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想到了那些他们之前还信誓旦旦要保护的东西,以及,谢夏尔培伊城下被敌人无情屠杀的人们。
“你们难道,不想保护他们吗!你们难道想要狗一样毫无意义地被从背后杀死吗!难道你们,想要以一个失败者,一个逃兵的身份,一文不值地被遗忘吗!”
瑞卡瓦冷眼看着第二个被击倒的血族骑士,说道:“割下他的头,快一点。”
“去死吧!叛贼!”不知道哪里又窜出一个血族骑士朝瑞卡瓦飞跃着一剑刺来,附近的一个士兵扑过来想要抵挡,然而他的武器并没有来得及移到需要的位置。血族骑士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也许是剑没有刺中要害,他并没有立刻死去。他只是恍惚了一瞬,在跌倒的同时,忽而伸手死死抓住敌人的手。
“呼啦!”从侧面跑来支援的戈弗雷手起斧落,血族骑士的右手就被斩断了。
……
夕阳的血光只剩下最后一丝了。
“挡不住!挡不住!”传令兵从马上跌下,强撑着在伦纳德面前跪倒,“树林里的敌人……”
没等他说完,伦纳德就看到彻彻底底崩溃着逃窜出树林的士兵们。就连他刚派出的援军也被这些溃兵冲乱了。
一杆威风凛凛的大旗被竖立在树林中的缓坡顶端。
蓝色背景下,悬空的树木骄傲地张扬着茂密的枝叶和根系,迎风飘荡。那是赛灵斯的旗帜。
旗下的黑暗阴影边缘,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士傲然挺立马上,坚定勇敢的步兵持器伫立。他们的军队到底有多庞大?伦纳德并没法看出来,他只知道那凝重的黑暗中似乎每一处都有幢幢的人影,每一处都有兴奋的喘息。
这给他的感觉就是:凡是黑暗的地方,都是士兵。
风拂过林梢,沙沙作响。“黑暗中的士兵们”也都随之偷偷摸摸地移动着,草木被他们碰撞地摇晃,他们摩肩接踵,武器和甲胄摩擦出异响,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向自己。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谢夏尔湖之战(九)
终于在树林的边缘站定,艾弥亚大口地喘着气,努力使自己猛烈蹦跳的心脏平息下来。眼前再也没有树木的遮蔽,远方的景色净收眼底。昏暗的天空与凄美的霞光下,谢夏尔湖碧波不再,缓坡上,卡赛利亚人的军阵在长久的作战后已经不再齐整而森严。那些承受了拉锯伤亡的部队疲惫而凌乱地缩在本阵旁边,就像趴在主人脚边喘气的猎犬,了无生气。
“战士们!我们做到了!昏君与狗官的末日就在眼前,只差我们的最后一击!”艾弥亚扭转过身,把旗帜高高举起,朝身后的士兵们大喊着。
沙尘暴军团的阵线处,奄奄一息的起义军正在做最后的抵抗,而强弩之末的卡赛利亚军也在苦苦坚持自己攻势的力度。双方军阵犬牙交错,又如同暴风中的大海波涛般起起伏伏。互相撕裂,互相阻挡,互相突破,互相反冲,明明离得那么远,天那么暗,艾弥亚却好像仍能看到血的颜色。
“我们的战友流尽鲜血,我们的敌人摇摇欲坠,我们已经奋战了太久!是时候收获我们应有的胜利了!”艾弥亚说着说着自己都兴奋了起来,他涨红了脸,旗子越举越高,狰狞而狂热的笑意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脸颊。
“胜利!胜利!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胜利属于我们!胜利属于沙尘暴!”
他的部下远比他兴奋,光是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身姿与坚信胜利的笑容,就能感觉到他们体内沸腾的鲜血,就能感觉到他们肌肉中充盈的力量。他们踮着脚挥舞武器,丝毫没意识到有些武器上还沾着温热的鲜血,容易甩别人一脸,他们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丝毫没意识到很多人的喉咙都已经喑哑。
对,就是这股气势,我们一定能赢!
