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遇见,随即往锦衣卫报信的,这一点崇文门有的是人可以作证,至今扬州胡同那里还有一个锦衣校尉留守。
总而言之,锦衣卫有功,方政有功,兵部谍探司有功,事情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晚上戌时三点也就是一更三点正是夜禁时分,由于先头五城兵马司全都得了知会,这一天晚上的盘查自然更是森严。正对着大明门的天街广场因密布要紧衙门,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连东西长安街和江米巷也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军士。就在这时分,一辆没挂什么纹饰的马车却从东长安街顺利通过,停在了兵部衙门门口。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身披大红色的连帽斗篷,抬头看了一眼那兵部衙门的牌匾,自有衙门当值的皂隶走上前来询问,他旁边的亲随正要答话,他却伸手拦了一拦。
“咱家是司礼监范弘。”范弘见那皂隶先是一愣,随即赶紧退后两步磕头行礼,便摆了摆手说,“不用多礼了,你去请张大人出来到兵部衙门前厅来。”
不说范弘是司礼监太监,就拿他是张太后面前第一得用的太监这一条,那皂隶也不敢得罪,可来人大喇喇地说让张越出来见他,那皂隶就有些犹豫了。范弘见他犹豫,不禁有些好笑,当即斥道:“太祖皇帝有制度,六部衙门内官不可擅入六部官署仪门,咱家就是想进去,这几步路也是走不得的。快去,不要误事!”
自永乐年间宦官日渐得势之后,旧日条条框框就渐渐被人淡忘了,因此那皂隶听到这说法不禁异常纳罕,又磕了个头方才把范弘请到了里头,又赶紧让另一人进去通报。范弘在前厅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寻思,想到那会儿张太后满脸震怒的表情,他不禁有些心悸。
这一回虽说不比上一回闹出人命来,但事情却更加严重。金英受命同成国公朱勇坐镇京营,又已经派兴安伯率兵弹压定边卫;这京城虽驻有重兵,可张太后却仍不放心。想想也是,之前清出了那么一群冒名顶替的军官,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天知道还是否有人不可靠。
所以,瞧见张越进了屋子,他就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两相揖礼过后,他见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就直截了当地说:“太后已经命人将今日之事八百里加急报行在,请皇上速归,又让咱家请张大人入宫。”
见张越诧异之后便立刻点头,范弘方才又低声嘱咐道:“太后说,这几天无论五城兵马司或是京营京卫调兵事宜都必须加盖兵部正印,怕的是外头太乱,有人暗生不轨之心。虽说六部衙门已经加派兵员保护,但总得提防出事,张大人这几天进宫住,这样稳妥些。太后已经将御马监的侍卫亲军都调入皇城了。宫中还有这两份调兵文书等张大人盖印呢。”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38章 夜惊心
偌大的京师,中轴线上便是那座偌大的紫禁城。外为皇城。内为宫城,除却上朝之外,平日有资格进入宫城的人寥寥无几。宫城南墙的左顺门内分别有内阁治事的内阁直房及内阁直属的诰敕房和制敕房,右顺门内则有六科给事中的直房,此外再无别的衙门设有直房。
傍晚,张越由范弘领着入宫,径直到了古今通集库的一间院子。范弘请了张越进去之后,他本是要径直回仁寿宫复命,走出院子又改了主意,转身又回了屋子。
虽是临时的居所,但范弘出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了掌管古今通集库的印绶监太监收拾出了地方,火盆被褥饮食等等都已经备办齐全。这里原就是印绶监太监平日办事之处,宽敞虽说不上,可倒收拾得洁净。张越用秘匣把要紧的兵部公文都带了过来,思忖总有空闲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卷常看的书,今日事务已毕,此时他便坐在桌子后头撑着头看起了《东坡志林》。
听到门帘响动,他就抬起了头,瞧见是范弘去而复返,不禁有些意外。而范弘一进门。便冲屋子里伺候的那个小宦官摆了摆手。
“张大人身在宫中,未免不习惯,这样,回头咱家让曹吉祥过来伺候。他当初在广州给你办过事,总比这些小孩子顶用些。”范弘在张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即脸色和缓地说,“咱家知道张大人从前就被太宗皇帝称之为识大体知进退,如今这节骨眼上,自然不应会错了意思。五府领兵,兵部调兵,眼下尚未知晓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太后思来想去,便只有信张大人,但张大人若在宫外,变数实在是太多。”
既是信赖,也是防备,这宗旨张越早就想明白了,此时只是微微颔首道:“多谢范公公好意,皇上临行前便曾经托以腹心,如今事出非常,我自然省得轻重。”
“那就好。咱家就是白嘱咐两句。”范弘实不想和张越把关系弄僵,这会儿如释重负,就站起身来,“咱家这就去仁寿宫见太后了。眼下这些天正是贼冷贼冷的时候,咱家已经吩咐过了惜薪司和膳房,柴炭一定管够,饮食尽管挑好的。若是张大人要有什么讯息送回家去,尽管吩咐底下这些奴婢。”
张越点了点头,送走范弘便又回到原位坐了下来。照理来说,今天的事情既然是已经揭穿,张太后又是当机立断下令追查抓人,那么后续的局势自然容易收拾。只不过,自从朱瞻基走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异常突然,让人有应接不暇之势。可是,汉王朱高煦早已完全覆灭,还有谁会兵行险招这么一步步逼上前来?
