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为了救顾岩,徐腊险些在天一道人手中丧命,被崔震山救下来后,最后是路过的日游神将它带回酆都,这些日子,它一直化成原形在司内休养,知道师傅顾岩今日回来,这才迫不及待的出来相迎。
顾岩摸了一下它的肚子,徐腊的眼睛眯了起来,嘴里还舒服了哼了几声,顾岩抱着它进了司内,小狐狸打了一个呵欠,安安心心的窝在顾岩的怀里打盹。
夜里,顾岩坐在廊下,徐腊就爬在他的腿上沉睡,顾岩抬头静静的望着树梢上的灯笼,这盏灯笼已亮了两百余年,再过几日他就要离开酆都,等他走后,再也不会有谁记得,这盏灯笼曾经是他为了哄他高兴,升上树稍假装是人间的月亮。
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昏,在漆黑的夜里,一眼望过去是如此的显眼,可是那曾亲手将它升上去的人,是再也记不起来的,想起崔震山,顾岩心口一痛,他闭上眼睛,轻轻抚着胸口,不再去看那盏灯笼。
黑暗静寂无声,只有小狐狸徐腊轻微的打呼声,此次它元气大伤,跟顾岩见面后,几乎大多时候都在沉睡,顾岩将小狐狸抱进屋里,然后背着双手,默默的朝着司外走去。
酆都的夜,跟阳间并无二般,顾岩手里挑着一盏灯笼,沿着冥川缓缓而行,冥川日夜流淌,从来不曾停歇过,也不会有干涸的一日,然而,它存在于酆都,带来的是甚么,带走的又是甚么呢?
在顾岩思索之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顾判官!”
顾岩耳回头一看,只见喊他的人正是孟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顾岩竟然走到了孟庄。
孟婆手里提着木桶,身后跟着几个孟庄的鬼差,原本是来冥川担水,不想却看到了立于冥川旁的顾岩,于是这才出现打招呼。
顾岩微微笑了一下,对着她说道:“原来是孟婆。”
“有礼了。”孟婆对着他行了一礼,便指使着几个鬼差在冥川打水,那些鬼差在川边取水时,动作有条不紊,桶里的水不曾洒出半滴,原本墨黑的川水,舀里木桶里后,便变得清澈透明,再送进孟庄,熬成了汤水,通关的鬼魂只需饮上一碗,便成了消痛祛恶的灵丹妙药。
“孟婆你日夜不停的送过往的鬼魂上路,可曾有过厌倦的一日?”顾岩忽然开口询问道。
孟婆看了顾岩一眼,轻笑一声,说道:“不曾,我熬制的汤水是好东西,能看到他们忘却前世的悲苦,正是我心所愿。”
顾岩不解的说道:“可是转世后,也总有新的喜怒哀乐等着啊。”
孟婆正眼望着顾岩的眼睛,世间的人或事,谁也逃不开的,她淡淡的说道:“无妨,冥川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时,顾岩安静下来,他望着眼前的冥川,直到那些鬼差打完水,孟婆朝着他点了点头,已准备回去,顾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孟婆,劳烦跟你打听一件事。”
孟婆停了下来,她看着顾岩说道:“顾判官尽管请问罢。”
顾岩想了一下,他问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重魁的名字?”
他在离开前,隐约听到崔震山说,要去猎杀重魁,不知为何,这让他一直很在意,只是在他记忆里,却并没有关于重魁的任何信息,他想起孟婆是住在酆都久的神官之一,这才出声询问。
孟婆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顾岩见此,神情不免也严肃起来,他问道:“莫非这重魁可有甚么蹊跷?”
孟婆对他说道:“你来酆都的时日短,没听说过重魁的名字也是正常,它本是应龙之子,只因撞沉了不周山,险些给天地引来大灾难,幸得有女娲补天,众生这才脱过一场浩劫,重魁也因此被囚禁于南海海底,生生世世不得免罪。”
顾岩听了大惊失色,他问道:“这,这重魁竟被囚禁如此久了?”
孟婆摇了摇头,他说道:“上古时期的老事了,你不提起这个名字,我都快忘了呢。”
顾岩心头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看着孟婆又问道:“难不成这重魁就一直要被困死于南海么?”
