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既然有了,名字你可想好了?”
“是太后亲自起的名。”朱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黄绫面的折子,展开来给杜绾和小五瞧,“男孩叫如钧,女孩叫如筠,至于姓氏就从我。有我在,就会护着他们一辈子……五哥当初是父亲疏于教导,我定不会让他俩重蹈后辙。等他们稍大一些,我就再不管外头事,一心一意好好教导他们。”朱宁说着便是容光焕发,随即看着杜绾和小五又是一笑,“我们便如同姊妹一般,要是今后小孩子们能看对眼,我们就做个儿女亲家!”
此话一出,小五却使劲一拍巴掌:“那可好,我要如筠做我的儿媳!”
“死丫头,哪有你这么抢媳妇的,妹夫要是知道这消息,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杜绾说着就揪了揪小五的面颊,却也对朱宁笑道:“这丫头给小五抢去了,我也不知道可有福气再得一个女儿。若真能有你这个婆婆,哪个当娘的都能放心了。”
冯妈妈见三人笑谈间竟是连儿女亲事都已经定了,不禁也是莞尔。但瞧着朱宁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忍不住别转身去瞧瞧擦了擦眼睛。此次回开封,从周王以下的所有亲藩都对她这个奴婢客气有加,这无疑是看朱宁的面子,回来的时候诸位王妃更是都备办了厚礼。
然而,郡主的那些早就嫁人的姐姐们,虽是顶着金枝玉叶的身份,仍然还健在的却只有寥寥数人了。毕竟,从前对郡主仪宾任官没什么限制,这些年却越来越严苛,好几个原先还任着实职的仪宾一个个给人腾挪出了位子。哪怕是嫁了定国公之弟徐茂先的兰阳郡主,也因为徐茂先生性好色姬妾无数而常年独守空房。
嫁了人还得因为男人不得志而受迁怒,这算什么金枝玉叶?
因回来之前就对张太后说好,等晚上宫门下钥前再回去,因此朱宁自是不急,陪杜绾小五说话,又是逗弄两个孩子,一高兴连吃饭也比从前香甜了些。到了午后,小五只说万世节不在,她得帮忙去照看照看他的产业,随即溜之大吉,于是只有杜绾和朱宁两人坐在一块说话。从儿女说到家事,又从家事说到国事,当杜绾说起张越今早离开的时候说极可能这几天都未必能回来,朱宁冷不丁在她脸上拧了一记。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想他了?”
都已经育了一儿一女,杜绾在朱宁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老老实实地说:“昨天的事情说不担心就是假的,想想就觉得后怕。他是没看见婆婆担心的样子,就连我娘,我今早去看她的时候,她也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次的变故来得突然,我怎么想怎么蹊跷……宁姐姐,你说,会不会武选舞弊只是由头,其实却有人想安插人在卫所?”
朱宁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好半晌才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张越对你说的?”
“他没说,只是轻描淡写提了提昨天在小校场的事。我只是今早他走之后想了又想,突然起的念头,竟是无论如何都打消不下去。”由于昨晚上睡得太少,杜绾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才又接着说,“毕竟皇上不在,文武大佬至少有一多半随行,我禁不住往那儿想。”
“昨日张越去文华殿见太后的时候,就把事情点明了。他也怀疑到了这一头,所以太后已经下令彻查了。至于大变故……你不用担心,古往今来那么多年,真的动了那心思却又成功的,能有几个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须知刘永诚去南京守备之后,御马监亲军的掌印,便是仁宗皇帝和太后使过多年的钟怀,再说京营又有成国公坐镇,区区几个军官能顶什么用?若是没有昨天那回事,猝然发动兴许还能有点效用,如今阴谋暴露,聪明的就偃旗息鼓,要是不聪明的……皇上能安心离开京师北巡,不就是因为京师有太后坐镇?”
杜绾知道朱宁素来有主见,再加上又在太后身边,闻听此言细细一思量,也就点了点头。她也知道不适合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缠,正要岔过话题,就瞧见一旁的冯妈妈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态。她和朱宁亲密惯了,便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很快,朱宁也瞧出了不对劲来。
“冯妈妈,你可是有什么话说?”
