是焦仲卿和刘兰芝!”
张月印望着老刘:“老刘同志也会这首诗?”
“我会什么诗。”老刘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接下来很认真地说道,“我看过这出京戏,姜妙香和程砚秋演的,男角就叫焦仲卿,女角就叫刘兰芝。反封建的,诗是好诗,戏是好戏。”
张月印立刻笑了,笑得爽朗却又露出一丝诡秘,望着严春明和老刘。
严春明却还不敢笑,他发现老刘收了笑容,态度又严肃了。
张月印望着老刘:“老刘同志刚才说得对,共产党人不是八字先生。我坚持要请严春明同志来,是确定他一定能破解这个密码。前年春明同志在南开大学讲‘古乐府诗’,有一次讲的就是《玉台新咏》。我去旁听了,发现他什么书也没带,却每一首都能背出来。”
老刘的眼睁大了。
严春明一下子显得十分激动:“月印同志在南开听过我的课?”
张月印笑道:“一半为了工作,一半为了学习,可又只能做旁听生。您的课受欢迎啊,窗外都站满了人,其中有一个,那就是我。”
老刘何等精明,当然知道张月印这既是在贯彻周副主席尊重大知识分子的指示,也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事实摆在面前,他就服事实,望着严春明:“春明同志,上次我在图书馆跟你说的话作废。解放战争胜利了,我先跟你学文化。”
严春明错愕不已,不知如何回答。
接下来老刘同志的态度更让他受宠若惊,但见他对张月印说道:“月印同志,我建议春明同志就在这里的东厢房休息。接下来理解上级的指示缺不了他。大知识分子就是大知识分子!”
张月印:“我同意。”
“我服从组织安排。”严春明立刻激动地表态。
“我送您去。”老刘去开门了。
张月印望着严春明备受尊敬地走向老刘为他打开的门,目送二人走出门去。
转过头,张月印立刻低声急唤隔壁:“小王!”
“到!”小王总是能及时地从侧门出现,而且这一次还主动地拿着文件夹和铅笔。
张月印:“立刻回电华北城工部,记录。”
“是。”小王拿起了笔。
张月印口述:“指示收悉,任务明白,立刻执行,保证完成。”
小王飞快地记录完毕,将文件夹和笔递给张月印。
张月印见记录无误,在文件上签了名。
小王这才捧着文件夹回到隔壁房间。
隐隐约约的发报机声很快传来。
张月印的目光又投向了桌上那份依靠严春明翻译出来的电文。
他的神情和《玉台新咏卷一》一般凝重:
什么是“孔雀东南飞”?
谁是“焦仲卿”?
谁是“刘兰芝”?
回电保证完成任务,怎么完成?
桌上的煤油灯还在亮着,张月印背后的窗户已经泛白了。
北平的夏季,天在将亮未亮时,房影、树影、人影都像剪影,丝毫没有南方黎明时那份朦胧。
方邸前院,方孟敖领着邵元刚和郭晋阳跨进了大开着的院门。
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大竹扫帚在那里慢慢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谢培东!
方孟敖站住了。
邵元刚和郭晋阳在他身后也站住了。
方孟敖闭上了眼,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些时候。
邵元刚和郭晋阳在他身后也沉默着,他们看出了队长心里那份难受。
“你们先在这里守着吧。”方孟敖轻轻说了这句,一个人走向仍在扫着院子的谢培东。
谢培东依旧在扫落叶:“还有几分钟就扫完了……”
方孟敖走到扫帚边,那双皮靴踩住了落叶:“我给了你们时间,也给了你们机会。”
“那就不扫了。”谢培东将扫帚靠在一棵树上,拍了拍两手,“行长昨晚就出去了,所有的账都在我这里。查账或是审问,我代表北平分行配合你。”
答完这句,谢培东一边掏出钥匙,一边向洋楼大门走去。
谢培东开了大门的锁,先行进了客厅。
方孟敖那双军靴才动了,走向洋楼。
走进一层客厅,方孟敖的那两只军靴铁铸般又钉在了那道笔直的楼梯下。
一级一级空空的楼梯,没有人的脚步,却仿佛有军靴登楼,在这间足以代表北平金融财力的洋楼大客厅里,发出空若旷野的回响!
刚开了二楼方步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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