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瑞卡瓦越众而出,率部下冲向卡赛利亚人的阵列。
“莉莉丝护佑!”他的身后,赛灵斯全军战吼大作,仿佛可以震散流云。
……
大片大片饥饿疲惫的战士们潮水般溃逃,只有卡赛利亚的禁卫骑士们还随护在国王左右,他们拔出佩剑,无畏决绝地望向西方。那是溃兵们背对的方向,也是赛灵斯入侵者攻来的方向。
远远看去,就像是绝望的洪流中最后一个巍然不动的山丘。
旗帜还在飘扬,但敌人已经围了上来。
克洛维什没有想到,这场战争的结束会在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外。即使作为国王,他都不曾听闻过卡赛利亚王国有一个叫萤火镇的地方。
可如今,他的命运却与这里紧紧捆绑。
正面,侧面,后面,赛灵斯的战士们越聚越多,直到把这里围成铁桶。但出人意料地,他们没有一个试图攻过来。
直到一个囚车被四匹马拉了过来。
那里的士兵散开,留出了一条走向囚车的路。一位骑士走到囚车边,将门拉开。
被羞辱的愤怒堵塞在每一个卡赛利亚禁卫骑士的心头。
“哈哈哈哈哈!”克洛维什扬天长笑,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血族的君王的么!”
“国王身为血族贵胄,想必武力惊人,您又是一国之主,地位重大,不敢轻忽啊。”凯·迪利安跃马走到卡赛利亚阵前说道,“这是约西亚大人为您特地准备,连王子殿下都没这个待遇,不会落了王家威严的。”
那囚车确实非同一般。它内部很大,木材黑亮奇异,透过栅栏能看到其中的精致陈设,长椅、茶几、烛台都有着华丽的雕纹,除此之外还备有厚实的皮封书本、鎏金瓷茶具,四面还有外落的彩绘帘子。无视这方便从外向内窥视的栅栏,其规格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国王级别的奢华马车。
但再豪华,这也是囚车。
囚车外部满满地以镀银的方式绘着诡秘而美丽的图案——一般人会那么想。克洛维什作为血族君王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压制血能的符文法阵。
呵,称王十载,一朝成囚。
“也请让我的部下体面地回家安享和平吧。”他说。
“没问题,我们不可能为难各位血族贵人。”
克洛维什点了点头,走向囚车。
“王上!不要!”有骑士喊道。
“好好活着。”他头也不回地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战场风景
卡赛利亚军溃败后,赛灵斯兵的追杀持续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都未停止。当瑞卡瓦从杀红眼的恍惚里清醒过来,手腕不再微微颤抖时,眼前已完全变为另一番模样,那是一条狼藉不堪的乡间小路,抬眼望去小路和两侧都是丢弃的兵甲辎重和面朝东方倒下的残破尸体,卡赛利亚溃兵和赛灵斯追骑的背影在四处摇晃远去,山林的上空升腾着数道黑烟,应该是燃烧的遗留物资或百姓的村落。
瑞卡瓦停下马,茫然地环顾四周,他的身边已经找不到部下,附近只能看到一些停下休息的赛灵斯士兵,他们的肩膀上大都挂有大大小小的包袱,大概是沿途搜刮的战利品,其中不少人还带着用绳子捆好的俘虏,看样子此战将士们收获颇丰。
不远处的小路旁有一辆翻到的马车,车旁倒有五杆沾满血污的旗帜,上面的纹章尚可看清,都是卡赛利亚血族贵族的家纹。马车翻倒的一侧乱七八糟地倒着好多箱子,一位棕发微乱的高瘦年轻人有些慵懒地坐在一个漆黑长箱子上,手执一支银杯,微微晃荡。
忽然,他鬼使神差般地回过头,正望向瑞卡瓦探察的眼光,瑞卡瓦不禁一惊,那人竟是丹泽·兰若斯。
丹泽默默地望了瑞卡瓦一会,开口问:“苦战一日,想必阁下很是疲惫了,不如坐回一叙?”
瑞卡瓦不置可否地回望附近,很快确定有不少常备军士兵在这个地方休息,遂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丹泽·兰若斯坐着的漆黑长箱子处坐下。
“这马车为北方卡拉布克伯爵所有,大约是奔逃时太过匆忙磕在石头上,这才翻倒路边。我赶到时,士兵们已把车上的财物搜刮了一番,不过幸好,还有瓶美酒留着供我们休憩时享用。虽然瓶上无标,但细细品后可明显分辨出这是艾平尼纳尔的酒庄出产的佳酿,在巴兹特不可多见。”说着,丹泽把手中银杯放到左手边的木箱上,从侧前大开的箱子里取出已启的酒瓶和银杯,向瑞卡瓦扬了扬,“喝吗?”