孟婆摇头说道:“关于重魁的事情,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或许你可以去向凡间的土地打听,他们是百事通,也许知道得更多一些。”
“多谢了。”顾岩面色凝重的对孟婆道了一声谢,那孟婆行了一礼,随着鬼差回去了。
孟婆走后,冥川边只剩下顾岩,他发了半日呆,脑海里关于孟婆刚才所说的话一直挥之不去,那重魁被困于南海,崔震山又要去捕杀重魁,他到底想做甚么?顾岩越想越惊慌,最后他提着灯笼,疾步回了‘生死司’。
他刚回了司里,徐腊就扑了过来,他嘴里吱吱叫个不停,似乎在抱怨顾岩不跟他打声招呼,就独自出去。
顾岩抱着徐腊,严肃的说道:“徐腊,我得回阳间去一趟。”
他这话刚说完,徐腊跳到地上,随后幻化成人形,化成人形的徐腊脸色苍白,满身都是伤痕,他瞪成顾岩,说道:“师傅又要去找崔震山是不是?”
还不等顾岩说话,徐腊便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儿,他气得直跺脚,怒道:“师傅念着崔震山,可是他却对你无情无义,若不是此次冥君亲自出马,师傅可曾有想过自己会落到如何田地?”
“你给我冷静些!”顾岩也冷下脸来,他说道:“此次我返回阳间,是有一件正事需去确认一遍。”
“什么正事,全都是师傅找的借口罢了,我知道,师傅就是喜欢崔震山,喜欢的不得了!”徐腊冲着顾岩大吼一声。
听了徐腊的话,顾岩犹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他脸色煞白,两眼发直的瞪着徐腊,过了许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徐腊转身冲进屋里,不大一时,他抱出一大叠札记出来,而后重重的扔在地上,冲着顾岩说道:“师傅,你知道是甚么吗?”
顾岩呆住了,他怎会不知道,这全是他写得日记。
徐腊气急败坏的将每本日记摊开在顾岩的面前,嘴里还嚷道:“难道师傅只会写日记,却从来不会翻开这些日记看看么?你骗得了自己,可是骗不了我!”
顾岩感觉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虽然徐腊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却只能看到他一张一阖的嘴,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最后,他发直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札记上面,那是他写的日记,在过去从来不曾间断过,每一页上都写着三个字——崔震山。
“师傅,清醒一些罢,你别再错下去了,你跟崔震山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徐腊吼完这句话后,掌风朝着树稍那只灯笼而去,顾岩瞪大双眼,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灯笼飘飘摇摇的便从枝头落了下来,最后掉在地上,‘呼’的一声,燃起了一片火光。
顾岩傻住了,他望着燃烧的灯笼,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火光渐渐变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灯笼的灰烬散入风中。
“我讨厌师傅!“徐腊冲着顾岩大吼一声,便夺门而出。
☆、第54章
顾岩离开了酆都,这里少了那盏替代月亮的灯笼,他就连心都仿佛空缺了一块,但这要怪谁呢,徐腊么?似乎不是,这一切的因果孽缘早在徐腊之前就已种下,况且这还是他亲手种下的,于是在今日,他饱尝了这结下的苦果。
出了酆都鬼城,茫然失措的顾岩来到阳间,徐腊说他喜欢崔震山,可是他的情丝早已被守护青鸾的老仙人抽走了,他又怎会对崔震山产生情愫呢?就算他的日记里记满了崔震山的名字又如何,只因…只因时间太久了,他怕把崔震山给忘了,这才将他的名字记在日记里,好借此来提醒自己,对,没有错,一定就是这样。
“哎呀,这不是顾判官么,你怎的又过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在顾岩耳旁响了起来。
顾岩回神,他望着声音的来处,喊他的人是宋县的土地公,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宋城。
“咳,你这又遇到甚么事了?”土地公拄着拐杖问坐在他庙门口的顾岩,原本他是出来收贡品的,不想刚出来,就看到酆都的判官顾岩,犹记得上回他过来,是为了找前判官崔震山的下落,先前隐约听说,他已经找到了崔震山的转世,如今看他这失六神无主的模样,莫不是又发生了变故?
顾岩望着土地公,他声音带着低落,说道:“土地公,我又来叨扰你了。”
土地公忍不住斜睨了顾岩一眼,上回来叨扰,好险把他的土地庙给拆了,这回看起来遇到的事,似乎比上回还要严重,不过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土地公也不好意思赶他走。
土地公把地上几个杂面馒头捡了起来,他顺手递了一个给顾岩,便开口问道:“听闻你任期将至,如何还有空闲来到凡间?”
顾岩看了土地公一眼,却始终一言不发,土地公见此,也不再追问,他把拐杖放在地上,坐在顾岩的身旁,便掰着馒头往嘴里塞,分明是杂粮做成的馒头,但土地公却眯着眼睛,吃得津津有味,好似是在吃甚么人间美味。
土地公手里的馒头刚刚下肚,顾岩开口了,他问道:“土地公,是不是没了七情六欲,内心就不会感知痛苦?”
