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前不远处,是同样骑在马上的约西亚。道路的另一侧,照常有一辆双马拉的大车驶过,篷布下是一大摞干尸,要被拉到内城外处理掉。
“你在这里干嘛?”约西亚看了眼门边失魂落魄的瑞卡瓦,对霍诺莉娅冷冷地问道。
霍诺莉娅故意理了理领口,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猜啊?”说完,她提缰绝尘而去。
“她什么也没干。”看到约西亚疑惑地望向自己,瑞卡瓦苦笑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牧羊犬
“大人!”赛灵斯北方的大道上,年轻的难民跑到瑞卡瓦的马边大声呼喊。
瑞卡瓦疑惑地看着他,又环顾了一遍四周,附近没有其他人。五十多个士兵好奇地望着那位忽然跑到路边上喊住自己长官的难民,都很想知道他是啥来头。
“我是扎克雷。”扎克雷半跪下来,喊。
瑞卡瓦眼皮跳了跳,他记得这个名字。那是他杀夏洛克时遇到的人,很快,瑞卡瓦开始思考如何杀人灭口。
“大人,我能为您作战吗?”扎克雷有些激动,“我知道大人是个好人,无论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希望能帮助大人。”
“我……你上来说话……”瑞卡瓦示意他到自己的马前来,准备在足够近的时候一刀砍死他。
扎克雷没有一丝疑虑地走向瑞卡瓦,一边说道:“您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城东的救济营附近,我已经想好了你的问题了。”
模糊的映像开始变得清晰,尽管已经足够近了,但瑞卡瓦并没有挥刀,而是在等扎克雷的进一步说话。
“我选择挑战强者,保护弱者。我知道大人就是那么做的,我希望可以为大人尽一份力。大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人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停在瑞卡瓦的马边,扎克雷低下头道。
“额,我有精神分裂症啊,总是以为自己有多重身份,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人,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瑞卡瓦艰难地说。
“大人说自己是谁就是谁!”
“很好。”瑞卡瓦点点头,笑道,“不过我得纠正你一句。你可以挑战强者,但永远不要妄想保护弱者,被牧羊犬保护的一群山羊永远是被狼猎杀的一大群无能猎物。要想保护那么多弱者,任凭你天纵奇才,也会被拖累地无用武之地。”
扎克雷抬起头,坚定地注视着瑞卡瓦的双眼,道:“那我就领导他们前进,让他们变成和我一样的牧羊犬。”
“赛灵斯同骑士瑞卡瓦,欢迎您的加入,士兵扎克雷。”
“是!长官!”扎克雷站得笔直。想必他这几天帮赛灵斯家族修城墙吃得挺不错,精神满满,毫无以前的虚弱模样。
“士兵扎克雷,你的武器呢?你有盔甲吗?”
“我把它们藏了起来,请给我一点时间。”
“快去快回。”
看着高个子少年走远,戈弗雷凑近瑞卡瓦,问道:“他要是知道我们要去屠村会是什么表情?”
“不,我们不屠村。”瑞卡瓦瞥了眼艾弥亚,笑道。
“那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我们去领导农民起义军啊。”瑞卡瓦轻松地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尽管深冬已过,但春天还离得很远。
这个冬天,对赛灵斯伯国因斯帕克伯爵领东方的卡赛利亚王国谢夏尔伯爵领居民来说是悲惨的。本来不多的收成被领主和官吏以支援出兵为由残酷夺走;卡赛利亚东部在夏丹人的劫掠和王国的盘剥的双重压力下出现了大批难民,他们抛弃土地向西逃窜,更加剧了谢夏尔的饥荒和混乱;南方商人带来的粮车与奴隶商队本创造了一线生机,但随领主罗织罪名将这些商人的财产抄没并把他们驱逐出境,百姓们仿佛连耻辱地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
但没有关系,谢夏尔的豪族们同样给了他们自卖的机会,只不过价格低一点罢了。数不清的贫农、市民、乃至薄产之家都不得不卖身为奴,这些自卖者有的成为了田庄里的农奴,有的成为了豪族的玩物,有的被豪族名下的奴隶商队带走,去向未知的远方。
大量的土地、产业被以极低的价格被谢夏尔豪族收购,在他们大挣特挣的同时,数不清百姓在严寒与饥饿中死去。
一无所有的饥民们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他们面对的是当地军队的残酷屠杀,这些由骑士、同骑士带领的军队不仅将反叛者杀死,将他们的家属凌虐至死,更把沿途的其他居民洗了一遍。少数成了气候的起义者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他们和本地复出或是外地流窜来的强盗团伙一样,都结寨自保并一次又一次抢掠那些还在挣扎着的百姓,只求挨过这个冬天。
由于卡赛利亚远征带走了很多士兵,谢夏尔军队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因此他们选择无视这些土匪的存在,只是乖乖固守城池,偶尔出来征个粮。毫无疑问,这片土地陷入了可怕的混乱当中。
