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看人下菜碟儿的本事,知道我也是被捡回来的,做不得主,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心里头有什么都提到台面上说,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琸云却分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寂寥的味道。到底是个孩子呢,还没能适应从山巅跌入谷地的巨大反差,一不如意就气冲冲地发作出来。
琸云看了阿东和叶子一眼,目光中略带责备之意。叶子立刻不安起来,搓着衣角不敢说话。阿东倒是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想了想却又找不出话,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琸云没哄过小孩儿,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面前的复杂情况。相比起阿东和叶子来说,贺均平虽是她上辈子的仇人,可也比那两个小鬼要来得亲近些,琸云自然不愿让他受委屈,可是这烧热水洗脸的事儿仿佛也不必兴师动众地大闹一场吧。无论如何,阿东和叶子并非下人,没有伺候贺均平的义务。
待洗过手脸,琸云才去厨房弄早饭。贺均平霸占着灶下烧火的位置不放,时不时地斜着眼睛朝一旁老老实实蹲着不敢作声的两个小鬼瞪一眼,好似给琸云烧火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差事。
待胡乱地吃过了早饭,那俩小鬼赶紧勤快地上前收拾碗筷。这回贺均平没跟他们争,呲着牙凑到琸云耳边小声地说他们的坏话,“我跟你说,这俩小鬼一肚子坏水,心眼儿又多,你可别被他们给骗了。”
琸云叹了口气,难得地回道:“我心里头有数。”
“有数就好。”见琸云仿佛听进了他的话,贺均平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精神头也好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问:“要不咱们去附近转一转,看哪里有院子要出租,等柱子大哥回来了,我们也好尽快找到地方搬出去。”至于那两个讨嫌的小鬼,那不是还有他们的同伙在么。
琸云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哭笑不得地道:“大哥还没回来,有没有赚到钱还不一定呢。”虽说宋掌柜是将来的大财主,可这到底是他们头一回出门做生意,难免生疏,能平安归来就已经不容易了,琸云实在没有贺均平这么乐观。
阿东和叶子年纪小,宋掌柜并不曾跟他们提及行程,只说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就能回来。琸云琢磨了一阵,估计他可能去了益州北边的德源、永宁一带。那里与燕地毗邻,虽说而今燕王未反,但一直冲突不断,陆陆续续地打过好几回仗,附近的药商生怕遇着战事,都不愿去那边,这才给了琸云她们这样的机会。
宋掌柜一行已经走了半月不止,虽说依照他的话这几日就能回来,可琸云难免还是担心,每日里都领着几个孩子去城里打听消息,若是遇着有从德源、永宁那边过来的客商,总要想方设法地上前去打听一番。
日子飞快地过去,一连过了近十日,宋掌柜一行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琸云的心也愈发地不安。阿东和叶子很会察言观色,早发现了琸云的不对劲,生怕她发作,愈发地老实乖巧,每天都争着做家务,就连厨房做饭的差事也抢了去。
贺均平这回倒也不跟他们抢,这个时候,琸云也看出了这孩子跟阿东他们的不同。他很镇定,就连琸云都难免开始不安了,他却依旧能镇静自若地继续着每天的生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很安静地早出晚归,每天去酒肆茶坊打听消息,遇着北边来的客商还能说上半天,套出不少话来。他长得俊秀漂亮,举止斯文,穿得虽然不算好,但至少整洁干净,若是存心讨好人,说话还能很动听,故很讨人喜欢,就算在酒肆里坐上大半天不肯花钱,店里的掌柜也不会让人赶他出去。
这日贺均平回来得极晚,天色全暗了他才一身酒气地回来,一进院子就直奔琸云屋里,气喘吁吁地道:“琸云,我打听到大哥他们的消息了。”
琸云“噌——”地一下站起身,噔噔噔地奔过来,拽着他的手拉到桌边坐下,亟不可待地问:“怎么样?没出事儿吧?”
“他们似乎去了燕地。”贺均平的脸上有淡淡的不正常的红晕,说话时酒气扑鼻,显然喝了不少,“我在酒肆里遇着几个燕地来的客商,他们说在燕地仿佛曾见过大哥和宋掌柜。我仔细问过,形貌打扮都与他们无异。”
琸云发现他说话时嗓子哑得厉害,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拍着他的肩膀哄着他喝下去,罢了又问:“他们可都还好?”