不得不说,蝴蝶翅膀的扇动得太猛烈也是麻烦,至少,这未来的发展已脱离了既定方向。
皇宫之中自然没有打更的更夫和梆子声,只有皇城外红铺守军的摇铃声不绝于耳。外头的小宦官报知了铜壶滴漏的时辰,得知已经是亥正二刻,张越便吩咐他准备洗脚水,预备烫了脚上床歇息。铜盆热水软巾送来之后,他的脚才浸入了其中,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有人打起门帘进来。
“张大人。”
看到是曹吉祥。张越笑道:“刚刚范公公才说,你就过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宫门都已经下钥了,只怕明天一早才有公务要办,你这么急干什么?”
“小的横竖没事,还是早些过来的好,再说了,宫门虽下钥,要紧的消息夜里也会送进来,总不能耽误了?”
曹吉祥虽只是从六品的司礼监长随,但总比这些在印绶监都不入流的杂役宦官高贵些,因此屋子里另一个小宦官见到他自是忙着行礼。他微微点了点头,趋前施礼之后就寻机把两人打发出了屋子,随即拿了小凳在铜盆前坐下,撩起下袍卷起袖子就亲自撩水给张越洗脚。
不等张越开口,他就抢在前头说:“张大人是国之重臣,又对小的有提携之恩,小的做这些是应当的。再说,当初张公公在广州的时候,都是小的亲自捏脚伺候,还称赞过小的手艺。这一手活计能解乏驱寒,最适合大人这等劳心劳力的人。”
张越这一怔的功夫,就感到一双灵巧的手在热水中轻轻按压着脚底,酸酸麻麻得很是舒服,于是就没有再说什么。不得不说,曹吉祥的这一手手艺确实极其到位,从脚底脚趾脚背再到小腿,一个个穴位按摩之后,他只觉得一整天的疲惫都从毛孔深处被挤压了出来。整个人有一种长透一口气的感觉。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都有打发人来和曹吉祥学艺的打算。
足足两刻钟的按摩中,曹吉祥到外头换过两次热水,最后一次用滚烫的热水伺候了张越再次烫了一回脚之后,他才用软布擦干,自己起身净手之后,又拿来了干净的棉袜服侍张越穿上。做好这些,他就扶着张越到了床前。
“是以前学的还是进宫学的?”
曹吉祥给张越拉上了棉被,就不以为意地笑说道:“当初憋着一口气入宫,只以为荣华富贵都是容易的,没想到初学便是给管事公公洗脚。也多亏了小的还遇着一位和善的管事公公,学了这技艺也磨了些性子。和小的同时进宫的那拨人,死的死病的病挣命的挣命,说起来小的已经是极好运的。后来跟的张公公和王公公也并不严苛,小的一直心存感念。”
张越并没有抬头,眼角余光瞥见曹吉祥平静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自嘲,不禁觉得,甭管以后这是否会是一代权阉,但如今至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心念一闪,他便往后靠了靠,点点头说:“张公公老了,宫里的事情不会再管,王公公看重你。你便仔细些。踩低逢高不独宫中有,官场民间都是如此。张公公之前信上也提到过,让我照应照应你。”
张谦在信上那些话的原意是,宫中那口大染缸,也不知道多少机灵伶俐的最后落了个没下场,曹吉祥跟着我做事立功,你能帮便帮,别让他落了个横死。要是能用则用,总比其余不知根底的人可靠。此时,张越把这话变通了些,曹吉祥听着竟是喉头哽咽。
“张公公着实是宽厚待人。小的不会写信,请大人回头提一句,小的叩谢张公公。”
此时天晚,曹吉祥也不敢耽搁张越休息,赔笑又说了几句之后,便蹑手蹑脚退出了屋子。而张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却觉得这宫中的枕头实在是咯得慌,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想着明天的事情,想着家里的父母妻儿,他更是难能有睡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合眼。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感到有人使劲推了自己几下。
“大人,大人!”
强忍困倦睁开眼睛,张越就瞧见曹吉祥站在床前,满脸的焦躁,一皱眉头方才想起身在何地,于是一骨碌坐了起来:“什么事?”
