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往南海去的事情,崔震山显得不是很热心,但他师傅却为此谋划了许多年,眼看离计划又进了一步,师傅自然是喜不自胜。
看着沉默寡言的徒弟,天一道人又怎么会不知他的心事,他一边喝酒,一边摇头说道:“震儿,你还是太年轻了,需知生灵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这世间的法则即是弱肉强食,强的永远高高在上,而弱小的则注定被吞噬。譬如说这条巨蟒,有朝一日它修练成精,难道就不会欺压比它更弱小的东西么?”
师傅的话,崔震山无从反驳,但他总感觉这世间除了师傅说的这些法则,肯定还有其他不一样的规则,只是他现在还没找到罢了。
停顿了一下,天一道人脸色阴沉,他说道:“世间的妖魔鬼怪,是没有不害人的,你现在所做的,便是替天行道!”
崔震山看着他师傅,他心想,他不过是寻常一介凡人罢了,天道需要轮到他来处置么?正在崔震山默默暗想之时,他身形一滞,于是站了起来,透过庙里的破窗户往外望去。
庙外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原本已离开的顾岩,他背着一个匣子,脸上带着期盼的表情,此时正在往庙内张望。
崔震山和他四目相对,紧接着,顾岩的眉稍带了喜色,他指了指手里匣子,还冲着崔震山招了招手。
天一道人看着徒弟的神情,他眯起眼睛,虽然他没有跟徒弟一样长着一双通灵眼,但他道行高深,即便没有设阵法,也能感觉附近有陌生的异物侵入。
崔震山回过神来,他看着师傅变幻莫测的脸,正色说道:“不过是个冒失的小东西闯进来而已,师傅不必介意,徒儿去赶走他就是。”
说着,崔震山朝着门外而去。
天一道人看着徒弟的背影,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太仁慈了,只望有一日,他不会因自己仁慈反害了自己才是。
只说崔震山出了庙门,他看着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顾岩,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自从上回赶走他后,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谁知他今日却又出现了。
“崔震山!”顾岩抱着剑匣,望着崔震山,轻轻的喊了他一声。
刻意忽略掉心头的惊喜,崔震山皱起眉头,他板着脸说道:“你为何又来了,果真是想被收走鬼魂么?”
顾岩脸上的微笑僵住,他怔怔的看着崔震山,说道:“不是,我是来给你送一件东西的!”
也不等他说是什么东西,崔震山直接说道:“我不需你的东西!”
顾岩对他说道:“你很需要这把剑!”
说罢,他打开剑匣,乌黑的软剑寒光一闪,崔震山的目光立时被吸引住,他眼里带着惊叹,情不自禁的拿起剑匣内的软剑,随后手腕翻转,手上的软剑好像有了灵力一般,发出铮铮响声。
只是随后,崔震山便又放回手里的软剑,眼中的笑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满脸的严肃,他说道:“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自请收回去罢!”
顾岩愕然,他说道:“可这个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啊!”
崔震山冷下脸,他望着顾岩,说道:“我再跟你重申一次,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你手里的剑也不是我的东西!”
顾岩急着说道:“我怎么会认错,你就是崔震山,这也是你的剑啊!”
听了他这句话,崔震山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意,他十分反感顾岩对着他崔震山这个名字,即便他自己就叫崔震山,但他却知道,这个人叫的根本就不是他。
“你快走,我师傅最不喜欢你们这些鬼怪,若是惹恼了他,怕是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顾岩望着崔震山,他一脸的失望,说道:“崔震山,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
崔震山低斥一声:“别叫这个名字!”
看着他蕴含怒意的眼神,顾岩怔住了,这人是崔震山,但他已经喝了孟婆汤,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陌生的鬼魂而已。
崔震山看着顾岩,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他说的话,深深的伤害了他似的。崔震山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只觉得心头一滞,他顿了一顿,又看了顾岩一眼,转身回了庙内。
顾岩没走,他带着剑匣,一直等着崔震山,崔震山则是直接无视了他,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一个鬼魂,至于天一道人,他也知道有个鬼魂就在附近,只是他刚得了巨蟒的精石,最近心情正好,再加上那鬼魂并未恶意,也就随他去了。
没过两日,崔震山师徒离开了柳林镇,开始往南走,顾岩虽不知他们的目的,但也一直跟在崔震山他们的身后,这日,经过一片荒山野岭,顾岩不近不远的落在他们的身后,不想,却有个身影意外出现。
看着眼前的冥君,顾岩微微有些吃惊,他行了一礼,说道:“陛下,你怎的亲自往阳间来了?”
