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侯爷这话说得不错,可人证可以伪造,物证何尝不能伪造?侯爷此前拿出的那一份厚厚的证供,偏生供述的人已经被全部斩首,焉知不是为了死无对证?”张越见顾兴祖脸色铁青,也懒得再打嘴皮子官司,“如今皇上既然已经委了钦差查问此事,那么不过是比谁的证据有力,谁的证据可靠,侯爷何必再说那么多废话?”
“你……哼,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上次在黄埔镇码头上被张越挤兑得说不出话来。顾兴祖便放弃了这会儿在嘴上占便宜的打算,冷笑一声再不做声。他既然安静了,张越自然更是无话,房陵也是稳坐钓鱼台闭目养神,偌大的三堂竟是一丝声气也无,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顾兴祖和房陵都有随从跟随,张越却只孤身一人,这会儿他们三个都有座也就罢了,但却苦了其余站着的人,一个个不能出声不说,还不能随便动弹。于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只听砰地一声,却是房陵背后的一个校尉碰倒了高几。
顾兴祖原本就满肚子火,此时正要借题发挥,却发现那亲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竟是头靠着椅子腿昏了过去。瞧见这光景,他顿时把先头那点冷嘲热讽的心思丢开了去,抢在房陵前头说:“房指挥,看来贵属连日赶路已经受不得了,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必定好不到哪儿去。待会儿见了其他各位,不若就此休息一个晚上。毕竟,单单你一个人总不行。”
京城到广州将近八千多里路,房陵一路换马不换人,虽不比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但能在半个月内赶到这儿,自然是消耗不小。回头瞥了一眼,见身后的几个随从都是强打精神,他就淡淡地说:“把他抬下去,其余四个四个分批去客房休息,两个时辰换一拨,到点了就起来。张大人,能否去寻一些冰块来,让我用冰水洗个脸,也好提提神。”
张越原本张口想劝,可是被房陵说在前头,他也只得答应了,又吩咐人先带着那四个轮着去休息的锦衣卫下去。不多时,两个差役就一人提着一个冒着寒气的大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顾兴祖瞧着房陵用冰块擦洗着胡须拉碴的脸,又用浸了冰水的软巾盖在双眼上,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一缩,竟是觉得那看上去极缓慢的动作仿佛有些杀气腾腾。
“市舶公馆张公公到!”
“都指挥使司李都帅到!”
“按察司喻大人到!”
因都司臬司和市舶公馆距离布政司衙门的距离都差不多,因此三人竟是几乎前后脚都到了。此前他们已经从信使口中得知了京师的钦差是什么身份,甫一见面都能泰然自若,只有张谦在打过照面之后,耐人寻味地冲张越看了一眼,随即却是落了末座。
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房陵就站起身来:“诸位既然都到齐了,那就一块去理问所吧!”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响起了一个扯开嗓门的通报声:“都察院监察御史于谦于大人到!”
尽管刚刚才从房陵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此时此刻,堂上诸人竟是全都愣住了。顾兴祖一愣之后便是大喜,因笑道:“想不到一个文官竟然能如此勤劳王事,只是比房大人慢两个时辰。他既然来了,人就真的都到齐了。各位,既然一样是钦差,咱们是不是出去迎一迎?”
布政司衙门前,一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人正昂首挺立,眼神中满是疲惫之色。若不是他站得笔直,满是血丝的眼神亮得碜人,旁人恐怕都会将其当做是赶考的书生。须臾,一个皂隶就一阵风似的从衙门里头跑了出来,一面嚷嚷开中门,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包袱冲了出来。待到近前,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双手将东西高高呈了上去。
“大人,这是您的关防。诸位大人立时便出迎,请您稍待片刻。”
于谦点点头,双手收回了那个包袱。这一路急赶,锦衣卫沿途驿站换马,他却是坐车,速度原本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他在半道上也换了马。奈何他毕竟不是文官,长途骑马实在是熬不起,于是干脆在一处车马行换了轻便马车,逐个驿站换驾马疾奔赶路。刚刚下马车的时候,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如今虽仍觉得天旋地转,总算是缓过了些神来。
临行前内阁首辅杨士奇多有嘱咐,顾佐更是反复提点。他要是被锦衣卫赶在前头办完了所有事情,怎么对得起举荐自己的二位师长?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48章 惊堂一响
