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刚还没醒过神,陈长武已经明白了,追喊道:“队长!”
方孟敖站住了。
大家都站住了。
陈长武:“我知道队长的意思,无非是要跟第四兵团的人干一仗!队长,我不要这样的照顾!”
邵元刚这才也明白了,走了过来:“有危险,大家都危险。我有娘要养,弟兄们谁家没有亲人?队长,你要让我留下,不如现在就让我退役回家!”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们,其他队员的目光都十分坚定。
“岂因祸福避趋之。好!”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豪气干云的话,大声道,“出发!”
与北平城工部老刘同志谈完话后,何孝钰赶到了燕南园家里,却不见了梁经纶。
茶几上只有梁经纶留下的一张字条:
孝钰:因急事我出去了,一二小时便回。到家后望等我一谈方家事。累了便在沙发上小憩。注意休息,注意身体!梁经纶
何孝钰怔怔地坐在那里,望向墙边的座钟。
座钟已指向十一点半。
一部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地下工作斗争史长达数十年,其中有一类人极其特别,因此被中共党史称为特别党员。因其特别,背景极其复杂,原因极其复杂,在记述他们时便往往语焉不详。
方孟敖就是特别党员中的另类典型!
何孝钰也是特别党员中的另一典型!
现在,因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政权长期的斗争已届决战阶段,命运将这两个特别党员连在了一起。
何孝钰慢慢将梁经纶那张字条折好,小心地放进自己的书袋,夹在一本书里,走出门去,站在门边。
小院草丛中传来虫鸣,父亲喜栽的那些花这时都在黑暗中,只能淡淡闻见花香,西面天空那一丝新月只隐约能见。
她闭上了眼,耳边又传来那个神秘而又令人激动的声音:
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默默念祷:“花何时长好,月何时长圆,人何时长寿……”
虔诚默祷带来的强烈意念,让她突然似乎听到了巨大的由无数人组成的方阵发出的脚步声从沉沉的黑夜中传来——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新中国的脚步声!她能感受到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睁开了眼,看见的却依然是沉寂的小院,还有满天的星斗……
自己完全不应该有此孤独。而此刻袭上心头的明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而且这种孤独不只属于自己,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孤独。
——梁经纶若明若暗、莫测高深的孤独!
——方孟敖茕茕孑立、独往独来的孤独!
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顶棚的摆钟已是十一点五十分!
尽管听不见,等候十二点到站那列火车的两个方阵的人都觉得已经听见了远处火车轧着铁轨驰来的隆隆声!
站台上这时已多了一队人,国军第四兵团不只来了军需处长,还派了特务营长带着一个特务连,钢盔钢枪来护驾运粮了,黑压压排在站台的那边。
站台的这一边,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两个科长和一群科员早已万分紧张,这时都躲在那十一个军统便衣身后,殊不知那十一个军统便衣心里也很紧张。
都知道将会有一场争拼,这时又都互不理睬,单等运粮的火车一到,亮出真章——那群第四兵团派来的人全都目光空空,好像马汉山、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
真正硬气的只有马汉山一个人,这时还坐在铁轨上,右手提着那支二十响的驳壳枪,左手多了一把折扇,拼命地扇着。
最急的是那个调度主任,拿着一盏红灯已经跑到离站台五百米远处高高举在那里,唯恐进站的火车轧死了坐在铁轨上不肯上来的马局长。
“王一行!”马汉山突然吼道。
那王科长本躲在人后,被他叫了不得不走了过去:“我在,局长。”
马汉山将那支驳壳枪指向他:“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呢?”
那王科长惊慌之中还不忘瞄了一眼摆钟:“局、局长,还不到十二点呢……方大队长说、说了,他们准到……”
这一问一答,第四兵团那个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都听到了。
军需处长向特务营长使了个眼色,那个特务营长走过来了:“什么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
王科长哪里敢答他,望向马汉山。
马汉山瞟了那个营长一眼:“识相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走,你们就等着。”
“我们等着。”那个特务营长当即还以颜色,“戡乱救国时期,敢跟我们抢军粮,我倒要看看来的是谁。找死的东西!”
“混账王八蛋!你刚才骂谁?”马汉山倏地从马扎上站起来,“你们陈副司令都不敢骂我,一个中校特务营长,你狗日的敢骂我!”