冥君秦广是阴间的君主,除上天庭述职,他等闲是不会离开酆都鬼城的。
冥君的视线落在顾岩背着的那个剑匣上,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过了半晌,冥君才开口说道:“你已见到了崔震山,该跟我一起回地府去了!”
这人果然就是崔震山!顾岩默默心道,因其神官的身份,崔震山投胎重生的身世只有冥君知道,现如今冥君如此说,那也就说明他并没有认错人。
“当日你说找到崔震山,只为了你一件心愿,现如今心愿已达成,你已没有必要再留在阳间了。”这一趟,冥君就是为了带顾岩回到酆都。
顾岩语塞,当日他确实说过这话,但是想到不远处的崔震山,他却没有办法跟着冥君回去。
冥君眼眸微沉,就连语气也变得低沉,他说道:“顾爱卿,只望你能信守诺言!
顾岩脱口而出:“陛下,可是你准我的是三个月的假期!”
冥君狭长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寒光,顾岩连忙低下头,他不敢与冥君视线相关对,只是嘴里却轻声说道:“陛下,崔震山在找一件东西,微臣想将这把剑送还给他,等到了时日,微臣自然会回归地府,还请陛下成全!”
顾岩说的极为诚恳,他不知冥君是否会答应他,眼下他所剩的时日不多了,顾岩想趁着还有机会,能在崔震山身边多待些日子,毕竟这人曾帮过他很多,即便如今今他并不记得自己。
四周静寂无声,冥君看着顾岩,他双手负于身后,冷声说道:“这些都你不相关,你手里的剑,现在也不属于这个崔震山!”
顾岩的脸色微微一白。
这君臣之间的气氛有些低沉,正在这时,有人现身了,是崔震山,他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先看了顾岩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冥君身上。
他跟着师傅往前走了许久,感觉顾岩没有跟上来,心中有些疑惑,这才借口赶了过来,谁知便看到顾岩与另一个人正在对峙,不,应该说他也是一个鬼,但很显然,他的身份极其特殊,跟寻常的鬼魂大不一样。
崔震山不知他的身份,但他却在现身后直接站到了顾岩的前面,态度很明显,这个鬼若是想对顾岩不利,就算他再不寻常,他也要与保护顾岩。
而冥君,他静静的看着崔震山,在崔震山最开始出现时,他便已经知道了,这还是他在这两百年之间,头一回再次见到崔震山,他已经历经七世了,只待顾岩重入轮回后,关于他的未来,便可盖棺定论了!
☆、第38章
一人两鬼之间的气氛十分诡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顾岩望着冥君,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冥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顾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崔震山犀利的双眼紧紧盯住冥君,当日在冥川旁喝下了那碗孟婆汤,崔震山自然不记得此时自己面对的,曾经是他的上司,而冥君,他双眼直视着崔震山,始终一语不发。
对于此时的崔震山来说,在他的记忆里,过去从不曾见过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鬼魂,但他直觉他不会有恶意,只是因为之前在暗处听到他说要带走顾岩,这才现身出来。
“你是谁?”最后,还是崔震山先出声。
“与你无关!”冥君将双手负于身后,他气定神闲的说道:“我是来带他走的,这个也与你无关!”
崔震山面无表情,他没有说话,但是站在顾岩面前的脚步却分毫不动,态度明确的表明自己不会让步。
正在双方气氛僵持之时,从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东山成群接队的黑乌鸦朝西而去,那些黑乌鸦数之不尽,发出阵阵哀鸣,当它们飞过时,就连日头都被遮住了,整个天空变得一片灰暗。
片刻后,黑乌鸦群已经渐渐飞远远,天空又恢复光明,而冥君,他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讳莫如深。
顾岩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乌鸦?”
他的话刚刚说完,冥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顾岩看着天边已经变成黑点儿的乌鸦,心中隐约有股不详的预感,乌鸦往往预示着死亡,更何况是如此大批的出现,虽然顾岩刚刚只是一瞥,但他已看到冥君神色有异,显然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顾岩想了想,决定放下崔震山的事,先去追冥君,哪知他刚动了一下,崔震山已经拦在他的面前,顾岩沉声说道:“你让开,我要赶紧回去!”
崔震山没有说话,忽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接着,顾岩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紧,他低头一看,只见他被一条捆仙索绑得动弹不得,而始作俑者正是此时一本正经的崔震山。
顾岩动了动,身上的捆仙索却勒得更紧了,他瞪着崔震山,嘴里说道:“崔震山,你干甚么把我捆住?”