一大早得知来了一队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市舶公馆又紧跟着押来了一干人犯,理问熊浩就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人一拨拨全都来齐了,他就更是满头大汗了。要知道,自从理问之职从明初的正四品一路直降到从六品,布政司仪门东面的理问所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高官。眼看三间正厅里几个差役忙着设座奉茶,满身燥热的他不禁提袖擦汗。
“熊理问。”
熊浩扭头一瞧,看见张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连忙陪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留下四个差役就好,其余的都交给那些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今天审问的事情你既不知情,那就最好不要参与,你干脆回避吧。”
看到熊浩如释重负如蒙大赦的模样,张越便冲着他点了点头,见人一溜烟躲得没影了,他就扫了一眼一番刚刚换了一袭衣服,如今正满脸困倦翻看案卷的于谦,心中倒是佩服一个文官居然能够每日睡两个时辰,连赶了七千多里,硬是只比房陵晚了这么一丁点抵达。不多时,正厅中就安排了妥当,众人一一落座毕。房陵就吩咐把人证物证一一带上来。
顾兴祖的物证除了之前征讨叛瑶的那些证词之外,还多带了两个畏畏缩缩的瑶人以及思恩县的两个差役。他那次从广州匆匆回去之后就做了万全准备,因此无论上头问什么,四人都是对答如流。那两个瑶人更是说得绘声绘色,怎么派人去的琼州府,怎么联络的四乡峒首,怎么串联分派起义时间……乍一听竟是毫无破绽。而两个差役也证明顾兴祖斩杀叛逆千余人完全是因为又有零星的瑶人复叛,那时为了杀一儆百没顾忌其他,后来又在扫荡剩余叛逆的时候抓到了那两个瑶人,总算是又有了人证。
见顾兴祖示威似的冲着自己冷笑,张越仍是稳若泰山。这种诡谲小道能够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一天到晚就是和侦缉打交道的锦衣卫?果然,等到厅上重新安静了下来,房陵就开口说道:“于侍御,既然镇远侯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了,那么,就让张大人也把人证物证带上来吧。两边一对质,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
在厅上坐了这么一刻,于谦已经是喝了三杯滚烫的浓茶,这会儿浑身冒汗,精神却是健旺了许多,便点了点头。然而,和顾兴祖那四个干干净净的人证不同,这一次带上来的几个人却是形色各异,有穿着对襟长衫的黎人,有身着青绢交领衫子的宦官,还有三个五花大绑犹如死狗一般被人丢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汉子。瞧见这一幕。他一下子愣住了。
“小的曹吉祥,参见房指挥,于侍御。”
四天四夜赶到琼州府,大干一场平息了所有事情,之后又用了四天赶了回来,曹吉祥前头那半个月熬得着实狠了,原本胖胖的身材整整瘦了一大圈。如今休养了数日,精神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此时毕恭毕敬见过上头那两位钦差,他也不等众人发问,就把当日在迈山慈善寺上头发生的那些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原本就是口才极好,那些事情又是亲见亲历,说到惊险处,其余众人全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厅上竟是连一丝别的声音也无。
然而,别人可以定神倾听,顾兴祖却是越听脸色变化越大,待到最后,他几乎是狠狠地盯着那三个被丢在地上的亲兵,恨不得把这几个废物全都踹死。于是,当听到曹吉祥说征调的是丘家的家丁时,他一下子就站起身来。怒声责问道:“丘氏是贬谪岭南的罪人,怎么还能保有这些带刀家丁,这分明是图谋……”
“镇远侯!”
张越实在是看不得这种胡乱攀咬拉人下水的家伙,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如今问的是海南黎人的事,侯爷若是要问丘家,事后可以问个够,但现在你用不着转移话题!这下头的三个人都是当日在慈善寺行凶的,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个人的尸体。那会儿看见他们行事的不止一两个人,就连澄迈县衙的人也都可以作证。当时若一个应对不好,县衙就被火烧了!”
“你是广东布政使,这一省的父母官,你要找这些人来污蔑本爵还不容易!”顾兴祖已经是认出了顾平安,心头一时大恐,只知道万不能让人相信下头这三个是自己的人,当下霍地站起身来,“随便找三个阿猫阿狗,然后编造一番供词,就能充作是本爵的亲兵?他们说是本爵指使就是本爵指使?大刑之下屈打成招,什么不可得,要是你想凭这三个人的证词就污蔑本爵激起民变,就是这官司打到御前,本爵也绝不认账!”
五花大绑的顾平安挣扎着抬起头,见顾兴祖不经意扫过一眼,目光中满是凶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很想说每日里都有人将布卷拿开一些,用米汤和参汤灌着他吊命,可他什么都不曾招认,奈何这会儿嘴里牢牢塞着破布,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说不出一个字。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然而,在别人看来,他这死命挣扎的样子更像是不同意顾兴祖的话。都指挥使李龙自忖和顾兴祖彻底撕破了脸,此刻就突然咳嗽了一声:“顾侯爷,要是张大人的人证只是随便找来的阿猫阿狗,那你那四个人证焉知就不是?”