“喝。”瑞卡瓦颓废地望着东方的原野,语调平淡。
“给。”丹泽往银杯里倒了半杯酒,递给瑞卡瓦。
接过酒后,瑞卡瓦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为何不醒醒酒呢?直接饮下未免太过干涩,稍等片刻会更加甘美。”丹泽有些惋惜地埋怨道。
瑞卡瓦苦涩地笑了笑,说:“厮杀太久,渴得慌。再者我一向不喜饮酒,好酒坏酒于我无甚差别。”
“哈哈,言之有理,不过好酒遇不到善品之人,只能和普通水一样用作解渴,细细想过还真是有些委屈呢。”
“说得不错,但换个场景就未必了,即使是佳酿,为穿行沙漠即将渴死之人当救命水狂饮,也比遇到饮酒大师有价值得多吧。”
丹泽闻言微笑:“言之有理,只是话间种种,恐有指点命途之兆啊。”说完,他又为瑞卡瓦倒了一杯酒。
“别多心,我只是随口一说。”话毕,瑞卡瓦和丹泽碰了杯,各自饮酒。
从拉蒂亚神秘地下室里的冲突后,两人再无交流,最多眼神相触。瑞卡瓦没有想到,在萤火镇和卡赛利亚兵大战一番后,他竟会和丹泽坐在一块喝酒,人生实在是难测。不过话说回来,丹泽·兰若斯绝非阿坎达尔、昆庭·韦德洛特那样的容易袭杀之人,瑞卡瓦在赛灵斯的宫廷里还有得过,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总是个好事。
正胡思乱想间,瑞卡瓦座下的漆黑长木箱的右边又坐下一人,扭头看去,竟是塞西莉亚·奇帕夏。
“好久不见。”塞西莉亚剪短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把额头靠在并拢的膝盖上轻声喘息,很是疲劳的样子。
“好久不见,丹泽大人缴获了好酒,要喝点解解渴么?”瑞卡瓦问。
“来。”
听到她简洁的回应,丹泽又取出一支银杯倒了半杯酒,递给了瑞卡瓦,瑞卡瓦又点了点塞西莉亚的肩膀叫她坐起,然后把酒杯递给她。塞西莉亚从瑞卡瓦手里接过酒杯微微摇晃,透过杯口无言地品鉴起杯中紫红透明的酒液,她看了好久,期间还嗅了嗅,然而一直没有喝。
瑞卡瓦猜测她是在习惯性地醒酒。
“有没有水壶?”瑞卡瓦问。
丹泽没有回答,他直接从手边提出一支牛皮水壶递给瑞卡瓦,瑞卡瓦扭开塞子大口往嘴里灌水,喝了个尽兴,只是隐隐觉得水里有股血腥味。
“那么长时间不见你踪影,你去哪里了?”时近傍晚,终于品了口酒的塞西莉亚问瑞卡瓦。
“出使柯克莱啊。”
“出使半年?”
“途中情况比较复杂,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那也不会拖出半年时间,比起这个,还是死在途中的可能性比较大。”
“别问了,好累,不想说话。”
当夜,约西亚令碎盾者军团驻扎萤火镇,雇佣兵骑兵和部分家臣继续追杀溃逃的卡赛利亚军队,次日,约西亚率部押送卡赛利亚国王前往柯克莱。临走前他得到报告,阿玛西亚公爵柏德文·兰顿摆脱追捕,逃往封地蓝狮城,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未能赶到战场,正飞速向封地撤退。
……
十余日后。
柯克莱城折剑堡,阴暗的王殿,转战数月的克洛维什再一次站在了殿门口。殿内如往常那般阴暗,殿中长长的红毯左右两侧原本是卡赛利亚众臣站立之地。此刻,那里站满了顶盔戴家的赛灵斯官兵。
“请吧。”他身侧,巴特莱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克洛维什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正前方的王座上坐着一位少女。
“父亲!”少女想要站起来,却被旁边年轻的银甲将军摁着肩膀摁了回去。
那是他的小女儿,和赛灵斯伯爵之子约西亚。
克洛维什还是没说话,只是冷冷地往前走。他走过的地方,所有士兵都将武器奋力伸向空中,然后收回。
“真是可爱的女孩啊,难怪国王陛下不愿意交出来。”约西亚笑着走下阶梯,“那就留给国王陛下您好啊,作为骑士,我不喜欢夺人所爱。”
克洛维什面无表情。他心下虽有片刻欣喜,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深层的含义。约西亚此前关于条约的种种刁难,不过是在激他出战。事实上,真正让克洛维什下定速战决心的是梅尔西斯军队背上的动作。
“不过在此之前……”约西亚站定阶下,抽出长剑,直指向天。
他骄傲地环视着跃跃欲试的将士们,高声喊叫道:“赛灵斯万岁!”
“赛灵斯万岁!赛灵斯万岁!赛灵斯万岁!”士兵们激动地满脸通红,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把刀剑枪戟伸向天空,又重重顿在地上,往复不断。
整个王殿内,充溢着赛灵斯武人骄傲的宣示。
“我们……赛灵斯……是东方的狮子!”约西亚喊道。
“狮子!狮子!狮子!”
以伯国之身力撼王爵,怎能不是狮子!
