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
“谢谢梁先生的解答。”方孟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请梁先生继续讲。”
这里的曾可达脸色却变了,惊愕地站在那里,听着建丰同志远在南京的训话。
话筒里建丰那带着浙江奉化口音的声音非常清晰:“我必须提醒你,可达同志,现在你身上自以为是的倾向远远超过梁经纶同志。”
“是。”曾可达不得不答道。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我说的‘用人要疑’不是你这样子的理解。如果我们对自己忠诚的同志每个人都怀疑,最后自己就会成为孤家寡人!告诉你,我在用你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是。”曾可达这一声回答显然喉头有了一些哽咽感。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你现在在北平全权代表我,你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念头,所产生的后果都将是超出你本人职权的后果。关于梁经纶同志,我现在就明确答复你,他在中共组织内部所能发挥的作用,尤其是即将推行币制改革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别的同志都不能取代的,也不是你所能取代的。他不只是我们组织内最为优秀的经济人才,也是能够应对各种危险考验的政治人才。你现在的任务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好两个人,用好两个人。一个是方孟敖,还有一个就是梁经纶同志!”
“是……”曾可达答着,对方的话筒已经挂了。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这时太阳已经有一半衔着西山,剩下的一半阳光恰好照射在梁经纶的身上,使他笼罩在光环之中:“就是这四行、两局、一库、一会,在这二十个人的掌控下,打着商股的旗帜,披着国家的外衣,右手抓着政府,左手绑架人民,一脚踏在中国,一脚跨在外国。抗战胜利后,我们整个中国的外汇储备是五亿美元,大家知道这五亿美元其中有多少是中国政府的,有多少是中国人民的?我告诉大家一个数字,其中三亿三千万美元就是这二十个人的!”
二十个飞行员都激动地露出了愤慨的神情。
“今天的中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民在挨饿?今天在你们这里领粮的东北流亡学生就是一个缩影!五亿外汇储备,只有一亿七千万在政府的手里,军队要开支,那么多政府机关要开支,现在就连许多公教人员都已经不能养家糊口了。请问,还有什么剩下的钱能够用来救济人民?就这点儿不得不拿出来救济人民的钱,还有人要从饥饿的人民嘴中掏出去塞进他们的口袋!尊敬的方大队长,尊敬的青年航空服务队的青年朋友们,我今天来到这里,不是阻止同学们用联欢的形式感谢你们,而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到该联欢的时候。同学们!”
梁经纶回头扫望向学生会那些同学:“请大家和我一起代表北平两百万苦难的同胞向他们鞠躬致敬!”说着他深深地鞠下躬去。
所有的学生都跟着向方孟敖和他的队伍整齐地鞠下躬去。
“敬礼!”方孟敖一声洪亮的口令。
二十一个人立刻回以军礼。
梁经纶站直了身子,用他那最开始的眼神又深望了一眼方孟敖,紧接着竟一手撩起长衫一侧的下摆,没有说一句话径直一个人向营门走去!
学生方阵还都低着头在那里深情地鞠躬。
飞行员方阵全都将手并在帽檐持久地敬礼。
整个仪式,就像是在送梁经纶一个人渐行渐远地走去。
建丰的电话早就挂了,曾可达却依然站在电话机前,显然是想了许久,终于又将手伸向了电话,摇动了专机:“请给我接南京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秘书值班室。”
电话很快接通了。
曾可达:“王秘书吗?你好,我是曾可达。实在对不起,刚才向建丰同志的汇报还没有说完。能否请你代我立刻请示……好,请记录……”
稍等了片刻,对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曾可达开始用书面记录的语速,公文报告的语气说了起来:“中共北平城工部取消今天的联欢会绝不是一次单纯的政治行动,而是他们已经通过潜伏在我们经济核心的那个人,察觉了党国即将推行币制改革的经济行动计划,察觉了建丰同志重用方孟敖及其大队的重大意义,而且怀疑上了梁经纶同志。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解决中共潜伏在我们经济核心的那个关键人物……对,就是方步亭身边的那个崔中石……解决的最好办法是通过方步亭的配合。因此我建议,我立刻去见方步亭,跟他摊牌,争取他的配合。报告完毕。……好,我等建丰同志的指示。拜托了。”