听了他这个问题,土地公笑了一下,他看着顾岩说道:“这问题像是你会问出口的。”
举凡得道成仙的人,都追求无欲无求,他在这人间做了几千年的地仙,也曾见过无数追求得道成仙的人,且不提这个过程是如何的艰辛,有时看到凡人为了成仙不择手段,这让土地公很是惋惜,就算当真做了神仙,又一定会快活么?
“许是我的境界太低,喜怒嗔痴,我哪一样都占全了,这两百年来,我始终没有做好这个判官一职。”
“你做没做好这个判官职务,跟七情六欲可没有甚么关系。”土地公想了一想,又对顾岩说道:“七情六欲缘自喜怒哀乐,若只是因为不想承受痛苦,就将所有的*泯灭,似乎也委实有些过于牵强,我以为,哪怕就是神仙,就算有七情六欲也不是甚么罪过。”
顾岩不解,他又问:“佛道两家都说,有了*,便会滋生许多罪恶,由此可见,*就是羞耻,为何你反倒认为应心存*?”
土地公笑眯眯的,他说道:“天上的神佛,日日端着架子,装作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其实自私自利的神仙也多了去呢。”
哪怕土地公自己也是个神仙,但说这句话时,他也显得理直气壮,一时,顾岩两眼瞪着,似乎有些被惊住了。
停顿了片刻,土地公又开口:“我老头子与凡人相处了几千年,见过了人性的丑恶,也见过人性的良善,看得多了,体会得多了,就觉得人性,好比我手里的这个杂粮馒头,杂糅了许多东西,你咋一看,似乎十分复杂,只是你细细的口味,就会发觉,这杂面馒头也是越嚼越有滋味呢。”
说着,他又啃了一口馒头,嘴里还感慨一声:“若是再来一杯滚滚的热茶,那就更好不过了。”
望着一脸满足的土地公,顾岩心里翻来覆去的思索着土地公刚才的一席话,只是他非但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反而使他又涌出许多新的念头,这些念头杂乱无章,让他没有一丝的头绪,他一时觉得这是对的,一时又觉得那是对的,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理。
土地公转头看了顾岩一眼,他见他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也很是深沉,于是开口说道:“你不必纠结,世间事,本来就有许多是无解的,也有许多是相悖的,只看你是如何看待罢了。”
顾岩无语,他沉思了大半日,最后看着土地公问道:“有人说我动了真情,可是我连情丝都被抽走了,又如何会喜欢上一个人呢?”
说这句话时,顾岩双眼微垂,眼底里微微带着痛苦的神色,而土地公却盯着他,惊愕的说道:“情丝?哪有这种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顾岩便身形一震,他猛然抬起眼皮,目瞪口呆的望着土地公,最后张了张嘴,说道:“可是……可是我亲眼看到他抽走了我的情丝啊。”
土地公想了一下,便笑出声来,他不知顾岩这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见他发呆的模样,土地公便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说道:“若说情丝还能被抽出,可见其实是没有动情的!”
土地公的话,让顾岩完全陷入呆滞之中,既然没有情丝这东西,守护青鸾的老仙人为何要骗他?
看到他两眼呆楞,土地公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就是太好骗,有些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仙人,就爱故弄玄虚,好显得自己高深莫测似的。”
顾岩回过神来,他扭头望着土地老头儿,眼神里还带着询问,那土地老头儿见此,摆了摆手,对他说道:“你放心,我这土地当得还是很有操守的,再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
“那情丝……顾岩还是难以置信。
土地公见他如此痴傻,便凑过来问道:“怎的,莫非你还真的动了情?”
“不,我并没有!”顾岩满脸青灰,嘴里连连否认。
土地公收回视线,他笑着对顾岩开解:“无论如何,你只需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也便无愧于心情。”
顾岩默默不语,他和土地公并排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天边的日头渐渐西沉,顾岩想起了返回阳间的目的,他问土地老头儿:“土地公,不知你可否知道重魁的事情?”
“重魁?”听到这个名字,土地老头儿显然也惊讶了一下,他反问顾岩:“你打听他做甚么?”
顾岩见他的样子,便知土地老头儿肯定是知情的,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个友人,正在寻找重魁,我这才向您老人家打听。”
土地老头儿脸上难得的严肃起来,他说道:“不知是怎样的友人,怎会无缘无故要找重魁?”
眼见土地老头儿语焉不详的样子,顾岩心里越发在意起来,他说道:“这重魁到底是个甚么来历,土地公,你就告诉我吧。”
那土地公叹了一口气,他对顾岩说道:“说起来,这事已过了很久很久哩,重魁原本是应龙之子,应龙成神后,重魁留在人间,后成为共工的坐骑,却不想共工与高阳氏争夺领土,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