不知道这群疯子喊了多久,克洛维什冷冷地旁观着敌人得意的炫耀,直到约西亚做出安静的手势,结束了狂欢。
“是时候签合约了呢。”约西亚笑着从客串他近卫的瑞卡瓦捧着的木盘中拿过一卷羊皮纸,“首先是这个……”
克洛维什接过文书,才一眼,便惊地抬起头,盯着正笑容诡异的约西亚。
这是一份给北格诺尼亚大公的信,内容是要求他退出比利提斯,撤回瓦里安要塞北方,署名处写着长长一溜名字,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布洛德、西巴兹特总督切斯特顿·泽罗、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露普联邦国王米哈伊尔·露西亚、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瑞瓦库特总督文兰·玛卡沙……等等等等,几乎巴兹特所有诸侯都在列。
“就差你了。”约西亚说。
当夜,卡赛利亚王国分别向赛灵斯伯国和梅尔西斯公国割让了克尼亚斯和废境,换到了苦涩的和平。
第四卷 霜狼咆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贝伦卡恩同男爵
卡赛利亚的战鼓声远去了,这块土地又一次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灰蒙蒙的天空流云惨淡,清澈的河流从幽深密林中跳出,欢快地绕过低矮简陋的小城堡,穿过浓郁翠绿覆盖的深黑田土,又跳进了另外一片密林。
穿着深棕皮短袍的瑞卡瓦扶着锄头,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顺便掏出口袋里的旧毛巾擦拭去额头的汗水。
这里是因斯帕克的贝伦卡恩堡外的农田。
至于瑞卡瓦为何会在这个地方悠闲地锄地,那当然是因为……他成了这座城堡的男爵。
卡赛利亚建国以来首次承认战败,且被迫向赛灵斯伯国割地赔款。战后各国各自收兵回家。瑞卡瓦在撤军前被赛灵斯伯国摄政约西亚·赛灵斯以酬功为由升为碎盾者军团新军副指挥且封为同男爵,这次不同以往,他终于有自己的领地了,那是因斯帕克的一个城堡和辖下的土地。
当然,约西亚不会说他封赏瑞卡瓦的原因是他假扮斯巴达克在卡赛利亚搅得一手好屎。他的理由是瑞卡瓦出使卡赛利亚艰苦重重,而且没有落下赛灵斯家族的面子,之后在赛灵斯进攻卡赛利亚的战役中也功劳很大。虽然分封仪式的在场血族眼神里都漫溢出满满的怀疑,但好歹没人出声打约西亚的脸。
尽管被封为同男爵,但瑞卡瓦并不打算从此以后就留在城堡里安心经营,哪怕约西亚一直这样鼓动他。在常备军当骑兵统领可用的兵力和装备明显比在一个暗搓搓的小城堡里当男爵要多,在赛灵斯城里机会和资源也比贝伦卡恩堡多得多,为了立下更多的功劳他也得选择继续跟奥格塔维娅兄妹混啊。
没发呆多久,远方马蹄声渐起,越靠越近。
瑞卡瓦定睛看去,原来是克利夫兰·怀特。这位年轻士兵套着结实的深青甲胄里,鞍下骏马肥壮,古铜肤色的脸庞仍是从前那样坚毅深沉,鞍两侧挂着不少的行李,一副很快就要上战场的样子。
“将……咳咳,贝伦卡恩同男爵,您好。”他说。
“原来是怀特骑士,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了。”瑞卡瓦笑道。
克利夫兰在这次战后也被封为同骑士了。这次大战赛灵斯收获颇丰,领土财帛不说,威望更是大大增强了,大规模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们不是休息几日后都得去赛灵斯参加庆典么。反正我们都在因斯帕克,顺路,不妨到时候一起走。”
“这样啊,可以可以,我看你行李都带好了,不会已经做好走的准备了吧?”
“没错。你呢?你打算何时走?”
“再过些日子吧……你可以住在我这里住些日子,到时候一块走。”
“正有此意。”克利夫兰说着便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向瑞卡瓦,“身为男爵你居然亲自刨地,实在是没想到。”
“难不成你没刨过么?”瑞卡瓦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之前我是地主家的孩子,没下过地,家破人亡之后也都是在城里找活干。”
瑞卡瓦苦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有这种过往。哎,说来惭愧,我从小最向往的就是当个侠盗劫富济贫,比如抢你家这种地主接济穷人之类的。”
“若是如此,你在卡赛利亚所做的种种,也算是了却了你的一桩心愿了。”尽管莫名躺枪,但克利夫兰的脸上还是没露出一丝一毫负面的色彩。
“事实上,约西亚早就了却我的心愿了,但是还不够。”瑞卡瓦说,“我父母早亡,所以我是被我的叔叔带大的。我第一次下地,我叔叔就说,你和你爹一样,这辈子是肯定没法安安心心靠种地吃饭了。”
“他为何那么说?”
“我也不知道,他也没解释。”
“反正他的预言还是挺灵验的。”
“我觉得这可能不是预言,而是……看人的能力。我刚才试图想象,想象自己如果是个为人所制的农夫的话会怎么样?”
“结果呢?”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被骑士统治着的农夫,然后我感到沮丧、耻辱、愤怒,以至于我不想再碰那些农具一下,我只想去拿我的刀,牵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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