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么相干?
“小五,谁输谁赢关你什么事,看你紧张的!”
“可他不是老爷的学生么,这输了岂不是连老爷也丢脸?”
小五没瞧见杜绾一瞬间的怔忡,望着那不断减少的线香,眼见张珂已是提笔开始往纸上写字,张越却仍在沉吟,那心中渐渐有些紧张,于是少不得左顾右盼。她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又一向不拘礼仪,很快便瞧见了那边的琥珀和秋痕。记得她们俩是张越带来的婢女,她便悄悄凑了过去。
“两位姐姐!”
秋痕正眼巴巴地望着正在沉吟之中的张越,一颗心跳得飞快,乍听得这一声猛吓了一跳。见旁边站着一个比自己小了好些的丫头,她便笑问道:“妹妹有事么?”
“这时辰都过去那么久了,张公子怎么还没做出来?”
琥珀原也有些担心,瞅见秋痕面色有些难看,她便插口笑道:“这做诗本就是费功夫的事,古来曹植七步为诗,还不是到第七步才有的词?眼下线香还没有燃尽呢,保不准我家少爷心中早就有了,故意不誊写出来,等着最后关头写下来也不一定。少爷毕竟跟杜先生学了多年,妹妹还请告诉杜小姐,这不过是小场面,大可放心。”
小五此时凑过来一是好奇,二是为了探探口风,谁知道还没问出什么来,她自己的身份倒是被人识穿了。心虚地回望了杜绾一眼,她却又不甘心那么退回去,于是便耿着脖子道:“这做诗和做文章是两码事,张公子文章做得好,可却没人听说过他做诗。”
被人一打岔,秋痕这会儿倒不紧张了,因笑道:“少爷平日写的诗词多半是丢在了纸篓里或是烧了,外头人当然不知道。我这会儿也就还记得两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如今这场合考的是急智,虽不一定能做出那样的句子,但也总不至于失水准的。”
虽对诗词只是一知半解,但反反复复吟着那两句,小五便心定了。她本就是话多的人,索性站在那里和秋痕琥珀闲磕牙,倒也不觉得气闷,渐渐的连那边的赌斗也忘了。
此时线香已经几乎燃尽,张珂涂涂改改了几遭,却是已经做完了一首。见张越面前的白纸依旧空空,她不禁有些得意。虽说不知道父亲让她今日挑战是何用意,但一想到若是赢了便能得到一条珍贵的紫貂皮大氅,回去之后还能得到事先说好的一套紫砂茶壶,她更是愈发高兴,就差没哼起小调来。
眼看张珂那首诗已经一气呵成,旁边早有好事的少女们围了上去。更有人高声吟了出来:“轻枝吐嫩黄,不羡繁华长。报得三春晓,万红共芬芳。”
“果然是别致!”
“珂妹妹不愧是才女,眼下就看越哥哥了!”
“是啊是啊,线香就要燃尽了,越哥哥再不做,那可就是自动认输了!”
面对四周那些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声音,再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张珂,眼看那线香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丁点。张越方才来到自己那张小几前,提笔蘸足浓墨一挥而就。
“绿萼映芳云,豪骨隐金魂。淡香知雅意,染尽一季春。”
“好一个染尽一季春!”
此诗一成,众人也都是齐齐叫好,尤其是刚刚担足了心思的孟繁孟韬喝彩的声音最响亮。张珂没料到张越居然抢在最后一刻赶出了这么一首,俏脸顿时和打过霜的茄子似的。她和那些外行人不同,这做诗固然看风流别致。看稳重含蓄,但最重要的还是意境。就算她今儿个在评判上头做些手脚,明日这诗流传出去,她仍是只有败北一途。
虽有些恃才傲物的才女通病,但张珂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今儿个提出此议原就是受了撺掇。此时看孟敏站起身来要做评判,她索性站起身来笑道:“四姐姐不用评了,今儿个这赌斗是我输了。愿赌服输,这羊脂玉牌便是越哥哥的。我这点微末本事今儿个倒是献丑了,还望各位兄弟姐妹们别笑话我才好。”
张越对于身外之物并不在意,原想着张珂赌斗的时候偏偏看上他那紫貂皮大氅,这居心颇为可疑,心中本恼火得紧。这时候见张珂不等评判便先认输,而且还笑着倒了这么一番话,他倒难以断定这张珂究竟是心思深沉还是个性爽直。
眼见有丫头捧着那放有羊脂玉牌的条盘过来呈给了他。他信手拿起,觉得温润细腻,明白此物价值不菲。只既是赌斗的彩头,他也不会推辞,径直收进了怀中,又回到张晴身边坐下。这落座之后,他瞧见那边的杜绾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便回了一个微笑。
小五刚刚一直都捏着一把汗,这时候瞅着张越面上含笑,心里却又气不打一处来,站在杜绾身侧没好气地嘟囔道:“神气什么,不就是一首诗么?!”
