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注视着朱利尔斯离去的背影,瑞卡瓦的眉头逐渐凝紧,他原以为朱利尔斯会试探阿坎达尔的事情呢。
……
即使是瑞卡瓦这样的野人都知道,赛灵斯伯国有五位子爵:权势从大到小依次为曼威盖特、风浮堡、云沉堡、克默尔、西尼肯特,前四家为血族子爵,最后一家为人类同子爵,都是权势极大、不可招惹的存在。其中云沉堡子爵居于谢洛依,西尼肯特子爵居于因斯帕克,风浮堡子爵居于西撒,剩下两个共居赛灵斯。
赛灵斯家族笃好集权,在普泰克特时期就热衷于剪除实力强劲的封臣。即使如此,这五个子爵家族仍然不仅风风光光而且滋滋润润地繁衍至今,一是他们与赛灵斯家族交好,二是他们的势力已经大到让赛灵斯家族投鼠忌器的地步了。从田土到工坊、从马队到海船,基本赛灵斯伯国所有产业都有着这些家族的影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瑞卡瓦惊奇地发现,他和前四家的关系已然不愉快了。曼威盖特、克默尔、风浮堡的公子千金们已对他一百个看不惯,恶语相向,随时准备教瑞卡瓦做人;云沉堡的丹泽总是一副很有想法,闷声发大财的模样,又偏偏是个喜欢咬杀人类的主,考虑到他的亲信朱利尔斯的莫名试探,他反倒是最有威胁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瑞卡瓦自言自语地穿过打着瞌睡的卫兵们回了厅。
如今只是四家的小辈心里不痛快还好,若他们家族的长辈亦觉得瑞卡瓦有必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奥格塔维娅醒来。
厅内只剩一位红裙侍女坐在石床上,身侧摆着一盏老油灯,时不时疲累地揉眼睛,正在灯光下专心致志地翻着《琥珀宫史》,一本描述旧诺玛时代埃兰末代王子艾萨兰亚的宫廷故事的小说。
“黛茜,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瑞卡瓦问。
“……”侍女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瑞卡瓦,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额……道恩?科拉?卡洛儿?”
“辛西娅。”
“哦哦,辛西娅。”瑞卡瓦尴尬地扶额,他和奥格塔维娅的侍女团交流不多,这直接导致了他连奥格塔维娅的侍女们的名字都认不全。
“……守夜我一个就够了。”
“……你看起来累得很啊。算了,你先去休息会吧,第一班我来看。”
“你不是说会回来就睡么?”
“我几时说过?哦……对,我好像是说过……但你怎么知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不在厅里啊。”瑞卡瓦疑道。
“丹泽走时说的啊。先前他怕我们被宾客调戏,就让我们先避避,他们走前丹泽才把我叫回来。”
“……算他有心。无论如何,你先休息去吧,我看你也够累的了。”
侍女不答,只默默收拾了书、灯,跳下石床塞给瑞卡瓦一个鼻烟壶,鞠躬行礼走了。
“这是啥……”瑞卡瓦心有戚戚焉。
“提神的。”辛西娅停步,转身道。
“哦哦。”
“小心点用……这玩意挺冲的。”
“好的。”
辛西娅转身离开没多久,瑞卡瓦半信半疑地拧开壶口探到鼻间,下一刻直接半跪下来挥手捶地,猛烈咳嗽:“咳咳!够劲!果然够劲!”薄荷味十足的提神鼻烟激得瑞卡瓦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果然提神!咳咳咳!”
不知道咳了多久,冷风吹拂,瑞卡瓦好不容易从鼻酸眼晕里缓过来,正待起身,忽然全身没由来的一震,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处。
他斜着头看到,大厅东北的窗户大开着,皎洁如玉、清丽如雪的少女傲然伫立窗前,目光空灵,她点地的白裙与及腰的金发在晚风萧瑟间轻柔地飘摇,恍若纷飞的雏菊花瓣,又仿佛月华的具现化。
某种熟悉的感觉让瑞卡瓦心下一动,当即扑到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探头去看。
还好,奥格塔维娅仍然安眠于棺材里。
“没必要吧……都在你主人面前哭出来了……你哭给谁看啊……”少女冷冷地说。
瑞卡瓦毫无理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起身伸手去够摇铃的锁链。
有刺客!