又是一个压抑的晴天,士兵们再次进入小村庄征粮,村口荒芜的空地上,无力地佝偻着背的村民们站成微乱的方队,他们都无神地低着头,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仿佛一群灰色的牲口,村口两边的高木杆上吊着好些黑不溜秋的死尸,分外渗人。
趾高气昂的官兵们聚在他们前方,军官扯着嗓子向他们训话,颇有番顾盼自雄、俾睨天下的气势。基兹·卡普腾是灰色牲口的一员,他五十多了,是退役的卡赛利亚军官,世代居住在他脚下的小村庄里。
他没有仔细听军官的话,饥饿让他无法打起精神,另一方面军官的话根本用不着听,他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在催粮。不远处的竖坑旁,士兵照例嬉笑着往坑里铲土,坑里的不幸村民凄惨的求饶声足以令圣像流泪,可在场的士兵和百姓们全部充耳不闻。基兹·卡普腾低垂着头,他和其他平民一样生怕变成杀鸡儆猴里的鸡,他现在只想活下去。
被活埋者的惨叫犹在继续,他已经是今天第五个遇难者了,他的哭喊像是在众人头顶以曲折的路径盘旋的怪鸟,挥之不去,望之生惧,最终,在经历了一段歇斯底里的咒骂后,惨叫声消失了。
看到百姓们还是不愿意交出粮食,军官不悦地大声叫骂,虽然听不真切,可基兹感到他的话语肮脏、暴戾而狭隘,有着没读过书的街头流氓的调调,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当上军官的。
士兵们再度走入“灰色牲口”的队列里拉人,基兹本以为第六只鸡要出现了,可事实上,士兵们拉走的是女人。女人在哭喊,基兹听不清,但他很快注意到那是他的女儿。基兹没有抬起头,士兵们每次征粮都要玷污几个女人,然而村民们一次都没有反抗过,今天他家遭了祸,只能怪运气不好。基兹记得他邻居的女儿便是在上一次征粮时被污辱的,事后他的邻居差点没把那位不幸的女孩逼死,即使基兹出面调解,最终女孩还是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子。
“也好。”听闻此事时基兹说,“总比呆在村里好,在外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基兹在心里暗暗发誓,事后他一定不会苛待女儿,他娶妻生子都很晚,实在不忍心凌迫儿女,大家都是苦命人,很多事是身不由己,只是不知道,女儿的未婚夫在士兵们走后会是何种态度。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谢夏尔匪乱
“放开她!把我姐姐放开!”一个高瘦的青年大步冲到士兵们旁边愤怒地大喊。
不好!基兹心里一紧,出头的人是他的大儿子,明明早先在家里说得很清楚,无论如何不要出头,他怎么就是说了不听呢!要坏事啊!
“滚!我们只是和你姐姐玩玩,好好交流一下,你激动个屁啊?难不成你也想要玩玩?”正对基兹惊恐万分的女儿上下其手的卡赛利亚士兵不爽地侧身推了青年一把,然后大声淫笑起来。对基兹而言,他的笑声尤其刺耳。
“你浑蛋!”青年低吼一声伸手去拉士兵,士兵愠怒地甩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从腰间抽出剑眼睛都不眨地插进了青年的肚子里。中剑的青年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瞪着行凶的士兵,直到对方一脸不耐烦地把他踹倒在地。
完了,基兹想,可他没有动,所有人都没有动,牲口们甚至没有用他们浑浊的眼睛看死去的青年一眼的欲望,他们只是低下头,生怕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基兹的余光瞥到了他的儿媳,她的眼睛里噙满泪花,她死死捂住嘴以免哭出声引起官兵的注意。
“此人涉嫌袭击军士,按律当场格杀。”军官随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不耐烦地喊,“他的家人呢?”
百姓们没有动静,除了他们躲躲闪闪的目光。士兵们很快循着蛛丝马迹把基兹一家全部拉到了人群前,基兹是最后一个走到军官面前的。
“抱歉,很抱歉,我的儿子脾气不好,对军爷动手,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没等基兹说完,军官瞥了眼他的二女儿,用流里流气的语调淫荡地喊出声,“哎哟老乡,您还有一个女儿啊!”
“哈哈哈哈哈哈!”卡赛利亚士兵在外围放肆地大笑。
“您儿子袭击了军士可是重罪啊,老不死的,你打算怎么替你儿子赎罪啊?”军官轻松地笑道,仿佛他现在不是在乡下征粮,而是在酒馆的桌前和朋友开玩笑。
面如死灰的基兹偷偷望了望不远处的妻子和小儿子,终究还是开了口:“我……”
不久后,基兹家门口,里屋放肆的淫笑和绝望的喊叫终于停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嘿嘿,老乡,你的女儿们真不错啊哈哈哈哈!嘿嘿嘿,一对姐妹啊,老子以前从没想过啊,多亏了你儿子啊,哈哈哈!”卡赛利亚的士兵们撩开门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外走,顺便大声嘲笑着站在屋外的基兹·卡普腾。其中一位走到基兹面前张狂地拍了拍他的脸,说:“老不死的,我们以后会常来,叫你女儿别太挂念我们啊哈哈!”
