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那边苦寒,驻军兵器又常常和当地人发生小规模摩擦,损耗严重,恐怕又得换兵器了。
奴儿干都司是因为打仗需要换兵器,但天下其他卫所呢?如今承平日久,那些深藏库中的兵器会不会像兵仗局的那些东西一样,锈蚀不堪使用?
所以,兵部虽说填补了人手,张越又多了许廓这么个爽朗的老人分担压力,但他仍然是很忙,非常忙,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值宿也有了别人分担,他睡衙门的次数少了许多。这一日白天听了弘文阁那边激辩的结果,又得知胡濙总算是在官员俸禄上的问题上让了步,晚上回家之后他就笑呵呵地抱着儿子打了个圈,到了杜绾那儿时,又得知南京那边有了几封信来。
尽管家中有杜绾和琥珀帮忙处置信件。回信也多半是杜绾代笔,可但凡重要的人,张越还是会亲自看一遍信,然后向杜绾口授大意,这一回也并不例外。如今杜绾有孕在身不方便,又因为张越的吩咐,因而她常常把静官叫到身前,一面口述一面看着人写。一个月下来,小家伙的笔力比从前长进了许多,写完信之后问的问题也多了。
这会儿张越看着赵羾的信,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绾妹,按照时间,他写这信的时候,应当我那封信还没送到吧?”
“应该没送到,南京到北京怎么说也有千多里路,不是那么快的。”杜绾见张越在看信,便放下了手中孙氏反复交代一定要吃的滋补汤,又问道,“我看赵尚书的意思,应当是想要谋尚书的位子,如今兵部暂且不说。刑部的人选却还没有定下来,户部虽是让胡尚书兼理,实质上也是没有尚书,他在南京坐不住也是正理。”
“相比之下,他就不如李庆尚书敏锐。皇上不比其他人,如果真要用人,绝不会把人撂在南京三四年,早就召回京起复了,比如说胡尚书。若是他接到我的信,应当就能息了这心思,要知道,南京都察院才刚有人告他怠纵。金尚书多少年的老臣了,因为这个罪名不得不黯然致仕,更何况是他?”
“那这信回的时候,便含糊些吧。你上次才说过,看皇上的意思,刑部未必就会立刻派人,户部繁杂,黄尚书年纪大了,未必就一定是真管部务。就连你这兵部也是没个尚书。”
杜绾虽然没往下说,但张越自个知道,这事情还真是这么回事。永乐那二十多年,六部的尚书侍郎几乎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变动,现如今看到那么多缺口人人争先,杨士奇又劝着宁缺毋滥,皇帝瞧着郭琎战战兢兢的样子,只怕是越发不会轻易许人了。
“就这么办吧。”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又加了一句,“赵尚书为人稍显急躁。你还是让静官代笔,在信上做好记号。还有,你身子不利落,又得管着外头的诗,不如在家里头再挑两个稳当的女孩子教导,这些天让琥珀多分担一些。家务则让菁丫头和秋痕去管,免得伤神。”
夫妻俩深有默契,商议定了这些事情之后,便一如往日那般各去歇息。忖度傍晚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朱瞻基又早以体恤大臣为由定下了雨雪免朝,张越便想着明日张起动身去辽东都司,他又请了假去送上一程,如此就可以名正言顺晚起了。合上眼睛的时候还想着可以难得睡一个囫囵觉,可早上才过寅时,他早已习惯的生物钟就自动发挥了作用,竟是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没等身边的琥珀说上两句什么,他就听到了突然传来的哭声。
“是四儿在哭?”
琥珀也连忙支撑着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下床趿拉了鞋子要往外走,临到门边方才扭头看了张越一眼,这才笑道:“还小呢,自然是爱哭,我去看看就好。”
“要是不哭了。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这话自然是很快就实现了,没过多久,张越手中就多了个襁褓。他抱过儿子抱过女儿,对这等哄孩子的勾当自然熟悉得很,逗了片刻见到小女儿一咧嘴,便当是笑了,忍不住轻轻点了点那肉嘟嘟的嘴唇。玩闹了一阵子,他的倦意反而是起来了,等琥珀把孩子抱走之后不多久就合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觉得有人在使劲推着自己。
“爹,再不走就送不上二伯了!”