杜绾此时此刻品着那四句诗,心中却想到当初给母亲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父亲的那一本厚厚诗集。父亲似乎多年没有做诗了,若是听到张越这四句诗,他会是什么评价?
可是诗词小道可以怡情,不可为恃?
对于张越的得胜,最高兴的自然是张晴了。张越一坐下,她便笑容满面地命抱夏去沏了一壶新茶,亲自给张越倒了,这才赞道:“三弟好样的,这下可是给我长脸了!珂丫头在南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女,这一回愿赌服输,以后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也不会在这一头考较你,你这终身大事上头也要轻松许多。”
张越原听着还好,待发觉张晴兜兜转转,竟是又把话题绕到了婚事上头,他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就当他寻思找个什么由头打消了大姐的媒婆兴致,却不料张晴稍稍靠近了些,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刚刚杜家小姐那丫头跑去和秋痕琥珀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我可是瞧见了。你是杜大人的学生,这门亲事倒也使得。赶明儿我上杜家见到杜夫人的时候,一定好好帮你探探口风。”
第三卷 暗流涌 第016章 婚事不外乎利益
虽谈不上皆大欢喜,但这一下午的诗会也能称得上宾主尽欢。待到散席的时候,成国公朱勇的幼妹朱雯便拉着张晴的手道了感谢,又笑着说以后若有空还常常来。
不但是她,其他的名门闺秀也是各自高兴欢喜,纷纷说今儿个尽兴,竟有人磨着张晴说要以后常开诗社。当一群莺莺燕燕离开这沁芳园时,人人喜笑颜开,就连输了赌斗彩头的张珂也是笑吟吟的,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输了赌斗而郁闷。
折腾了一下午,回到东厢房的张越却热出了一身汗,于是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经过今天这一遭,他少不得暗自狠狠赌咒发誓,心想今后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绝不做诗——古往今来咏迎春花的诗词他一首都不记得,今天竟是灵机一动自己作的。
想到这里,他便拿起了刚刚赢得的那块羊脂玉牌。当时来不及细看,此时端详那玉质纹理,发觉滋蕴光润,颇有一种刚中带柔的感觉,不禁暗自称赞,更知这年头金银珠宝虽多,但以玉最贵,这样一块巴掌大小毫无瑕疵的羊脂玉牌可谓是无价之宝,也只有宫中才有。
秋痕今儿个跟出去原本是凑热闹的,结果却担惊受怕了一遭,这会儿见张越正看那玉牌,她便忍不住撇撇嘴道:“这珂小姐也真是奇怪,就算看中了少爷的那条紫貂皮大氅,何至于大庭广众之下非得要什么赌斗。张娘娘可是她亲姑姑,上宫里要一件不就成了?”
“姐姐也想得太容易了,那紫貂皮可是容易得的?”琥珀的脸色比早上和下午好看多了,这会儿便递上了茶来,见张越递过了那玉牌,她连忙从一旁的小抽屉中寻出了一个锦囊,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牌装了进去,因又问道。“这玉牌既然是娘娘赐给珂小姐的,少爷今天收了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我也知道不妥当。”张越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旋即笑道,“今天那么多人看着这场赌斗,她不好反悔,我更不能不收。等咱们回了英国公府,让大堂伯或是大伯娘处置好了。唔,你们以后留心一些,今日这事情应该不那么简单。”
秋痕心中诧异,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又不分明,却也不敢多问。而一旁的琥珀却是心中敞亮,脸上便露出了几许苦笑。想当初她家族荣贵的时候,内中人人都盯着那个尊贵的位子,一旦事败,又有多少人咒骂那个曾经给家族带来荣光的人?如今英国公张辅年过四十而无嗣,也难怪人人都盯着那个炙手可热的国公位子。
这下午一场诗会的经过自然也传到了保定侯府一众长辈的耳中,不过是博得他们的莞尔一笑。毕竟,都是贵胄千金,这诗词小道不过是小孩子们闲来无事的玩乐。这妯娌姑姊几个抹骨牌打趣的时候,孟贤和孟瑛在书房里私下说起此事,又是另一番话。
“张輗家那个珂丫头在南京是有名的难惹,但凡看上好东西,就是祭出这一手做诗赌斗的绝活。因着都是碰上些不读书的纨绔,倒是次次得手,张家那个小子能赢倒是少见。”
“人家在皇上和皇太孙面前也能够应对自如,一个小丫头片子算得了什么?”和在南京城成天和公侯伯这些超品大员打交道的孟瑛相比,孟贤说话却是直截了当,“二弟,祥符张家的家教我从俊哥媳妇身上就看出来了,而且这次张家老大校场扬威,老三能礼让又有才学……嘿,咱家里到了婚嫁之龄的女儿也有三个,你难道没动心思?”