银光迎面而来。
第二十六章 獠牙啃噬
瑞卡瓦的右手没能举到锁链的高度,紧绷的束缚感已勒入他的腕内。瑞卡玩茫然抬头,只看到一根缀黑珠的白细线正牢牢地在他右腕上绑着,他惊讶地顺着在半空中微微震颤的白线望回去,金发少女正叉手抱胸静静站在窗前纷飞的花叶里,仪态优雅。
白线的另一端就系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银戒上,她颇有兴致地瞧着正在努力挣扎,试图摆脱控制的瑞卡瓦,眼神好似在看一出精彩的滑稽剧。
瑞卡瓦上下牵拉数次都未能挣开白线,干脆翻手把白线缠在手腕上准备向回猛拖。少女个子略比瑞卡瓦小些,腰身纤丽,体重肯定小于瑞卡瓦。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瑞卡瓦估计想把她拖来并不难。
他尚未发力,少女瞳中血光已燃,少女的被灯火投射到地面的影子开始扭曲、碎裂,化作一块块黑暗的碎片汇聚到她脚下,竟融为一个黑色的圆影,期间,少女的姿势毫无改变。瑞卡瓦只觉得对手像是山石般不可拖动,反是自身在线上的拉力作用下脚底打滑朝前方移动起来,哪怕松手停止拉动都止不住。
瑞卡瓦伸出左手勾住白线,皱眉发力硬是把白线拽到嘴边,一口用牙齿咬断。
少女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挣脱限制后,瑞卡瓦后跃一大步,举手再次去够锁链。
又是一道银光从锁链上切过,半截断链与瑞卡瓦的右臂擦过,坠地清鸣。
“什……”瑞卡瓦惊恐地情不自禁喊出声。
究竟是什么恐怖的魔法能在一瞬间切断锁链啊!事到如今,只能靠吼求援了,虽说这样子怂得不像话,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啊!”没等瑞卡瓦喊出“刺客”一词,眼前一道模糊的幻影在颤抖间闪跃,紧接着,少女笑眯眯的面孔竟贴到了瑞卡瓦的眼前。她以一个极度标准的突进姿势朝瑞卡瓦的腹部猛击一拳,劲道之大,直接把瑞卡瓦打飞出去。少女轻松地拍拍手,血瞳熄去,她负手伫立,笑容淡定从容,嘴角却调皮地透露了一丝欣喜与骄傲。
金光熠熠的发丝温柔地在暖光里飘落,少女脸色剧变。
瑞卡瓦的右手握着一柄匕首,在少女把他击飞的同时,这把匕首以同样的高速从她脸前掠过。
“你下手还真狠啊……”少女冷笑道。
“给大爷一个痛快的吧!”瑞卡瓦捂着肚子挺身半跪向前方,表情在剧烈痛苦下极度扭曲。
“拒绝。”
“……你究竟是何人……你到底来做什么?”
“嘿嘿,我是谁和你没关系,我来做什么也和你没关系。”
瑞卡瓦迟疑了,难道对方并不是来杀他的?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另外一个解释。
“毁灭我,与我无关?”
“……小子你有被害妄想吧。”少女无奈。
瑞卡瓦忽然觉得细思恐极,这个大厅是放置奥格塔维娅沉睡的棺材的地方,他只是刚好接辛西娅的班守夜罢了。而神秘少女翻窗入厅,目标明晰,行动果决,攻击性又强,那么她的目的就可以猜测了。
“那你是来?”瑞卡瓦悄悄握紧匕首。
“我是来找奥格塔维娅的。”
“她还晕着呢,你找她做什么?”腹部的疼痛已消解得差不多了,瑞卡瓦随时准备重新进入作战状态。
“贡血。”少女说着开始撩袖子,“来来来,搭把手。”
“搭把手……你不怕我捅你吗?”瑞卡瓦怀疑地盯着她。
“你想用啥捅?”少女瞥了瑞卡瓦一眼,微勾的樱红唇角上笑意若隐若现,原本凌厉的气势里竟平添了几分妩媚。
“……咱谈正事,别调情好吗……你来贡血干嘛不走正门?”瑞卡瓦半张脸在抽搐,他没注意到,少女正在用温婉萦外,森寒蕴内的余光打量他。她看到少年眼中不出所料地燃起了欲火,下一瞬却直接熄灭,就像用火把点燃柴堆后立刻着浇了一盆水。
“因为我是不请自来的啊,不过别担心,我没坏心的。”
瑞卡瓦收好匕首,拿过银钳时,少女也清理完了手腕,款款漫步至棺材边,俯身探向奥格塔维娅。
忽然,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紧接着,瑞卡瓦的匕首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干嘛?”少女冷淡地说。
“你犹豫了,你想干嘛?”瑞卡瓦语气不善。
“……那你看着好了。”少女不顾瑞卡瓦的利刃威胁,仿佛世间压根没有他这一号人。她深深凝视着睡美人般的奥格塔维娅,嘴角忽然升起一丝不易察觉却温柔至极的微笑,少女没有把手腕送到奥格塔维娅的嘴边,相反,她用纤长的食指轻柔地抚摸着奥格塔维娅,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脸颊,再到她的脖颈,恍若长长的玉签从精织的丝绸和深埋雪下的光滑冰面上轻划而过。
“停停停!再下去就犯罪了!”瑞卡瓦目瞪口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种关系!你们竟是这种血族!”