贺均平使劲儿点头,“那客商说他们跟燕地官府的人搭上了线,正在谈生意。若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这几日就该回来了。”他今儿为了从那些客商口里套话,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喝晕乎了,一路勉强撑着才回来,这会儿见着琸云把话说明白了,脑袋就开始发沉,摇了摇,就软趴趴地顺势倒在了桌上。
听说柱子他们无恙,琸云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这才认真打量起贺均平来。小孩子明显喝高了,小脸红扑扑的,安安静静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不哭也不闹,酒品倒是不错。
琸云守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给他熬了一锅浓浓的醒酒汤,拍着他的脸把他给弄醒了,哄着他喝了一大碗,又叫了阿东和叶子把他抬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从六点多就开始码字,一直码到现在才写了这么点,卡文的人真是伤不起啊。
你们忍心还继续霸王我么,呜呜
第二十回
二十
知道柱子和宋掌柜安然无恙后,琸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没了心事,她闲着没事儿干,就开始观察起院子里的这三个小孩来。
阿东和叶子明显是过过穷苦日子的可怜小孩,难得能有处遮风挡雨的地方,格外珍惜,他们俩生怕琸云哪天不高兴了又把他们赶出去,所以过得分外小心翼翼,每天都察言观色看琸云脸色行事,生怕自己哪里不留意惹恼了她。
而相对的,他们对贺均平便没那么恭敬了,虽说贺均平一个人轻轻松松能打得过他们好几个,可这院子里并非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贺均平在琸云面前不也老老实实的——他们可一点也不信琸云能打得过贺均平。
至于贺均平这小狼崽子,骨子里还深深地保留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和骄傲,不论处境如何艰难,他总要努力地维持着自己作为贵族少爷的风度,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除非是琸云亲自做饭,不然贺大少爷从来不去厨房。
贺大少爷坚决地认为自己与阿东和叶子那种平头百姓不同,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沦落到与他们同样的地步。不同于阿东他们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贺大少爷过得很是肆意,他甚至都不叫琸云“师父”了,整天“方琸云”长“方琸云”短的,每次叫唤的时候,还会故意朝阿东得意地挑眉来显示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有时候他还偶尔从嘴里冒出一句“云丫头”来,当然,这都是背着阿东和叶子的时候才这么干,因为每次他这么一叫,琸云就会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他几眼,让他觉得挺没面子。
贺均平带来平安消息的第三天晚上,柱子和宋掌柜终于回来了。
宋掌柜进院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飘,他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院子里多冒出的几个小萝卜头老半天没说话。柱子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瞅见琸云和贺均平光顾着高兴了,一个劲儿地傻笑,冲上前来想抱一抱琸云,才刚刚扬起胳膊,贺均平就一脸灿烂地冲到他怀里了。
“大哥你瘦了,”贺均平亲亲热热地使劲儿拍着柱子的背,小脸上满是笑意,欢喜又激动的样子,“你们去了那么久一直没消息,琸云跟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进城来打探消息。幸亏宋掌柜的房子没卖出去,不然我们俩就得露宿街头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躬身朝宋掌柜作揖行礼,“这几日贸然来府上打扰,实在唐突,还请宋掌柜海涵。不过您放心,我们只动了两间厢房,主屋丝毫未动,只是琸云将您房里的被褥抱出来晒过了……”
这小鬼的嘴皮子十分厉害,明明是他们的不是,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好像是他们做了什么好事似的。琸云托着腮看着宋掌柜一口气憋在肚子里怎么也没法子发作,实在忍俊不禁,憋笑憋得肚子都酸了。
“我家二丫就是能干。”柱子听着贺均平的话,洋洋得意地使劲儿夸赞着琸云,宋掌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琸云一眼,竟是没有再追究,只沉声问:“有没有吃的?”
贺均平立刻掉头去吩咐阿东,“你们俩赶紧去煮饭,家里头不是还有鸡蛋和鱼么,都给弄了。叶子你也去帮忙烧水,宋掌柜和柱子大哥赶了这么久的路,风尘仆仆,恐怕早就累坏了,先洗个热水澡也好解解乏。”
阿东和叶子乖巧地应下,立刻掉头去了厨房。才走了两步,阿东似乎又想起什么事,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身怯生生地问:“掌……掌柜,山哥和小桥哥他们……还没回来么?”