孟瑛此时却犯了踌躇:“虽如此说,可他们毕竟不是英国公嫡脉。超哥儿还好,他父亲已经是参将。此次出去虽只是百户,但只要立功必定超迁。可越哥儿的父亲只不过是个举人,将来要从科举这条道上一步步上升,这前程如何还难说得很。”
“话不是这么说。”孟贤狡黠地笑道,“今儿个那丫头当面发难,多半是她父亲唆使。英国公至今无嗣,张輗张軏那两个原本就死死盯着,这会儿横里杀出两个程咬金,他们可是有些发慌的。张輗张軏是什么材料你我都知道,否则皇上早就定了英国公嗣子。要我看,超哥儿越哥儿,这英国公爵位极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袭。”
“就算是真的,那也是超哥儿,毕竟他是武官。”
孟瑛微一沉吟,倒是有些动心。先头他还曾经觉得长媳并非出自功臣之家的嫡支,待人过门之后才发现了儿媳的诸多好处,而且因此和张辅关系亲密,这左军都督府中的同僚下属见着他都是个个热络恭敬。此时,他在脑海中把自己的几个女儿过了一遍,倒是有了人选。
孟贤又笑道:“你倒是没说错,就算皇上真的要给英国公指定嗣子,那也多半是超哥儿。只不过,越哥儿年纪轻轻却沉稳,听说英国公对其很是器重……若是再添上贵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年纪轻轻跃升台阁,反正他若是娶了敏儿,这几年英国公总得偏向咱们几分……”
这后头的话孟贤咕哝得极轻,孟瑛却没听见。只庶兄摆明了看中张越,他心中自是笃定了。若是他的亲生女儿以后成了国公夫人,这孟家的侯爵之位自能永保不坠。当今皇帝虽不像洪武帝那样滥杀功臣,但这几年追夺世爵的也还是有前例的。
在孟家住了几日之后,张越总算是把那些兄弟姐妹都给认全了。只不过诗会之后,他几乎再没有见过那些同辈姐妹,只是曾经在某次去见保定侯夫人的时候远远瞥见过孟敏一回。张晴也是成天忙忙碌碌,只晚上服侍过婆母之后有些空闲。而他看到孟俊和她两人琴瑟和谐的样子,也不敢多去搅扰,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逗着小外甥开心。
五天之后回了英国公府,一进西角门,张越却愕然发现了好些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人。随手拉了个门子一问,他方才得知皇帝朱棣要北巡,张辅乃是钦命随驾的王公之一。虽说之前才刚刚任命了泰宁侯陈珪董营建北京,而且还发了大批囚徒,但北京毕竟曾经是元大都,料想迁都之日也已经不远,因此他在起初的意外之后也就释然了。
他匆匆来到王夫人处时,恰好张辅也在,见了他便笑道:“皇上这回北巡由皇太子监国,赵王本就是镇守北京,自然正好随行,周王随行至开封为止,皇太孙并王公大臣大约要跟过去一大半。你老师杜宜山,还有杨荣都在伴驾之列,杨士奇留辅太子。话说你爹过两天就要到了,礼部会试定在明年,你父子二人若是不担心课业,倒是可以随我北上,也好长长阅历见识,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提议字字在理,但中原大好河山,张越从前全都去过。一想到北巡那庞大的官员队伍,成天有应付不完的繁文缛节,再出风头也未必是好事,自己勉强加进张辅的随员中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婉言谢绝了。
张辅倒是不以为忤,随即欣然笑道:“你今年还要参加乡试,这一去至少大半年,你一个无勋无爵的少年生员夹杂在其中倒也为难。对了,我听说你先头做诗胜了老二家的珂丫头,还赢了她那块视若珍宝的羊脂玉牌?”
没料到这事张辅也知道了,张越登时一愣。眼瞅着王夫人眉眼含笑,张辅亦是没有任何恼色,他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某些猜测并没有错,遂从怀中掏出那块用锦囊装好的玉牌,笑吟吟地呈了上去,又解释是当时怕落了张珂的面子,所以才收下了。
“珂儿那丫头自小让老二娇宠惯了,平日难能服人,这一回央着她母亲带她来求我,说是这东西是她极爱之物,所以想要回来,结果让我给训斥了一顿。”王夫人从张辅手中接过那玉牌,交给旁边的碧落吩咐收好,这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你这回让她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她以后也能收敛些,否则凭那脾气以后嫁了人有得苦头吃。”
张辅却不再过问此事,收起笑脸对王夫人点了点头:“夫人,百官随行都不能带家眷。遇上事情你未必指望得上二弟和三弟,越哥儿既然留在南京,若有事情也能有个人。皇太子监国不是第一次了,但之前的事情你想必也记得。总之家里的人全由你管束,老二老三家里的事情你也管不着,凭他们去就是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越哥儿,你留在这里不妨好好读书,房家孙家那两个我都看过,还算是心实爽直的人,倒是可以交往。那个万世节……唔,就是家境贫寒些,和某些口是心非的人不同,只不过这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