“马局长,你喜欢骂人,我们可懒得骂人。”那个特务营长立刻反唇相讥。他们第四兵团是蒋介石的嫡系,坐镇北平,牵制傅作义的西北军,备受呵宠,平时闹了事南京屡次护短,哪会怕一个马汉山,“与共军决战在即,凡抢军粮者,我们的任务是抓人杀人!”
“好!有种现在就抓老子!”马汉山这两日已被五人小组逼得上了房,现在又被扬子公司玩得没了退路,今晚想好了干脆大闹一场,只要方孟敖大队能来,明天这个残局就让五人小组和扬子公司收拾去。心里有了这番打算,便露出军统面目,提着枪跳上了站台,冲到那个特务营长面前,竟还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拿枪便准备去顶住他的头,把他镇住,将事闹大。
没想到对方是个特务营长,身手了得,一眨眼间马汉山手中的枪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反顶住了自己的下颌。
马汉山被他顶得头都昂起来了,知道手枪已经上膛,动一动便会走火,蒙在那里自己反而不敢动了。
“你们想干什么?!”军统那个执行组长出面了,右手抽出了枪,左手举着军统的身份证,大步走了过去,“我们是保密局的,一个也不许动!”
十个军统紧跟着都拔出了枪,都高举着军统的身份证,齐刷刷跟了过去。
第四兵团驻扎北平,河北的粮源被解放军断了,山西的粮源也被解放军断了,现在军粮主要靠的也是天津港口运来的美援。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来电话说今晚从天津运来的粮食有八百吨就是拨给他们的。运不回军粮便得军法惩治,现在却被阻挡。
见那十一个军统走过来了,那个特务营长红了眼,大声下令:“特务连长!”
“在!”带队的连长大声吼应。
特务营长:“缴他们的械!”
“是!一排上!”那特务连长举枪一挥——这个连长不是别人,就是“七五”当晚配合方孟韦到燕大附属医院去抓学生的那个第四兵团特务连长。
三十多支美式冲锋枪立刻将那十一个军统团团围住:“缴枪!”
十一把短枪被三十多支黑洞洞的冲锋枪口对着,优劣立判。那十个军统都望向为首的,没了主意。
军统那个执行组长犹自恫吓:“都告诉你们了,我们是国防部保密局的!还敢动手?知道后果吗?枪毙!”
那个特务营长比他牛皮还大:“抢夺国军军需,破坏前方军事!什么国防部保密局?通通抓了!”
特务营训练有素,三十多支枪没有蜂拥而上,二十多支枪依然圆圈形围着他们,十多支冲了过去,全是用枪口直戳那些军统的手臂,十一支枪全掉在地上。
“走!”同声齐吼,十多支枪口顶着那十一个军统向墙边走去。
立刻又有几个士兵过来,把地上的枪全部收了。
特务营长这才放下了顶着马汉山的枪:“把马局长还有他的手下,全请到墙边去!”
十几支枪跑过去了,指着王科长、李科长一众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科员:“那边去!”
那个连长亲自来“请”马汉山了。
马汉山哪会就这样被他请去,下颌上没有了枪,缓过了气,纵身跳起一把揪住了那个特务营长的衣领:“你个狗日的!目无党国,目无政府!敢抓老子?有种向老子开枪!”回头又向李科长、王科长他们吼道,“不要走,都站在原地!看狗日的谁敢动我们一下!”
那个特务营长被马汉山揪住衣领,到底知道他的身份,并未对他动武:“马局长,你最好把手松了。”
“松手?”马汉山大声吼道,“把你们司令李文叫来,他来了老子才松手……”
“我们就是李司令派来的。”那个特务营长还是没动,“马局长,你松不松手?”
马汉山:“你狗日的给我一枪,老子的手不就松了嘛!”
那特务营长用不着动手,开始发力了,也只是腰上一使劲,上身一摆,立刻将马汉山的手甩掉了。马汉山被甩得一个趔趄。
这时一声汽笛长鸣,一道强光直射,那列载着一千吨粮食的火车在几百米外喷着气进站了!
马汉山站稳了身子,发现火车来了,更得拼命了,可几支枪已经挡住了他。
“不要闹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个军需处长走到了马汉山和特务营长身边,“马局长,我们是奉军令行事。您是有身份的,何苦闹得弟兄们伤了您,我们也不好交代。”
运粮的火车已经隆隆驶近了。
军需处长大声喊道:“我们的车,还有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车都开进来!准备运粮!”