柱子猛地一拍额头,立刻回道:“差点忘了这事儿了。我们都是一道儿回来的,小山担心你们俩,一进城就去城隍庙找你们了。若是找不到,想来就会来这边。”
阿东和叶子立刻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朝柱子和宋掌柜道了谢,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忙活了。
果然,饭菜还没准备好,小山和小桥就找过来了。这俩孩子在外头奔波了近一个月,看起来像是忽然长大了许多,气度沉稳老练,看起来倒比柱子还要成熟些。琸云看着他们的时候就想,下次一定要把贺均平也带出去走一走,省得这小鬼跟长不大似的,忒幼稚。
一伙人高兴地吃了饭,用餐时柱子眉飞色舞地提起他们此行中的种种经历,引得几个小鬼大惊小怪,宋掌柜一直沉着脸不说话,时不时地抬眸朝柱子瞥一眼,满脸无奈。
他们几个赶了好几天的路,累得够呛,待用过饭后,便各回各屋去休息。宋家被褥不够,只能开这几间房,琸云是姑娘家自然要独占一间,宋掌柜又有洁癖,自然容不得与旁人同住,余下六个人总不能挤在一起,旁的不说,贺均平一定会跳起来反对。
最后还是宋掌柜发话,让小山领着他们几个孩子在附近的客栈住下,贺均平和柱子住一起。贺大少爷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这总比跟那几个小鬼挤一起要好得多了。
第二日大早,小山就领着几个孩子回来了。阿东和叶子继续去厨房干活儿,小山和小桥则帮着打扫院子。琸云起床的时候,瞅见他们一个个忙前忙后,忽然觉得自己和贺均平有些太大老爷做派了,简直有欺负人的嫌疑。
她正自我忏悔着,贺均平眯着眼睛梦游似的开了门,踉踉跄跄地踱到琸云身边蹲下,有气无力地道:“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小爷都快活不了的。方琸云,你说柱子大哥以前都好好的,怎么现在忽然打起鼾来,害得我昨儿一晚上没睡。我可不管,今儿晚上不决计不跟他住一屋,就算打地铺我也住你那屋。”
琸云白了他一眼,道:“大少爷您可真挑剔。瞧瞧人家——”她朝院子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小山他们努了努嘴,一脸鄙夷地道:“您再这么喋喋不休地挑毛病,真不怕我把给你赶出去啊?看看他们多勤快!仔细学着点!”
贺均平轻蔑地斜了他们一眼,一点也不脸红地道:“都是些下人干的活儿,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去抢着做那种事。方琸云你不是也不喜欢做这些么?咱们俩都是干大事的人。对了,宋掌柜不是跟燕军搭上了关系么,我觉得咱们可以大干一场……”
他兴致勃勃地跟琸云商量起下回药材生意的事,比如哪些药材更好卖,走哪条路更安全,怎么样才能不引起歹人的注意,云云。这小鬼趁着这几日在外头打探消息的工夫竟然还学了不少东西,这让琸云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贺均平说得口干舌燥了,一抬头,才发现宋掌柜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微微蹙眉看着他,脸上神色很是复杂。宋掌柜可不比方琸云,他是个大人,而且还是个挺有本事的大人,起码贺均平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头有些打鼓,讪讪地朝宋掌柜笑笑,厚着脸皮道:“宋掌柜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宋掌柜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下回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贺均平脸色一喜,方琸云托着腮看他们俩,笑眯眯地道:“上回本就打算带着他一起来的,不想这小鬼竟然病倒了,不然跟着我们一道儿,倒也算是不小的助力。宋掌柜可别小看他,他跟着我学了一阵,无论是武艺还是箭术都不错,寻常两三个成年人怕也不是他对手。”
宋掌柜板着脸看她,过了好一阵,才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你这小丫头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自个儿本事大,下回一定要记得带上你么。心眼儿真多!”
琸云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一脸郑重地道:“我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现在世道多不太平,宋掌柜出去了一趟,想来感受愈发深刻。您这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若真遇着歹徒,岂不是要倒大霉。而今我们的生意才刚刚开始,本小利微,实在没有请护卫押送的本钱,就只能靠自己了。对了,我听石头说宋掌柜已经搭上了燕军的线,您仔细跟我们说说……”
她把话题一转到生意上,宋掌柜立刻来了精神,仔仔细细地把这途中经历说与她们听。
这一趟生意他们赚得并不多,当然也不算少了,起码宋掌柜还是比较满意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搭上了燕军的线,日后的生意就要好办得多了。
“我估摸着明后年的仗会越来越多,老百姓可要遭殃了。”宋掌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接连着好些年战乱四起,朝廷动荡,民心不稳,恐怕这江山早晚得换人——”他话一说完,猛地察觉自己有些孟浪了,慌忙住口,抬眸朝琸云和贺均平看了一眼。
贺均平的脸上露出激愤神色,双拳紧握,咬着牙道:“那狗皇帝宠信奸臣,是非不分,早晚要把这大周的江山断送在他手里。”
琸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劝道:“小石头你且注意些,虽说这是在自己家里,可这种话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传了出去,不止是你,就连我们连带着宋掌柜也要遭殃。”
贺均平飞快地朝院子里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