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秘书也走了过来。
陈长武对王蒲忱:“长官,有何吩咐?”
王蒲忱用商量的口吻轻轻地对他说道:“陈副总司令可能会亲自来。是不是开了营房门,让方大队长和徐局长都出来?”
孙秘书眼睛一亮。
陈长武依然是那个神态:“报告长官,我们队长有命令,只有他叫开门,我们才能开门。”
王蒲忱依然商量着道:“那能不能请你先进去,把陈副总司令要来的情况报告你们方大队长?”
陈长武:“对不起,长官,我们队长给我的命令是跑步操练。”
说到这里陈长武转身走回圆圈队列:“听口令,预备——跑步!”
圆圈又跑动了起来。
王蒲忱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表,跟孙秘书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又深吸了一口烟,转身又向来处走去。
“王站长!”孙秘书终于开口了。
王蒲忱又站住了,回头望着他。
孙秘书:“我认为我们局长已经被挟持了,陈副总司令到来之前,您有责任进去保证我们局长的安全。”
王蒲忱恹恹地望着他的脸:“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孙秘书愣在那里。
冷冷地扔下这句问话,王蒲忱根本不需他回答,转身向门卫室方向走去。
孙秘书闭了一下眼,睁开后悲壮地走回营房门前,钉子般站着。
顾维钧宅邸王副官房间。
门紧闭着,窗帘紧拉着,王副官在电台前还戴着耳机,在译着第二页电文。
曾可达已在紧张地看第一页电文。
那页右上角用红字标着“绝密”的电文,便显出这份电文与惯用的电文格式上的差别!
这一页电文只标着三个代号。
第一行赫然九个字是行动代号——“行动代号‘孔雀东南飞’”!
第二行的人员代号却让曾可达一怔——“方孟敖代号焦仲卿”!
第三行的人员代号也让曾可达一怔——“梁经纶代号刘兰芝”!
“译完了吗?”他流着汗催问王副官。
“第二页快了。”王副官停下笔转头回道,“后面还有三页。”
“赶紧译!”
“是!”
曾可达将身子俯了过去,急看王副官还未译完的第二页电文。
第二页第一行赫然标着——“行动计划”!
以下频繁出现的便是那两个陌生的代号——“焦仲卿”“刘兰芝”!
王副官将译完的第二页递给曾可达时,曾可达已经俯在他身后看完了第二页的内容:“抓紧译完后面三页!”
“是!”
曾可达还是那个姿势,紧盯着王副官的笔。
第三页电文出现的几个名词让曾可达有些茫然。
——“新月派”!
——“太阳吟”!
——“闻一多”!
——“朱自清”!
稽查大队营房方孟敖房间。
已经被秘密取了代号的方孟敖,依然看不见他背后发生的一切,一如既往地喜欢光明,二十平方米的房间用的是一盏两百瓦的灯,和外面大坪一样,亮如白昼。
方孟敖的一只大手,三罐可口可乐一掌抓着,大拇指间还夹着一瓶法国干红,一把摆到桌上。
马汉山已经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
徐铁英虽早被“释放”了,却依然形同软禁,被迫坐在马汉山对面桌前的凳子上。
不愿对视的两双眼这时都在看着方孟敖一个人在游戏般忙着!
“啪”的一声,红酒瓶塞被方孟敖手里的一把多功能瑞士小军刀启开了!
三个军用的草绿色搪瓷缸子并排摆在桌上,红酒从瓶口呈一线顺着三个搪瓷缸子倒了出来。
一路倒过去,又一路倒过来。酒瓶见了底,三个缸内的红酒分得非常均匀。
又听“啪”的一声,一罐可乐开了,倒进了一个搪瓷缸子。
接着另两罐可乐也开了,倒进了另两个搪瓷缸子里。
望着冒泡的搪瓷缸子,马汉山猜着了,这是在调鸡尾酒,洋玩意儿,便有些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眼睛睁得比刚才更大了。
徐铁英只看着,面无表情。他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定已经报告了陈继承。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在等的过程中保持冷静,绝不能与方孟敖发生冲突。
方孟敖却密集地展开了攻势,望向了二人:“全世界的空军,飞行时都严禁喝酒。我们飞驼峰时却破了这个例,因为大家都知道,进了机舱十有八九便回不来了,强烈要求不喝酒不起飞。可醉了又怎么飞?报告送到了史迪威那儿,他也为了难。还是陈纳德那老头有办法,发明了可乐兑红酒这个高招,一比一的比例,每人一搪瓷缸子,喝了先交杯子,然后起飞。考考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方孟敖先望向马汉山。
马汉山立刻握住了他面前那个搪瓷缸子的把手,端了起来,大声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有学问!”方孟敖用有些陌生的目光望着他。
马汉山受了表扬血脉偾张举起缸子就饮。
“慢点!”方孟敖又止住了他,“我只说你有学问,没说你猜对了。先把酒放下。”
马汉山立刻又失落了,怏怏地将酒缸子放回桌上,凝神又想。
方孟敖目光转向了徐铁英:“徐局长,我们三个人数你文化最高,一定能猜出意思。给个面子,猜出来我们一起干了。”
徐铁英一生党务,从来矜持,今日落在这一正一邪两个玩命的人手里,平时那三十六条计谋、七十二般变化全不管用了,却还想维护他那一套党部的形象:“方大队长,抗战已经胜利了,党国会永远记住那些牺牲的英雄。为了他们,你也应该更好地驾着飞机,履行军人之天职,发扬既往之光荣,戡乱救国,再建新功……”
方孟敖的脸立刻冷了:“我请你喝酒,你给我上课。徐局长,再听见你打一句官腔,我立刻就走。这顿酒你和马局长喝去。”
“我赞成!”马汉山大应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同时立刻明白了自己刚才何以兴奋,“我举双手赞成!”