“这是内阁杨阁老拟好的诏令,太后已阅盖玺,请大人用印。”
尽管屋子里的火盆未熄,但这不是有地龙或是火炕的屋子,半夜三更一起来仍是格外的冷。张越见曹吉祥已经拿来了他那件厚实的大氅,就立刻接过披在了身上,借着旁边那刚刚点起蜡烛的灯台,他便一目十行扫了一遍这份诏令,随即心中一惊。
这竟是要锦衣卫一体拿下定边卫上下所有百户以上军官,同时通州其余驻军不得擅离驻军一步,同时又派出京营精锐,前往武定侯田庄捕拿武定侯长子郭聪!
“大人。”
张越点了点头,便快速拿起旁边椅子上的衣物穿好,待到了桌前,他方才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篇诏令,果然发现了不少含糊其辞的地方。他知道此时不少事情尚未弄清楚,而曹吉祥无疑并不是知道内情的那个人,于是便先是盖上了那枚银记和兵部正印。曹吉祥接过东西之后小心吹了吹,随即匆匆快步出了屋子,外头须臾又传来了阵阵话语声。
不消说。这就是要派人前往传令了。
张越虽是常常歇在兵部,但每到傍晚家里总会派人过去,或是说住在衙门,或是说回家,总有个音信,这天也是早说了不回来。所以,晚上夜禁时分,家里东西角门都已经落锁,当一个宫里打扮的小宦官敲开了门,匆匆撂下一句张越这几天宿在宫里,一家上下全都吓了一跳,孙氏更是急得火烧火燎。
“好好的越儿怎么会歇到宫里头去了?”
张倬却镇定些。京里消息本就传得快,他虽是已经致仕,可还常常在外走动,傍晚发生的事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情知这等情形宫中也是防患未然,他便开口斥道:“慌什么,兵部尚书跟着皇上北巡,一个冯侍郎病得不成样子,就他一个,宣入宫以备赞襄也不奇怪。再说了,皇宫之中自有大军拱卫,你还怕他有什么危险?不要一有变故就惊慌失措,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里有鬼!”
平素夫妻俩说话都是和和气气很少红脸,今天张倬罕有地沉脸呵斥,孙氏不禁怔了一怔,随即才满脸担忧地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张倬也没工夫安慰妻子,又对杜绾说:“今天晚上难免多事,你出去吩咐管家高泉,上下半夜值夜的人加倍,小心门户。二门之内也是如此,落锁之后你亲自收好钥匙,不许任何人外出。”
杜绾一一应下,等出了上房,脸色便有些凝重。这事情虽在意料之中,可如今的发展却比意想之中更加严重——能够挑在皇帝不在京城的时候掀起这许多事,若说志不在谋逆,谁会相信?一想到这里,她便轻轻掐了掐手心,待回到屋子见琥珀和秋痕迎了出来,得知几个孩子并未惊动,她就点点头吩咐两人随自己进来。
尽管都是自家人,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因此杜绾也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张越因军务留宿宫中,秋痕自是懵懵懂懂,琥珀脸色却是微微变了变,但最后什么都没问就拉着秋痕走了。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杜绾想着人在宫中的张越,又想到了带着儿子在家陪母亲裘氏的小五,又不由自主想到了远在大宁的父亲。
愿上天保佑今夜无事。
仁寿宫东暖阁外间。
尽管是深更半夜,但歪在贵妃榻上的朱宁身上却穿得整整齐齐,连簪环都没有取下来。只是,一旁悄悄走过的宫人宦官却能听到,这位枕着那个定窑美人瓷枕的郡主正在微微打鼾,显是累极了。张太后入夜以后至少还合了眼,朱宁却是前半夜始终未眠,一直在皇太子那儿看护着,到后来听到宫门外送进来的消息又赶了过来,为张太后写了好几封信快马送走,直到刚刚才歪在榻上休息,谁知道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
此时,就有宫人抱了锦被来给朱宁盖上,谁知只是一动弹,朱宁就突然惊醒了过来,一拉锦被问道:“什么时辰了?”
就在这时候,内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官惊恐交加的声音:“太后,您怎么了!”
朱宁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也顾不得穿鞋子,竟是光着脚直接冲到了里头。见床上的张太后面色不好,她一面厉声阻止了那个急急忙忙要跑出门去的小太监,一面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心跳,随即把人半扶了起来。觉得仿佛是突发心疾,她就按照往日跟小五学的几招施为了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好比一千年那么漫长,终于,张太后呻吟了一声,这才睁开了眼睛。
“太后!”
“阿宁,从眼下开始,不得你的令,仁寿宫不许人进出!”张太后好容易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感到一阵阵心悸,直到好容易顺过气来才开口说,“这里的人若有敢把我的事透露出去半个字的,即刻打死!你挑个妥当人去御药房,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