艾弥亚那么想着,瞥了一眼阵后那些同样被这股气势感染到的民夫们,他们晃树的晃树,扬尘的扬尘,还有的则在大力摇动旗帜。
南方,瑞卡瓦死守的陡坡上,一个燃烧着的巨大十字架被立了起来,在昏暗的现在看起来尤其耀眼。
这是最后的信号。艾弥亚最后深吸了口气,将旗帜重重挥落。
卡赛利亚本阵中,看到火焰十字架升起全程的伦纳德惊异地自语道:“十字军?”
不过其他人的关注点却大都不在这里。
“赛灵斯人啊!天啊那群畜生,他们背叛了血神,背叛了帝国,背叛了所有人!”谢夏尔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别吵。”伦纳德冷淡地提醒了一声,可惜并没有人听。
他记得之前自己从没有得到关于沙尘暴叛军与十字教关系的报告,无论是前线传来的战报还是眼线探子传来的密文。最多只是有人提到沙尘暴叛军吞并了一支打着十字教旗号的土匪罢了。若说是沙尘暴军团被这些十字教土匪残余人员蛊惑了,那也不该一点前兆也没有。
伦纳德没收到沙尘暴军团有高层皈依的情报,也没收到他们礼拜或祈祷的情报,更没有收到他们在军事行动中丝毫与十字教相关行为的情报。在接近一个下午的厮杀中,他没有听闻敌人呼喊着有关上帝的口号战斗,也没有看到他们做战前祷告,更没有看到牧师的存在。
那现在他们树立起火焰十字架到底是干什么?
也许他们真的成了为宗教而战的十字军,也许真的是因为机缘巧合使自己看不出一丝端倪吧,可反观赛灵斯藩与沙尘暴军团勾结一事吧,处处都是预兆,虽然处处都是破绽,可最后居然还真跑出了赛灵斯军。
那一刻,伦纳德灵光乍现。他想起了自己所钟爱的诗集中的一句话——“谎言与真相交织……”
谎言?真相?
他居然愣住了。
“我们快走吧!快离开这里!”谢夏尔伯爵焦急地说道,一边已经是勒马转身了。
“不!不!不!”伦纳德想要阻拦他,可谢夏尔伯爵却充耳不闻,抓过身就开始跑。“这是圈套!有诈!有诈!”
“有诈又如何?”乌沙卡同伯爵无奈地苦笑着跃马走过他的身边。
伦纳德失神地再次看向战场。
打着赛灵斯旗号的伏兵所奋勇冲杀的方向,卡赛利亚军的左翼,卡赛利亚的士兵们还没有等到敌人接近就已经崩溃了。伯爵亲兵的叫喊没有丝毫用处,肝胆俱裂的卡赛利亚贵族军官们丢下手下的杂兵,带着少数精锐掉头就跑,失去组织的小兵们自然是掉头跑得一干二净,没有一个留下来抵抗的。
兵败如山倒,非人力所能扭转,哪怕是血族也不行。
“你就算知道有诈又能有什么用?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你还能说服你的兵士们么?”