说着,他一条腿已经踏在椅子上,捋起了左袖,又捋起了右袖,一手端起了搪瓷缸子,一手又抄起了那把枪。这哪是要喝酒,分明是随时准备跟徐铁英你死我活!
徐铁英咬了一下牙,接着闭上了眼。
第54章孤独如斯
方孟敖:“徐局长,我出去以后会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过了十分钟我就给上面打电话报告,说你在单独审讯马局长。枪一响,我会带着你们王站长一帮人再回来。那时地上躺着一个死去的人,我应该没有责任。”
“老子也没有责任!”马汉山立刻接言,“老子也会报告,某人贪了某人的钱,被老子知道了,几天前就折断了老子一条胳膊,威胁老子不许说出去!今天某人又以审讯为名要杀老子灭口,老子岂能不正当防卫!”
徐铁英再也不能闭眼了,睁开后,不看马汉山,只看方孟敖:“方大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从来没有说不愿意听。我们虽然分属两个部门,毕竟同属一个调查组……”
“我没有想法。”方孟敖不上他的套路,“我只想请你们喝酒,喝酒前只想你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徐铁英从来没有此时这般无奈:“什么问题?”
方孟敖:“为什么可乐兑红酒,一比一的比例?”
徐铁英只能强迫自己思考了。
这时马汉山反而焦躁了,紧盯着徐铁英,一心希望他答不出来。
“不为难你了,我告诉你们答案吧。”方孟敖刚才还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见了,有些严峻,又有些悲凉,“一半红酒是壮行的,可能回不来了。一半可乐是祝福的,希望还能回来。”
“哦……”马汉山配合的这一声长叹好生怪异,是失落还是感慨,他自己心里都不分明。
徐铁英却立刻感觉到了另外一层含义,方孟敖要亮出底牌了!
“那么多飞机,那么多飞行员,还是大多数没有回来。”方孟敖没有理睬他们的反应,“我却每一次都回来了。直到今天我还在问自己,要是能把这个身躯连同飞机摔在驼峰多好……”
马汉山也不敢再配合了,一脸的端严。
徐铁英更是暗自紧张了,等着他即将到来的爆发。
“要是那样,我也不会交上崔中石这个朋友!”方孟敖果然亮剑了!
他闪光的眼先瞟了一下马汉山,接着直盯徐铁英:“那么忠厚的一个人,三年来像大哥一样月月到航校看我,给我送烟送酒,我还以为他多有钱呢……到了北平我才知道,他在天天被逼着替别人赚钱,自己家里两个孩子上学却连学费都交不起……我是个浑蛋!怎么就没想到他会突然走了……怎么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前请他喝一缸子可乐兑红酒?现在,只能请你们喝了!”他倏地端起一个搪瓷缸子,接着另一只手向马汉山一伸。
马汉山开始还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把手里的枪递给了方孟敖。
方孟敖把枪摆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搪瓷缸子依然端着。
马汉山将手慢慢伸向了搪瓷缸子,又慢慢地端了起来,望着方孟敖:“我喝!不管怎样,我对不起老崔。人在江湖,死也是一杯酒,活也是一杯酒。姓徐的,知道喝了这缸子酒等着你我的是什么吗?”
徐铁英哪里会去碰那个搪瓷缸子,沉住气低头思索有顷:“方大队长……”
“不要打岔。”方孟敖立刻打断了他,“听马局长把话说完。”
徐铁英:“他不会有什么正经话……”
“我想听!”方孟敖的目光更严厉了,“你听不听?”
徐铁英只能又闭上了眼:“那就说吧。”
马汉山一条腿又踏到了椅子上,大声说道:“等着你我的只有两个结果!喝醉后眼睛一闭还能睁开,那就是还活着。喝醉后眼睛一闭不能睁开,那就是已经死了!喝!”