冯妈妈一下子惊觉过来,见是朱宁瞧了过来,她犹豫了片刻便说道:“我将两个孩子报出王府的时候,不巧惊动了酩酊大醉的五爷。得知是郡主要把孩子接过去养育,他竟是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笑得直打跌,还说什么他那个妹妹也不知道长得什么心思,害了哥哥却又想着侄儿侄女。看在你还记着这些的份上,翌日他会求别个放过你一马……我听着实在是不成话,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在周王府中住了几天,却是听王妃说过,这两年众位亲藩和开封的往来多了,上回过年还让人送来了年礼,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就连二爷五爷都没有落下。”
所谓的二爷五爷自然是被革掉爵位废为庶人的汝阳王和新安王,冯妈妈毕竟仍存着从前的敬意,不敢直呼其名。朱宁听着就蹙起了眉头,心想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五哥朱有熺仍然是不知悔改。好在幽禁中应当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论理不用太过操心。只是,有些事情轻忽不得,她是打算把如钧如筠当成亲生儿女的,总不能让他们的亲生父亲万劫不复。
杜绾也是一直留心外事的,听冯妈妈这么说,知道事涉周藩家事,遂闲话两句就起身告辞。朱宁自是留下她用过晚饭再回去,她却摇摇头笑道:“我对婆婆说是来打探消息的,总不能一直赖在外头不回去,也得再安抚安抚她。再说了,你是新得一双儿女的人,总得多留些时间陪陪他们。今日来得匆忙,那见面礼就只是那一对我亲手做的荷包,来日等到抓周的时候,我再备一份厚礼。”
既然杜绾这么说,朱宁自然也就不再挽留,本要亲自把人送到二门,杜绾又说不用,她就只到屋门前为止,接下来让冯妈妈代为相送。回到正屋,她略坐了一坐就到了里间书桌旁,匆匆写了一封信,就吩咐人去传话,叫了总管到外头小议事厅。
郡主府的总管是原先周王公馆的老总管,既然周藩以后也很难再入京,周王公馆也不见得再有什么大事,朱宁索性就把人调了过来。
人是朱宁使惯的,她如今在张太后身边炙手可热,周藩在京的那些人无人不敢听调派,老总管的日子倒是比从前更惬意了。此时,他在朱宁面前站得笔直,耳朵却仔仔细细听着。
“你亲自去开封一趟,把这信面呈周王,然后去见一见五哥,就问他……”
朱宁压低了声音,严密地嘱咐了一番话。老总管最初还能面不改色,待到最后不禁吃了一惊,遂抬起头问道:“郡主怎会想到那一头?”
“希望只是我多心……五哥当初能做出食人肝脑的事,如今幽闭时间长了,和外头勾连却是保不准的事。你年纪虽大了,但这一程我不放心别人。自然,我会禀告太后,所以你不必担心有什么越权逾矩之处。”
“是。”
老总管心头一凛,答应一声便要告退,朱宁却突然出口叫住了他:“听冯妈妈说,大哥年前得了一子,却夭折了。你不妨留意留意大哥的身体如何,再劝劝大嫂。没有儿子,日后最苦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哪怕是庶子,也总比没有儿子好。”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22章 疑点,用人
冗官,这是每朝每代都会遇到的问题。兴许开国的时候还能做到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随着随开国越来越远,文武大臣的子弟能够得到恩荫,每年的进士越来越多,武官世袭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最初极其金贵的官阶渐渐就变得不值钱了。所谓五品如牛毛指挥不如狗,便是晚明的光景。尤其是武官,一个主簿就能把千户乃至于指挥呵斥如同皂隶。
如今大明建国已经六十年,每三年取中的进士不到三百人,虽说也有不少候缺的,但一般而言都能有空位子补上。武官就不同了,单单锦衣卫指挥佥事指挥同知这样的衔头,满京师就有好几十,而当初朱瞻基亲自管带府军前卫时,府军前卫指挥使足有十二个,其余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等就更不用提了。
于是,这会儿兵部衙门前头的倒座房中,看到那些从武选司那儿调出来的三年军籍簿册时,陆丰的脸顿时发青了。
“这么厚,全部翻看过来得要多久?就算按图索骥,咱家有再多的人手也查不过来!”
桌案上是三大本厚厚的簿册。张越随意翻看了几页,见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后头便是诸人的籍贯父祖年龄,其余的就再没有多少讯息了,不禁皱了皱眉。但只是沉吟片刻,他就开口说道:“既然陆公公你有期限,也不用挨个查。我让人给你两个武选司的书吏,那些不在京卫以及上番军的军官就不用查了。而且,着重查的不是升调,而是世袭军职的那些年轻子弟,这些人做手脚更容易。每年大约就是一二百人上下,三年下来留在京城的顶多不超过一百个人,再按照官职高低查下来,就不至于那么繁琐了。”
陆丰这才脸色缓转了一些,见两个书吏上来磕头,他便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又对张越说:“那这样吧,咱家留下沐宁在这儿现查,咱家自个回东厂坐镇,这儿的事就请张大人派人多协助了。除却这些,还得知会五城兵马司那些吃干饭的,把这京师好好梳理一遍!咱家从前从来不管抓人的事,这一回得破例了!”