对方将话筒搁在桌上的声音。曾可达却仍然将话筒贴在耳边等着。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许多学生这时才发现他们的梁先生已经不在了。
“梁先生呢?”首先大声叫出来的是谢木兰,她却望向了何孝钰。
何孝钰避开了她的目光,和那些面面相觑的同学一道,都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却没有看任何人,一个人站在那里。西山的太阳最后那一点儿红顶都沉没了,一片暮色苍茫。
“我是,我在听。”曾可达的房间依然没有开灯,他拿着话筒的身影和他对着话筒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影影绰绰了,“请说建丰同志的指示。”
话筒里王秘书清晰的声音:“建丰同志指示,同意你去见方行长。”
“是。”曾可达大声应道,接着又降低了声调,“请说具体指示。”
话筒里王秘书的声音:“八个字,请记好了:动以真情,晓以利害。”
“我明白。请转告建丰同志,我一定按他的八字方针执行!”曾可达双脚一碰,尽管话筒对方的人是王秘书。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天渐渐地暗了。方孟敖望了望站在那边的学生们,又回头望了一眼还整齐地排在那里的飞行员们。
那边的学生,这边的队员,这时都还能看出希望继续留在一起的神情。尤其是有些飞行员,借着暮色的掩护,目光直瞪瞪地望向那些女学生。
女学生们也都看见了这些投来的目光,有兴奋面对的,有暗中互推的,也有因紧张而避开这些目光的。
而一直没有看飞行员们的只有两个人,都在出着神,一个是何孝钰,一个是谢木兰。
第32章略备薄礼
飞行员们的神情,还有女学生们的神情,尤其是何孝钰和谢木兰这时的神情,都被方孟敖一眼扫见了。他一破刚才一直的凝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向学生们大声说道:“如果同学们愿意,我想向你们提几点请求。”
学生的目光都望向了学生会那个负责的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大声回道:“方大队长请说,我们愿意。”
方孟敖笑道:“我都还没提,你们就愿意了?”
这回是所有的学生:“我们愿意!”
方孟敖:“那我就提了。男同学们请留下来帮我们把今天这些发粮的账目收条整理出来。女同学们帮我们的队员补课,将刚才梁先生的报告给他们说得更清楚些。愿意吗?”
“愿意!”这个声音竟是飞行员队伍中好些人抢着喊出来的。
方孟敖的眼眯着瞥了过去,那些人又连忙收了口。
“我们愿意!”这才是学生们齐声发出的心声!
“长武。”方孟敖望向队列中排在第一个的陈长武,没有叫他的姓,而且轻招了下手,这便是要说悄悄话了。
陈长武从队列里立刻走了过来:“队长。”
方孟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管住这些猴崽子,我要出去一趟。等我上了车,再开营灯,让他们活动。”说完便一个人向停在营门的那辆吉普走去。
队列没解散,学生们也就都还整齐地站在那里,望着方孟敖一个人大步走向营门,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
就这样在众多沉默的眼光中,方孟敖上了吉普车,向那个对他敬礼的中尉军官:“开门。”
那个中尉军官一怔:“天都要黑了,长官不能一个人出去……”
“开门!”方孟敖脸一沉,汽车已经发动,而且向铁门开去。
“开门,快开门!”那中尉军官慌了,两个士兵连忙拉开了铁门。
方孟敖的吉普轰鸣着开了出去。
刚才突然走了一个梁先生,现在方大队长又一个人突然走了。飞行员们还有学生们这才似乎惊悟过来,一齐望着越开越远的吉普。
何孝钰、谢木兰这时才把目光都望向了对方。
何孝钰的手伸了过去,谢木兰将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浮现在她们脑海里的竟然同是梁经纶和方孟敖白天的那一握!
“开营灯!”陈长武向门卫方向这一声大喊,将何孝钰和谢木兰握在一起的手惊开了。
紧接着营灯开了,是两盏安在营房东西墙边两根高二十米水泥杆上的探照强灯。整个军营又像白天一样亮了。
陈长武这才转对飞行员们大声说道:“队长有命令,由我指挥,执行活动!”
吱的一声,方孟敖的吉普驶到东中胡同街口停下了。
路灯昏黄,刚才一路开来都没有打开车灯,这时方孟敖反而打开了吉普车的大灯。
两条通亮的灯柱,将那些站在明处的警察和站在暗处的便衣都照得身形毕现!
今晚带着警察在这里监视的竟是那个单副局长,可见徐铁英对崔中石之重视。那单副局长尽管不知道这辆车是何来路,毕竟经历丰富,明白大有来头。被车灯照着脸仍然不忘带点儿笑容走了过来:“请问……”
方孟敖仍然坐在驾驶座上,他也不认识这个人,但从他的警徽能看出和弟弟是同一个级别,待这个人走到了车边将头凑过来,立刻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那单副局长从刚才的亮光中适应过来了,他倒认识方孟敖,先是一怔,接着热络地叫了一声:“方大队长!”