“有意思。”徐铁英这次眼睛睁得很亮,而且还笑了,握住他那个搪瓷缸子的把手端了起来,“马汉山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杯酒我还真愿意喝了。”
方孟敖看徐铁英的眼反而有些缓和了,搪瓷缸子碰了过来。
三缸子一碰,马汉山抢先便喝,发出一阵咕嘟咕嘟声,接着将缸子底一亮。
方孟敖点了下头,表示赞许。
马汉山这时反倒不在意方孟敖的表扬了,两眼只盯着徐铁英。
方孟敖也在望着徐铁英,举着搪瓷缸子,等他喝下。
“我会喝。”徐铁英望着方孟敖说道,“喝前有几句话必须跟方大队长说明。崔中石死的那天晚上,你父亲和你姑爹都在我的办公室。我下没下过枪毙他的命令,问他们就知道了。”
说完,他慢慢地开始喝那缸子可乐兑酒。
方孟敖举着搪瓷缸子,望着在那里慢慢喝酒的徐铁英,刚才还灼亮的眼睛慢慢空了,又显出了在天空寻找不到敌机那种茫然。
徐铁英也喝完了,没有像马汉山那样亮缸子底,只将空搪瓷缸子轻轻放回到桌上。
这回方孟敖闭上了眼,端着那缸子可乐兑酒苍凉地说道:“中石大哥,这杯酒敬你了……”说完自己喝了一口,接着将酒酹在地上。
徐铁英、马汉山似有预感,同时望向了桌面那把枪。
果然,方孟敖倏地睁开了眼,拿起了那把枪!
“出门列队!”郑营长突然大声发令。
青年军那个排和原来的那个门卫班立刻跑步列队出了军营大门,在大路边分左右两排执枪挺立。
王蒲忱和特务营、军统执行组也看见了,公路转向军营的路上开来了车队。
四辆三人摩托开道,紧接着就是陈继承的那辆最新美式的小吉普,再后面跟着一辆最新美式的中吉普。
“我们也列队吧。”王蒲忱将才抽了几口的烟扔到脚前踩熄了,接着走到门口,在军营大门内的左边站住了。
军统执行组紧跟在他身后,在左边的大门内站成一排。
第四兵团特务营长连忙领着那十个特务兵走到军统执行组对面,在右边的大门内站成一排。
“预备——立正!”大坪上,陈长武也发出了口令。
一直绕圈跑着的飞行员们原地站住了。
陈长武走出队列,招了一下手,邵元刚和郭晋阳立刻向他走去。
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军营大门外,看见陈继承的车队颠簸着离军营大门只有几百米了。
陈长武连忙低声对邵元刚和郭晋阳说道:“陈继承来了,队长还在里面,你们说怎么办?”
邵元刚望向了郭晋阳。
郭晋阳:“进营房,关上门,听队长的指挥。”
陈长武:“好。把人都带进去。”
“还有那个孙秘书。”邵元刚平时沉默寡言,言必有中。
陈长武、郭晋阳同时点头,三人快步回到队列边。
陈长武:“听口令,将这些人通通带进营房去。行动!”
所有的飞行员:“是!”
“走!”
“都起来,走!”
陈长武在前,邵元刚、郭晋阳紧跟,飞行员们押着民调会那些人随后,很快到了营房门口。
“陈副总司令来了,你们还想干什么?”那孙秘书竟然挺身挡着营房门。
“敬礼!”
远远地传来了郑营长的口令声。
陈长武飞快地瞥了一眼大门那边,但见所有的人都在敬礼。
陈长武立刻使了个眼色,邵元刚、郭晋阳一步跨了过去,一边一个夹住了孙秘书!
“你们要干什么?来人!”孙秘书大声向墙边的宪兵喊道。
没有徐铁英或王蒲忱的口令,警备司令部一直站在墙边的那些宪兵依然钉子般站着,一动不动。
陈长武飞快地开了营房的锁,邵元刚、郭晋阳推着孙秘书撞开了营房的门。
所有的飞行员押着民调会的人蜂拥进了营房。
军营大门那边,陈继承的车队刚刚开进来。
营房的门也恰在这个时候从里面关了!
进了营房宿舍,陈长武大声喝令那些民调会的人:“蹲下!通通蹲下!”
“听见没有,通通蹲下!”
民调会的李科长、王科长和那些科员全在床的夹道中蹲下了。
“咔嚓”一声,孙秘书却被郭晋阳铐在了一张上下床的铁杆上。
陈长武、邵元刚、郭晋阳三人又对了一个眼色,让陈长武一个人走向了队长最里边的单间门外。
队长单间的门紧闭着。
陈长武大声报告:“报告队长,警备司令部陈继承副总司令到军营来了!”
“包围营房!”陈继承站在军营大坪亲自发令。
立刻是沉沉的皮靴跑步声,原来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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