锦衣卫抓人还得关白刑科,若被封驳则得费上老大麻烦,而东厂则不然。因此,看着陆丰杀气腾腾的样子,张越心想这些天恐怕街头治安会为之一靖。突然。他想到昨日那活捉的刺客,遂问道:“那刺客什么都没招?”
“别提这个,一提咱家就一肚子气!”陆丰气恼地哼了一声,右手握拳重重砸在了扶手上,“没抽上几鞭子,他就一五一十都认了,说是上头让他专和尚雍联络,凡事听尚雍的,但若是遇到什么险情,就让他杀了尚雍逃了完事。所以,他杀你不成就干脆杀了尚雍,如今再问他其他的,他竟是一问三不知,一看到烙刑竟是干脆昏过去了……这个软脚虾!”
闻听此言,张越也不禁心生警惕。见陆丰无心久留告辞离去,他也就吩咐两个书吏在这帮着沐宁和两个锦衣校尉翻检簿册,自己则是和柴车出了屋子。一路往里间走,两人谁都无心说话,直到进了二门,柴车才突然停住了步子。
“大人,下官在武选司进进出出也有些年头了。之前出知岳州府的时间最长,大约有三年。而此前那些年下官一直任郎中,虽不能说完全没有情弊,但这么多的人冒名顶替却决计不可能。所以大人之前说查三年,下官并无异议,只是这几天武选司虽然缺人,但由于大选和世袭等等全部暂停,下官自请前去协查。其他的不敢打包票,但只要是我在武选司那些年经手的武官姓名籍贯丁口等等,总比那两个只管杂务的书吏强。”
情知柴车从永乐二年进兵部之后,就几乎一直在武选司,张越此刻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动心,可他虽说敬重人家的人品,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毕竟事关重大。站在那里斟酌良久,他想起如今在那儿查册子名单的是沐宁,而那是袁方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之一,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武选司的事情就由我主理,你去那边帮忙吧。”
看到柴车肃然行礼之后转身往外走,张越略站了一站,随即就继续往里走。待到了自己那西厢房,他就唤了一个皂隶进来,又问道:“我问你,如今兵部皂隶书吏一共有多少人?武选司那边有多少人,这些年间可有什么人员更替?”
官府的皂隶和吏员等等不同于官员,全都是徭役差遣,没有一分钱补贴,而能在六部五府这等地方。总还有油水,因此比起其他衙门来,这里算得上是优差,能服侍堂官更是如此。毕竟,那一个消息就能卖老大的钱。此时这个皂隶刘寻乃是张越在兵部当司官的时候就用过的人,之前张越外放,他就跟了万世节,如今又回转来,自是无不尽心。
此时张越一问,他就连忙磕头说道:“回禀大人,如今兵部皂隶分内外两拨,门子四人,各司两人,张尚书和大人以及冯侍郎各两人。而书吏则是分作两班伺候,每司六人,堂官各四人。大人不在的这三年,只有武选司的皂隶换过三人,其中两个是急病死了,一个是徭役服满,他使了银钱回乡种地……”
“等等,你说还有一个是使了银钱回乡种地,之后就没再回来?”
“回禀大人,没错。”
张越自己算了一算。他不在兵部也就是此前出任应天府丞,接着因功升调右佥都御史,之后又当了广东布政使,整整是三年,而正好柴车出知岳州府也就是三年,所以他只是让清查三年的军籍册子,这也是为了省些时间。而这三年之内,偏偏只有兵部武选司换过人,这就极其奇怪了。两个急病的也就罢了,另一个竟是使了银钱回乡种地!
北边至今尚未推行二熟制,一年的农忙季节并不长。所以各部衙门的皂隶如果家有耕地的,往往是在农忙时贿赂上司回乡,等农闲了再回来,而衙门出息大的,甚至宁愿出钱雇人种地,也不愿意放下这头回乡,更何况是武选司这最大的肥缺。
“顶替他们新进来的那三个呢?”
刘寻听张越单问这个就已经有些猜测,此时更是心中一凛:“回禀大人,他们昨天就告假回家去了。”
“立刻知会五城兵马司……不,直接关白锦衣卫,让他们去找人!”
张越此时只觉得异常后悔,昨天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全都夹在一块,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些,一下子就漏掉了这么一个线索。而锦衣卫东厂想必也是正在急急忙忙地审讯追查,也没意识到这茬。眼见刘寻磕头之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这才坐了下来,陡然想到从袁方那儿接手所有眼线之后,他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于是只让张布每日去取汇总节略,昨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回家之后就让张布直接去那家绸缎庄坐镇了。
锦衣卫东厂他是插不上手,只希望那边能有消息。事情掌握在别人手上,远不如自个手上可靠!
仁寿宫东暖阁。
暂停武选司大选、升调、关领上任、世袭。因这是要紧的军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