建丰同志之赏识曾可达有很多方面。其中之一,就是曾可达能耐劳苦。每晚处理公务都要到三点左右,清晨照起不误,精力依然充沛。
晚上十二点过了,曾可达正是一天中处理公文的紧张时刻。这时他站在顾宅住处的办公桌前,望着一张国军第四兵团和第九兵团不久前送来的最近军事态势图,脸色十分凝重。
态势图正中的核心区标着“北平”两个大字,在北平的西南方向标着“定兴”“房山”“良乡”“长辛店”,每一个地名前都有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
曾可达顺手又拿起了国防部不久前发来的密电。
夜太静了,精神高度集中的人便容易自我产生幻听。
曾可达闭了一下眼,睁开又望向那张军事态势图,望向那几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突然,一阵猛烈的炮声仿佛从那几个红色箭头迎面轰来!
曾可达一震,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定下神,才发现是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知道,这时打电话的人,一定是了解自己作息时间而且有资格用这条专线的人。又定了定神,他才走过去,拿起了电话:“我是曾可达,请说。”
夜很静,对方的声音很清晰:“报告可达同志,今晚可能会闹出大事!”
是从南京跟踪崔中石到北平的青年特工打来的。
曾可达依然很平静:“不要急,慢慢说。”
对方的声音:“是。方孟敖大队突然去了北平火车站。听说是国军第四兵团也去了火车站,要将天津运来的粮食运到第四兵团去。”
曾可达怔了一下,接着问道:“马汉山和他的民食调配委员会去车站没有?”
对方的声音:“他们早就在车站。后来知道第四兵团也要拉那车粮食,就通知了方大队长,方大队长刚才率领稽查大队赶过去了。”
“知道了。你们在那里继续观察,随时汇报。”曾可达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挂了电话,急剧想着,又提起了话筒,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过十二点,只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电话。
由于是专线,电话立刻通了:“请问是南京二号专线吗?是,我是曾可达。今天是你值班啊……对,有重要情况要报告建丰同志……我也不忍心这个时候打电话,情况很复杂……谢谢了。”
因知道建丰同志立刻就要亲自通话了,曾可达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
“可达同志吗?”亲切的、带着浓重奉化口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了。
“报告建丰同志,我是曾可达。”曾可达肃然之情立刻显现,“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您还在工作吧?”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没有关系,国防部今晚发给你的北平最新军事密报收到了吗?”
曾可达:“收到了,建丰同志,共军恶化,确实到了十分猖獗的地步。”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军事部署不归我们管,如何遏制共军的恶化,只能寄希望于总统的英明部署了。我们当前是要配合总统的军事部署,稳定后方的经济和人心,尤其是五大城市的经济。说说北平的情况吧。”
“是。”曾可达答道,开始择要汇报,“白天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向五人小组报告,今晚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将运来一千吨粮食,说得很清楚,都是给北平配给的民食。刚才接到报告,国军驻北平第四兵团插手了,声言这一千吨粮食有八百吨是调配给他们的军粮。这说明扬子公司不但掌控了民食调配这一块的资源分配,还染指了资源供应委员会军粮的资源分配。这只老虎胃口越来越大了。”
话筒那边出现了沉默。
曾可达也只有等。
第22章第四兵团
沉默其实也就几秒钟,话筒里建丰的声言又传来了:“今天北平学生集聚华北剿总抗议的事件影响非常不好。全国好些报刊都做了负面报道,明天影响还会继续扩大。今晚这一千吨粮食就是为了平息事端给北平的民食配给,第四兵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添乱子,你们调查过没有?”
曾可达答道:“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我们还来不及调查,建丰同志。我个人的想法,一定是扬子公司那边拿了央行的借款又没有将应该配给的民食供应给北平,现在我们查急了,他们便利用国军,以供应军粮为借口,来掩盖民食调配那边的贪腐,用心十分可恶。”
电话那边建丰紧接着问道:“他们制造这样的局面,你准备怎么处理?”
曾可达:“第一,今晚的粮食既然已经明确是用作民食配给,就不能让第四兵团运走。而大战在即,如此一来就可能影响第四兵团之军心,这方面只能请建丰同志亲自向第四兵团说明事由。第二,以今晚的事为契机,立刻展开调查,扬子公司拿了央行的借款经营民食调配,到底把这些钱用到哪里去了?第三,对第四兵团前来运粮的手续进行审查,用来保证国军军需的物资供应委员会,扬子公司怎么也能从中插手?建丰同志,金融市场已经全面失控,经济管制如果还操纵在他们手里,总统前方的军事部署,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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