张越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随即却又眯缝了眼睛,透过那厚厚的高丽纸,他这才感觉到天已经是大亮了,而床边上站着的竟然是三三。支撑着坐起身来,他又使劲揉了揉两边太阳穴,这才伸了个懒腰,随即才想起女儿是怎么闯进来的。板起脸问了一句,他才知道自己睡得死死的,丫头怎么叫也叫不醒,原本是静官自告奋勇进来叫人,结果却被三三抢了先。
既是起来了,很快就有人来服侍梳洗,等到一出门,张越除了看到满院子白茫茫一片,还瞧见静官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顿时没好气地冲儿子瞪了一眼。一路出去,他就得知昨日张起已经来过家里向父母辞别,所以今天长辈们便不会前去相送,此时张倬出门办事,孙氏去了英国公园,早传话说免了晨安,杜绾又让琥珀晚些叫起,所以才任由他一夜好睡。
用过早饭,张越穿上了避雪的衣裳,旋即匆匆出门。如今已经是二月了,论理已经过了冬,天气却突然骤冷,民间多有传言说是倒春寒,各家小儿都怕染了时气,平日鲜少出门。张起这几日在亲友那儿都已经道了别,又谢绝了晚辈子侄相送,所以今天去送的都是同辈。张越原本倒是想坐车避避风的,但张起坚持骑马,他拗不过这位二哥,只得和张赳一块骑了马,等一行人到了德胜门时,却见到天赐和几个随从迎了上来。
张越连忙策马迎了上去。张起更是抢先问道:“你怎么没去上学?昨日我不是对大伯娘说了吗,这么冷的天,你就不用去送了!”
天赐笑吟吟地向几位堂兄行了礼,这才解释道:“娘说了,我是弟弟,起二哥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上学的事我昨天就向先生和学里请了假,静官也是知道的,他没告诉你们?”
这个混小子,倒是挺会帮着瞒!
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家那个大胆的小子,张越又看了看天赐的打扮。见他在平日的大袄之外还裹着厚厚的大氅,腿上护膝长靴一应俱全,身形看着也壮硕,反倒是比一旁的张赳看着结实,也就没说什么。果然,他正想着这念头,张赳就使劲打了个喷嚏,随即拿着细纸一张张醒鼻子,好容易忙活完了,这才朝众人尴尬地一笑。
张超此行总共带了十几个人,忖度辽东路远,全都是精壮家丁家将,别无一个女眷,骡车箱笼里也多半是御寒衣物等等,准备得异常简单。送到德胜门外几里的驿道处,张起便拦着了还要继续相送的弟弟们,因笑道:“就到这里吧,自家兄弟,又不是送得越远越能显出情分来。辽东那边的情形我都打听过,就是冷一些,其余的也没什么。对了,三弟,你这个兵部的主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说什么吩咐,存心寒碜我是不是?难道你没到兵部去办过关领上任?”张越看到张起跳下马来活动了一下腿脚,也跳下了马来,又去扶了张赳下马,这才会合了天赐一块上前,又说道,“如今辽东平静得很,以前还有倭寇,眼下日本南北不合,按理是不敢来犯的,但也难保有些人穷疯了。只不过,你到了辽东都司之后,需得留心一下北边的情形。辽东以北有朵颜三卫,有女真,虽说如今都还恭顺,但未必将来一直是如此。还有,不妨去金州卫查看查看。那边靠海,不知道可否停靠海船,如果可以,日后在海运上头可以加强,也可以吸引商人过去。一条运河疏通了,运河两岸立刻富庶,若是海运经营得好,也是如此。”
张越既如此说,张起自然是牢牢记在了心里,嘴上又取笑张越时时刻刻惦记着那些大事,就知道压榨自家兄弟。他素来是豪爽人,站着又说了几句,拍了拍张赳和天赐便一跃上马,最后方才摆了摆手。
眼见一行人策马呼啸而去,张越不禁吐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雾。这时候,刚刚就冻得浑身发僵的张赳终于回过神来,使劲跳了两下跺了几记脚,这才凑了过来:“三哥,金州卫那边真有那么要紧?”