基兹尽力在苍白的老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好,军爷慢走。”
“哈哈哈哈!”士兵间传出了更响的一阵嘲笑声。
大门外,卡赛利亚士兵已把基兹交出的仅剩的所有余粮和他毕生积蓄的大半装上了马车,他们悠闲地哼着小曲,显然心情不错。
又等了会,士兵们终于走了。基兹脸上僵硬的歉笑缓缓散去,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撑在桌边扶着额头,身躯微微颤抖,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但是一滴泪都流不出。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从今晚开始,他们连饭都没得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时近黄昏,远方忽然传来骚动声。没多久,一个惊慌失措的村民歇斯底里地在屋舍间奔跑呼喊:“官兵们回来了,他们一进村见人就砍啊!逃吧,都逃吧!”
基兹默不作声地走进里屋,看都没看他衣衫不整、哭声不绝的女儿们一眼,他径直走到柜子旁,拉出一只破木箱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陈旧的剑。
“父亲,您要……”姐姐问,声音很微弱。
“和你们没关系……躲到地窖里,快去……”基兹眼神空洞地望着剑,粗糙的大手在光滑的剑脊上温柔地往返抚摸,好像慈父在抚摸新生的婴孩。
“父亲……”妹妹说。
“快去,带上妈妈和弟弟,你们要……互相照顾。”基兹苦笑一声,扛着剑向屋外走去,在门口,他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下,转身对女儿歪过头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活下去啊……”
屋外,狂暴的咆哮声已经响起,那是暴雨与雷鸣的声音,今夜,鲜血注定浇灌他脚下的土地。
“杀杀杀!杀叛贼!杀光他们!把这帮愚蠢懒惰的劣民全都消灭掉,一个不留!”
“拼了!不活了!杀狗官啊!报仇啊!”
基兹把剑扛在肩上,大步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他关上门,把家里慌乱的脚步隔绝于感官之外。他看到火把的光芒在院墙外的道路左右剧烈摇晃,钢铁交击和骨断肉撕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乱世。
当时的他扛着剑站在青草蔓延的山坡上的步兵军阵里,普泰克特的王旗在头顶飘荡,他们昂首挺胸地眺望远方畏缩不敢前进的血族军队,对敌人放肆地嘲笑、谩骂。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唯有那时掠过原野和战士面颊的微风还出现在他的梦里过。又一次,他扛着剑站在了布洛德军队的对面,这一次,他孤身一人。
脚步声渐近,一众剑上都是血的卡赛利亚士兵转进了基兹的院子里,粗暴地叫骂着向他走去。基兹数了数,一共八个人,站在第二个的人他很眼熟,那是杀死他儿子的人,第一个玷污他大女儿的人……他必杀之人。
“杀叛贼!”敌人喊。
“唉?这家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
“对哦,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对姐妹!”
“哈哈哈哈!我没看错吧,她们的软蛋父亲居然拿着剑站在门口!啊哈哈哈哈哈!你们说好不好笑!”
士兵们看到独身一人的他明显放松了不少,他们居然都有闲心嘲笑人了,他们一步一步压向门前,一路上还示威性地挥了挥手中的武器。
基兹保持着扛剑的姿势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好像一块卡在山洞口的顽石,敌人的嘲笑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然而没有丝毫作用,能伤到他的只有真刀真枪的厮杀。
“快跑啊!马贼!马贼!”不远处的乡间小道上有人在喊,闻言,逼向基兹的士兵们的脚步全部停了一下。
“有盔甲的马贼!有盔甲的马贼!有盔甲的马贼!”还人在喊。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败了败了!快逃!”
下一刻,万分荒诞的画面出现在了基兹的眼前,他看到,向他不断逼近的五个敌人,居然齐刷刷掉头跑了。
“站住!”基兹大喊一声追了上去,他的目光死死咬着他的死仇,好不容易找到报复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还我儿子命来!”
只见他的死仇惊恐地扭头看了他一样,紧接着,一匹健壮的黑马“嗖”得冲到了他的身边,基兹惊讶地看到,一把马刀轻而易举地从上而下斜砍过去把他仇敌的脖颈斩断,他的仇敌断线木偶般跌落在血水里,披盔戴甲的骑手勒马扬蹄重重踩落在死尸的胸口,挥舞着马刀大喊:“杀狗官!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他的身后,一众骁勇的战士跃马扬刀杀出,咬在溃退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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