崔震山没说话,顾岩又挣扎了两下,严肃的说道:“快放开我,你没看到刚才的那些乌鸦么,误了大事,我担待不起!”
冥君原本是想将他带回酆都城,只看了这群乌鸦便匆匆离开,可见此事非同小可,虽说顾岩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必须得赶回地府去。
“与我无关!”
说完,崔震山从袖内拿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碧绿小葫芦,对准顾岩,顾岩恼了,他气急败坏的喊道:“崔震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崔震山没理他,他嘴里念了几句咒语,接着,顾岩的身体越变越小,最后被收进小葫芦里。
此时,被收进葫芦里顾岩气得暴跳如雷,四周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崔震山会突然把自己收进来的,他更没想到,他大小也算是个神官,竟然还不如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还……这么狼狈!
不过这会儿,顾岩却顾不上这些,葫芦里面很狭小,他刚转了两步,就碰上了葫芦的内壁,顾岩重重的拍了几下,气得大喊:“崔震山,你这个混蛋,快放我出来!”
最重要的是,进了这个葫芦里后,他的法力也失效了,该死的,崔震山一个破道士,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仙家法宝?
崔震山手掌托着小小的葫芦,仔细一听,还能听到葫芦里面顾岩的喊声,他撇了一下嘴,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着,那就收了你罢。
眼见天日不早,崔震山估摸师傅大概已经走远,他收起宝葫芦,脚程不禁加快,大半日后,他追上师傅,而此时,他师傅天一道人正坐在树下喝酒,瞧那醉醺醺的样子,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天一道人见崔震山回来了,他抹了一把嘴,说道:“你往哪里去了,怎的如此久才赶过来?”
崔震山默不作声,在他走近后,天一道人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他皱眉问道:“你抓了什么东西?”
沉默片刻,崔震山沉声说道:“抓了一个鬼!”
天一道人略微一想,便知道他抓的,正是近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鬼,本来只要那个鬼不碍事,他也就懒得费力气了,但既然他徒弟把他收了,也便随他去吧。
将这事丢到一旁后,天一道人脸上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他问崔震山:“震儿,你才刚可曾见到一群往西而去的黑乌鸦。”
崔震山微微颔首,那群黑乌鸦凭空出现,又消失不见,再加上今日出现的那个身份非同寻常的鬼,崔震山虽然推测不出原因,但隐约知道估计有什么变数。
天一道人沉吟片刻,他对崔震山说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几日你我师徒二人需得小心!”
“是!”崔震山点头称是。
而被困在葫芦里的崔震山,听着他们师徒的对话,又想到那成群的黑乌鸦,心里越变得沉重起来,偏偏他此时却被困住出不去。
却说崔震山和师傅天一道人一路向南,天气愈发炎热,接连多日,每日直至戌时,日头仍然明晃晃的挂在空中,崔震山师徒所经城镇,耳中听到百姓们对此异常现象议论纷纷,就连那活了多年的老人也都道平生未见,人们惶恐不安,已准备祭祀求保平安。
而顾岩,无论他在葫芦内如何喊叫,崔震山恁是不为所动,顾岩又气又急,也不知这崔震山将自己收在葫芦里有何打算。
这日,崔震山师徒路经一个村庄,他二人借住一间破庙内,夜里,崔震山睡不着,他趁月出了庙门,飞身立在枝头上,崔震山抬头,痴痴的望着天边的月亮,那轮明月又大又圆,像月饼,像玉盘,也像一个灯笼!
崔震山看了半晌,他感觉那轮月亮越看越像灯笼,甚至他还觉得天边似乎有个人,正挑着这盏灯笼,向着自己款款而来。
正在崔震山失神之时,他怀内的小葫芦里发出一声响动,有个细微的声音试探着说道:“崔震山?”
崔震山从怀内拿出小葫芦,他托在掌心里久久的凝望着,月光下的小葫芦散发着一股幽绿的光泽,直到葫芦里的顾岩又喊了一声:“崔震山,你在吗?”
接着,他念了一句咒语,接着,顾岩便被放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顾岩瞪着崔震山,说道:“崔震山,你快放了我罢!”
崔震山猛然伸出双手,一条捆仙索从他袖出钻出,还不等顾岩躲避,便又被捆了个严严实实,顾岩简直气得倒仰,面对这人时,他竟然一再的大意。
“崔震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顾岩气道。
站在他对面的崔震山眼眸微动,语带冷意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