伦纳德恍惚间觉得仿佛敌将正站在面前嘲弄自己。
前方厮杀的卡赛利亚军队也发现了赛灵斯的伏兵,同样发现了后方分崩离析中的本阵。他们再也没有坚持战斗下去的意志,和后方的战友们一样,他们接二连三地转身奔逃,可叹的是直到这时,撤退的号声才响起。
“杀!杀!杀!”一位杀红眼了的沙尘暴士兵不依不饶地跟上开始后退的敌人,每一次挥刀都大喊一声杀。
被吵得厌烦的血族骑士回身冲上去,干脆利落地击出三剑将他杀死。他本想掉头就走,可他却被震撼得呆在了原地。
他看到敌阵中,一位满甲血水的血族骑士正在无力地向回爬,他的右腿已经被砍断了。这位骑士身边的沙尘暴士兵也是一个个浑身浴血,表情狂热而扭曲。他们用长矛将骑士盯在地上,其中一个咧着嘴笑得渗人的士兵蹲下,伸手将骑士的头盔拽了起来。
倒地骑士的瞳中,红光如风中残烛般忽闪,他甚至从中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恐惧与悲哀。
那个咧嘴笑的士兵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地口水沿着嘴角留下了,他揪着倒地骑士的头发,拿出不算锋利的短刀抵在他喉咙,恶狠狠地切割起来。
血族骑士看着那人连割带拽将倒地骑士的头拔了下来,周围士兵见状笑得更是疯狂可怖。那人还不满足,他把正鲜血狂流的血族头颅高举在头顶,仰起头张开嘴,竟是用口接住了这血族头颅中流出的鲜血。
只见他一咕噜将嘴中血喝尽,忽然癫狂地甩动着那脑袋,凶狠地大喊着:“谁才是食物!谁才是食物!”
这是一群恶魔……
这里……就是地狱……血族骑士喃喃自语。
没等他重新镇静下来,已经迂回到他身后的扎克雷刺出长矛,瞬间插穿了他的脖子。
第一百八十章 谢夏尔湖之战(十)
最后一个敌人跳下坡地,紧接着,瑞卡瓦也站到了坡地边,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崩退的敌人的背影,有些出人意料地发现了,居然还有成建制撤退的敌军部队。
“追击。”他说,“下令追击。”
“士兵们都太累了。”戈弗雷有些惊讶地在一旁劝说道。
“战斗还没结束。就算是累得只能爬也给我爬着追上去。”瑞卡瓦冷漠地说道。那一刻,戈弗雷觉得他眺望战场的眼神就像是一头老鹰。
没等多久,戈弗雷就听到潮水中的欢呼,看到兴奋地拖着武器追杀上去的黑压压一大片衣甲血红的士兵们。
“居然还有力气……”戈弗雷暗叹着,“这就叫潜力吗?”
溃退混乱而无秩序,速度更是有各种拖累桎梏。艾弥亚部冲杀所到之地,还有着大片没来得及跑远的卡赛利亚士兵。或松散或拥挤,统统都是背对着沙尘暴军团的,艾弥亚第一次觉得原来杀人那么简单,一枪一个,换个目标,再一枪一个,不比杀鸡难多少。
但很快艾弥亚就发现面前的这些敌人已经彻底崩溃了,而回望从这里到狭地间的路途上,居然还有尚有秩序的军队,正在沙尘暴军团的追杀中苦苦坚持着撤退。
艾弥亚简短地对周围的军官做了一下划分,下令道:“你们几个继续追杀,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喂他们吃一发背冲。”
“是!”
沙尘暴骑兵们列好阵后迅速朝那个军阵加速奔跑起来,散落的卡赛利亚溃兵们纷纷避让,甚至艾弥亚还看到有被追得跳湖的。
卡赛利亚人最后的军阵将最后的力量都集中到后方与东侧阻挡克利夫兰与戈弗雷的两面夹击了,以至于艾弥亚部的冲锋来临时,他们不仅无力组织抵抗,更没有兵力可以抽调来抵抗。
就像叉子插进牛排一样,艾弥亚部轻轻松松撞进了卡赛利亚军阵的中心。
卡赛利亚方面最后的军团,也崩溃了。
东、北、南三方都被攻击的卡赛利亚人只能向西边逃跑,慌不择路者跳进湖里,片刻迟疑者被后面的人挤进湖里,总之当艾弥亚在湖边停止战斗后惊讶地看见一群游泳的。
“月亮真漂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瑞卡瓦骑在马上望天发呆。
“斯巴达克将军……”艾弥亚刚开始还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瑞卡瓦一向神出鬼没,战胜的兴奋迅速取代了这些没用的思绪,他欣喜地大声说道,“我们赢了!我们打败骑士们的军队了!”