“不是金州卫要紧,而是此去辽东路途虽说不远,可口粮等等若是经陆路运送,一路上的运送费用就极其可观,所以辽东素来驻兵不多。就是奴儿干都司,孤垂东北,说是羁縻邻近各部,可真正说起来,才多少兵?而且大多还都是屯田的。”
这些话张赳还听得懂一些,天赐却是只有瞪眼睛的份。他在学堂里学的是四书五经,和梁楘学的是史记和战国策,家里张辅也不时讲解些兵法,但这些道理却还是头一次听闻。而张越看到他在旁边听得仔细,于是也索性把人拉了过来。
“所以,历来朝廷派人前去巡查奴儿干都司,都是从天津坐海船去。天津原本就是漕河重地,若是一并开海,从东南到东北,这条海路线就通了。海船不但可以运粮,还可以运送各种货物,如此一来,辽东各地仰仗海运补给,就是女真和兀良哈那边也是如此。我是想着,用惯了好东西享惯了福,打仗的本事少不得渐渐搁置下来。当然,也得防备着女真人造船下海,所以神威舰还是得造着备用,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刚刚出来是张越就让张赳备了马车,此时他也不想在风地里再吹着寒风说道这些,于是兄弟三个就回转了马车上。这马车是多年的老物件了,花梨木车厢上头的包浆幽光沉静,再加上外头一连三层的毛毡棉布油毡,再刷着一层桐油,放下厚厚的帘子之后,寒风尽皆隔绝在外。用手炉暖了冻僵的手之后,张越就又抬起头看着张赳和天赐。
“如今是太平盛世,也是一大转折。若是一件件大事都能稳妥得办成了,那么,几十年之内无饥馁便不是奢望。你们一个正当盛年,一个也已经不小了,平日里多多留心,多多预备。尤其是天赐,小小年纪武艺就得皇上嘉奖,在这方面能耐足够了,我知道你和你侄儿素来交好,你们两个人多历练历练,以后有的是做大事的时候。”
天赐只知道父母教导过,但凡张越说的准没错,于是使劲点了点头。在车轱辘声中回到了城里,眼看着张越要跳下车去,他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越三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张三哥,我昨天无意中看见方山长和人说话,后来才知道那是方山长的大哥,说是后日就走。”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83章 不利
西牌楼巷那座张越最先得的产业。如今除了方敬之外,还住着小书院几个赁不起房子的少年,不过是搭个伙住宿,并不收钱。
方敬原是和万世节夏吉一块住在这里,后来夏吉外放,万世节不久之后又成了婚,往塞外走了一遭,建功之后积攒了些银钱,又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宅子,自然就搬出去了。于是方敬从广东回来之后,原先西牌楼巷的那座宅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了。这是张越的私产,可他毕竟只是个举人,离家已久没什么产业,那份赁钱却是死活不肯少,以前还学着万世节到佛寺道观门口卖些字画。
他并不是真穷,毕竟,兄长方锐认回来之后,这两年也没少给他捎带钱物,可他却都是珍而重之地藏好,从不轻易动用,唯有此前请了王夫人下文定之礼的时候。用了兄长从海外得来的一对极其少见的南海明珠。毕竟,他也明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张越的口气,更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在英国公府相看过张菁,张家上下却偏偏属意他这个穷小子,他总不能真的带出十分穷酸气来。
只不过,那天元宵节上被张越交托带着张菁去看灯,却是让他在大冷天里硬生生出了一身汗来。这不但是被拥挤的人群给挤出来的,也是给吓出来的。虽说元宵这一天原本就是举国同庆的节日,比正旦更大众化,平日里藏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甚至也有出去观灯的,可他终究是关节不同。所以,尽管张菁还带着好些随从和两个丫头,可他还是不敢怠慢,那一晚上逛下来,其他的东西他都忘了,唯一不会忘记的就是张菁猜灯谜赢来送给他的那一盏灯。
“小弟,小弟!”
对面的人连叫了两声,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见方锐气恼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坐直了,却是压根回想不起方锐说的话,只得低下了头。而对面的方锐见他如此光景,摇了摇头便质问道:“我是问你,文定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婚期定下来。”
方敬顿时瞠目结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她……张家三姑娘还小……”
都说长兄如父,方锐自愧不曾尽到长兄的责任。所以听说方敬和张越的妹妹定下了亲事,他虽是吃惊,但最初也没说什么。要说这婚事自然是方家高攀了,他自信自家弟弟的出色,可只要张家乐意,满京城哪里找不到更高的门第更好的公子?再说,他这个哥哥日后能帮得上方敬的地方极少,张越却是不一样了。然而,等到他此次赶在正月里匆匆回到京师,这才想起年纪差距,旋即更意识到,弟弟比那位张家千金实在是大得太多了。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皱眉道:“可你却不小了!”
见方敬只是不说话,方锐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若不是他抛下了弟弟去图那虚无缥缈的富贵,若不是他在离乡的时候犯下了那样的过错,凭着英国公府的荫庇,他未必需要转那样的弯路,即使清贫些,也不愁没有前途。如今他虽挣下了万贯家财,可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逼你尽早成婚,只是让你尽早定下日子。好好预备。毕竟,张家不是寻常人家,满京城无数人都盯着那儿,你虽说在那小书院当着山长,也算是有些名头,可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眼中,自然是配不上张家千金的,所以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轻易了。这座宅子我记得是张家的是不是?你以前是张家远亲,住在这里自然合适,可如今再这么下去,就要被人说闲话了。我给你另置办一座像样的宅子,先整修一下让你住进去,异日你们婚后也好住。”
面对兄长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方敬慌忙连连摇手道:“哥,不用破费,我都有……”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难道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