作为老官油子,李龙一向是油水照捞,责任不背,更不用说这种贸然出头的事。可一想到自个儿险些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里头,他立时便忽略了顾兴祖那阴森的目光,又在已经背着千钧重担的骆驼上加了最后一根稻草:“再说了,除了眼下这几个人证,之前抄检徐家的时候,除了抄出不少往来信件之外,还有几个人证,不如把这些人一块叫上来?”
“你……”
张谦没等顾兴祖骂出声来,就慢条斯理地说道:“咱家也要提醒顾侯爷一句,刚刚吉祥什么时候说过,这三个人招认了侯爷是他们的主使?其实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汉子,被擒之后绝水绝食,要不是成天用米汤参汤吊着,恐怕早就没命了。咱家敬佩好汉子,所以根本就没让人审问。所以他们可是一个字都没说。”
众目睽睽之下,顾兴祖的脸色骤变,原本是涨得通红的脸竟一下子露出了几分青紫,双肩也忍不住抖动了起来,几次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毕竟是第二代的勋贵,虽说少年时就跟着祖父征讨贵州群蛮,但终究一直远离朝廷中枢,真正遇到孤立的场面就有些顶不住了。尽管张谦的话应该是一颗定心丸,但前头这一次次惊涛骇浪太急,他已经没法放下心。
果然,张谦的话音刚落。张越就接口道:“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贸然审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求死之心。当时曹吉祥拿到他们的时候就有人咬舌想自尽,好在抢得及时,只有一个人成功咬断了舌头,但也没能死成。要证明他们是否镇远侯的人简单得很,以锦衣卫的能耐,查明这几个人的底细自然容易得很。”
事到如今,顾兴祖只能打定了死不认账的主意,沉着脸说:“就算他们曾经是本爵的人,兴许也是听了外人指使胡作非为!”
“够了!”
一直冷然旁听的于谦终于忍不住了,他突然重重提起惊堂木狠狠拍了下去,等到那砰然巨响震慑全场,他就转头对房陵说:“辨明这几个人正身的事情就交给房指挥,我看今天也不用再审了。房指挥,我下午就回去看那些物证书证,总比在这儿浪费时间的好!”
他出京之前,心里就已经揣测了许久广东的事情。刚刚翻了那些书证,从那些藏头露尾的话里头看出了不少名堂他就决定只拣自己擅长的事情去做,至于审讯的事情,他就是再能耐也比不上锦衣卫。此时此刻,他站起身来一拱手,便吩咐身旁的年轻书童把所有东西一并收好,竟是径直扬长而去。他这么一走,房陵便轻咳了一声。
“于侍御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此散了吧。虽说广州有锦衣卫卫所,我不当叨扰布政司,但把人送来送去,若是有所损伤或是其他万一,也不方便,还请张大人把理问所的地方借给我。至于其余诸位,横竖布政司的空屋客房也不少,请各位在这儿凑合一夜。”他顿了一顿,见众人有惊愕的有疑惑的更有打算出口反对的,于是又添了一句,“这不是商量,我是代皇上问案。这是规矩!”
撂下这话,他又扭头看着按察使喻良:“此次的事情和喻大人没什么太大关联,你既然是提刑按察使,管着通省的刑名和纠劾,待会我一一审问那些人,还请喻大人做个见证。”
喻良起初就打着缄默是金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这位锦衣卫的凶神兜兜转转,竟是把自己给直接陷了进去。虽说他极想推脱,但当着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他满嘴的推脱之词却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只能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
见喻良跟着房陵和几个锦衣卫出了理问所正厅,顾兴祖也无心留在这儿面对一群面目可憎的仇人,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可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他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锦衣卫的手段他是没见过,可却听说过,顾平安那三个人真能熬下连番大刑?想到房陵之前不声不响就封住了藩司街两头的手段,他不禁心烦意乱,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几许悔意。
李龙因为之前那一遭的关系,如今和张越张谦的关系大为亲近,自然早得到了这京里来人的消息,对于留在布政司早有预料,心里反而暗自称快。这会儿回到布政司前衙,右布政使项少渊说自个的官廨还空着好几间房,请他在那儿留宿,他谢了一声就答应了。至于张谦则是理所当然地说自己就在张越那里凑合一晚,于是左参政徐涛只好勉为其难地去给那位最难伺候的镇远侯顾兴祖安排住处。
张谦也是张家的老相识了,这天张越陪着用了晚饭,他就笑说要见一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