“……你想多了。”
少女温柔地用左手托着奥格塔维娅雪白的后劲,微捧起她的头,食指贴到她的两瓣唇间,十分轻巧柔和地分开了她深抿的唇齿,獠牙显露。
然后,少女把微微颤抖的右腕缓缓递向奥格塔维娅的獠牙前,用她锐利的牙尖刮破了玉白的腕肌,鲜血滴滴答答落入奥格塔维娅的口间。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忽然,瑞卡瓦和少女几乎同时脸色剧变。他们看到,奥格塔维娅猛地睁开双眼,笑容扭曲而狰狞,把瑞卡瓦渗得汗毛倒数,她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少女的手腕,不仅不松开,还丧心病狂地上下咀嚼,左右切割。
“啊啊啊啊啊啊!”少女痛苦地呻吟,少女的鲜血汩汩地在奥格塔维娅的唇间横流、飞溅,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撕咬的伤迹触目惊心,齿孔、割伤、乃至半掉半不掉的烂肉,仿佛是被残暴的野兽嚼食了一般!
少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柔软冰冷的躯体当即倒向瑞卡瓦的怀中。瑞卡瓦火急火燎地甩手丢出匕首,倾身把银钳插进奥格塔维娅的嘴里死命外撬,此时此刻,她牙齿间的咬力实在是太强了,瑞卡瓦估测,这比今天午后瑞卡瓦给希斯瓦娜帮忙时要强至少一倍!
瑞卡瓦好不容易把少女被咬得不成人形的手腕从奥格塔维娅獠牙间拔出。她恍惚地倚靠着瑞卡瓦勉强站立,右腕的血珠滴滴答答洒落在地,染红了她的裙子。瑞卡瓦把银钳甩开,收手扶着少女的双臂连拖带走得赶往器械桌前。
第二十七章 血契联结·逐影剑
辛西娅睡下没多长时间,敲门声就响了。
“啊呜……”卧房里一片漆黑,木门咚咚咚咚响着的同时,蜷在床铺上的道恩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呢喃。辛西娅疲惫地揉着额头坐起缓了会,起身走去开门。
走廊里的火炬光芒随打开的门映入卧室的木地板上拉出两个斜长的人影,瑞卡瓦站在门前,满脸抱歉:“抱……抱歉,发生了点突发事件,我暂时没法守夜了,所以……”
“好。”没等瑞卡瓦说完,辛西娅已点头答应,她紧了紧衣服又拢了拢散发,关上门走到走廊间,“那你还回来吗?”
“回……但得晚点……额,还有啊,大小姐那里你帮忙收拾一下。”
“收拾啥?”
“……血。”
“血?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啊?”辛西娅惊道,脸上的倦怠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额,某位国族贵人来贡血了。”
“谁?”
“不认识。”
“……所以,你为何无法守夜了?”
“那位国族贵人喊我做点事。”
“行吧……”
二人简单言语一番后各自走开,辛西娅去了大厅,瑞卡瓦径直回了卧房。他在门前站定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环顾四周直到确定没人看见后才开门走入,紧接着又转身探出头去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把门关死,还放松地叹了口气。
“怕什么,怂死了。”金发少女靠坐在床上叉手抱胸,右腕上包着层层叠叠的紧密白纱布,她冷漠地旁观了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全程,颇觉碍眼,不悦地闭上眼养神。
“……不是你叫我别暴露你的么。”瑞卡瓦走到书桌旁拉来椅子坐下,表情同样不悦。奥格塔维娅在瑞卡瓦解脱出金发少女的手腕后很快再度沉睡。
“大半夜的哪有人走动啊,用得着做贼似的么,搞得和私会情人一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有,你别老说稀奇古怪的话好不好!”瑞卡瓦有些心慌。要知道在朽慢男性间有一句常用诅咒流传得极广,那就是“祝你和血族女人上床”,然而作为下层种族男性和上层种族女性产生亲密羁绊明显是不亏反挣的事,为何这句话会是诅咒而不是祝福呢?因为布洛德帝国法律明确规定,朽慢男性与血族女性通奸者,尽皆咬杀。
“没办法,我就喜欢调戏处男。”
“……我去,你怎么知道?”
“你真是啊!”金发少女睁开眼睛,语气惊喜得浮夸。
“……”瑞卡瓦决定换个话题,“你是奥格塔维娅的好朋友么,特地潜进来给她贡血。”
“我若是为何不走正门呢?”
“也许你们的关系比较私密。”
“噗,其实吧,我和她的关系,比起亲友,更像仇敌。只不过……我关心她,可现在看来,奥格塔维娅对我的恨意即使是深眠与重伤都无法压抑呢。”
“真复杂,听不懂,反正都是你们血族的事,我是没瞎操心的兴趣。我现在只关心,你的伤啥时候恢复,你的人啥时候走。要是被人发现我私藏你的事,估计我真得丢下奥格塔维娅亡命天涯了。”
“噗,少年啊,你的思想很危险啊,亡命天涯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一点都不像仆从和小兵。”
“当然不像,虽说没有手下,但我好歹也是军官啊。”
“军官?没看出来,啥官职?”
“近卫队长。”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少女一惊。
“对啊,只不过我才刚上任没多久。”
“你才上任她就重伤了?”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你这人好晦气啊。”
瑞卡瓦闻言颇为不爽,就给少女从头至尾详细讲述了一遍战事经过,除了他袭杀友军阿坎达尔的那段:“……所以啊,你看看,和我晦不晦气完全无关好不!”
“可我还是觉得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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