“是的,休息一下。”瑞卡瓦说,“吃完晚饭后,举火追击,包围平沙堡。”
“啥?”艾弥亚先是猛地意识到现在天已经黑到军团到处都打着火把行动的地步,然后又觉得瑞卡瓦方略不对,士兵那么疲惫还要坚持追击敌人并不明智,瑞卡瓦是个出色的将领,为何还要坚持追击。
“尽可能歼灭敌军的作战力量,我们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瑞卡瓦说道,“我觉得平沙堡坚持不了太久,之后我们就能横扫失尽机动兵力的谢夏尔、乌沙卡、阿菲克拉夏三领。要是平沙堡坚守不下,那算我自打脸,我们回家去。”
“哪的家?”艾弥亚问。
“……谢夏尔培伊。”
谢夏尔湖之战当夜,三位败逃的伯爵路经平沙堡,但丝毫没有进城的意思,而是看也不看就越过平沙堡向谢夏尔斯克撤退。在他们和周围亲卫的感染下,溃兵们也觉得平沙堡无力支持,谢夏尔斯克又不算非常远,也跟着向北走。
平沙堡守将邀请伯爵进城被拒绝后也满心绝望,兼之谢夏尔伯爵并未给他下坚守堡垒的死命令,也带着家眷与亲信弃城逃跑。
守将一走,平沙堡上下无人统合一片大乱,士兵也纷纷逃走,连同那些本以为进了平沙堡就安全了的溃兵一起。
这样一番大乱下来,当沙尘暴军团的前锋穿过到处散落的溃兵,顺便后送了一大堆俘虏后站到平沙堡城下时,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城门大开,城内只剩下不到十个没来得及走掉的倒霉鬼的准空城。
谢夏尔湖畔之战,斯巴达克所带领的沙尘暴军团在最后关头以偏师假装赛灵斯军伏击的方式,彻底催破了卡赛利亚军不堪折磨的精神,击溃敌人并取得了大捷。
次日,沙尘暴军团就全军抵达平沙堡并进一步进逼到谢夏尔斯克城下。此时失去了军事力量的三位伯爵只得收拢残兵固守城池,再也没有出城的胆气了。
阳光温暖清亮,瑞卡瓦照例找了城外一个土坡,站在上面眺望城垣。黄山黄土之上,荒山环绕之间,谢夏尔斯克城无言地伫立着,城墙外的坊市繁荣不再,许多居民都已经慌忙地连夜逃进城里,只剩下半数不到的人没能反应过来逃走。
沙尘暴军团当然是一个不拉地全部抓走,顺带还把这些城外房屋里没能来得及带走的财物也一并搬空了。不少城墙外的居民在谢夏尔斯克城门关闭后慌乱地在门外聚作一团,向城墙上的士兵哀求想要入城,但并没得到回应。最终沙尘暴军团的士兵们一边戒备着城墙上可能到来的袭击,一边当着守城士兵的面大大方方地把这些城门外哀求的平民全抓了个干净。
不仅如此,他们更嚣张地在谢夏尔斯克城下焚烧赛灵斯的旗帜,嘲笑着卡赛利亚军队的愚蠢,用行动告诉他们所谓的赛灵斯友军不过是斯巴达克的计谋罢了。
“要不要试着打一下?”戈弗雷凝重地盯着那城墙看了好久,忽然问道,“感觉还是有机会的。”
“若非可以一股而下,那就不要打。我不觉得和这帮血族贵人们牵扯太多是什么好注意。”瑞卡瓦应道,说完扭头望向坡下的克利夫兰,他正忙着听赶到他周围的小军官们汇报“搬迁”情况。
“克里夫利安,”瑞卡瓦招呼道,“‘搬家’搬得怎么样了?全空了吧?”
“假如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克利夫兰闻言向瑞卡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