方孟敖也回以笑容:“对不起,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那单副局长:“鄙人姓单,跟方大队长的弟弟同一个部门共事,忝任北平警察局副局长。在机场接徐局长的时候,鄙人见过方大队长。”
“哦。”方孟敖漫应着,目光又扫向车灯照着的那些人,回到第一个话题:“单副局长,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单副局长:“没有啊。方大队长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方孟敖:“没有事派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是单副局长亲自带队?”
那单副局长早就知道这个主,今天是第一次照面,见他这般模样,便知来者不善。明白对方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他自然知道如何应对:“戡乱救国时期,例行公事,例行公事。”
方孟敖:“正好。我要找一个人,跟国防部调查组的公事有关。单副局长既然在这里,就请你帮我把这个人找来。”
那单副局长已经明白,又必须假问:“请问方大队长找谁?”
方孟敖:“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崔副主任。”
单副局长真是无赖:“崔副主任?他住这里吗?我去问问。”
方孟敖:“不用问了。东中胡同二号,从胡同走进去左边第二个门。请你立刻把这个人找出来,我在这里等。”
方邸洋楼一楼客厅。
从来喜着中式服装的方步亭,今晚换上了一身标准的西装,头脸也被程小云修饰得容光焕发,不但看不出一丝病容,而且俨然一副留美学者的风采。
穿着军装便服的曾可达跟此时的方步亭一握手,两人高下立判。
方步亭这一身装束省去了一切中式礼节,将手一伸:“请坐。”
曾可达另一只手里还提着那盒茶具,按礼节,主人家中这时应有女主人或是陪同接客的体面人前来接下礼物,可目光及处,偌大的客厅内偏只有主客二人。
望着伸了手已自己先行坐下的方步亭,曾可达站在那里几不知何以自处,但毕竟有备而来,他仍然恭敬地站着,微笑道:“有件薄礼,可托我送礼的人情意很重,还请方行长先看看。”说着径直提着那盒茶具走到了另一旁的桌子边,将礼盒放在桌面上,自己恭敬地候着。
方步亭不得不站起来,却依然没有走过来:“对不起,忘记告诉曾将军,方某替政府在北平从事金融工作,从不敢受人之礼。”
曾可达:“方行长之清廉谨慎,我们知道。今天这样东西,与方行长的工作操守没有丝毫关系。您必须接受。”
“必须接受?”方步亭的脸上挂着笑容,语气已经表现出绝不接受。
曾可达:“至少,您得先过来看看。如不愿接受我带回去交还就是。”
曾可达的脸上也一直笑着,望着方步亭的眼却灼灼闪光。
方步亭略想了想:“好,我看看。”徐徐走了过来。
曾可达打开了礼盒。
方步亭的眼中立刻闪出一道亮光,他是识货的,脱口说道:“范大生先生的手艺?”
曾可达佩服的目光由衷地望向方步亭:“方行长真是法眼。这把壶按眼下的市价值多少?”
方步亭答道:“五百英镑吧。折合眼下的法币,一辆十轮卡车也装不下来。曾将军,能否不要说出送礼人的姓名,这件礼物方某绝不敢收。”
“那我就不说。”曾可达说着已经双手捧出了那把壶,“只请方行长鉴赏一下。”将壶捧了过去。
方步亭仍然不接,可伸到眼前的恰恰是有字的一面,不由得他不惊。
——阅历使然,职业使然,壶上的题诗以及制壶人的落款皆无关紧要,逼眼心惊的当然是“蒋先生经国清赏”几个大字!
接还是不接?
好在此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方步亭得以转圜:“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曾可达依然将壶捧在手里,但已经能够看出,方步亭走向电话的背影不再像刚才那样矜持了。
方步亭拿起了话筒,微微一怔:“是,在这里。”转过脸望向曾可达,“曾将军你的电话。”
电话竟然打到了这里。曾可达也露出一丝惊讶,将壶小心地放到桌上,走过去接话筒时向方步亭做了一个歉然的表示。
才听了几句,曾可达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有意无意之间感受着背后的方步亭,低声而严厉地回道:“方大队长是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的队长,谁给你们权力说他不能见崔副主任!……单独接出去也是正常的,无论是你们,还是北平警察局,任何人不许干涉!”
曾可达右手已将机键轻轻按了,话筒却仍然拿在左手,回头见方步亭时,他已经面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