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瓦剌去避风头?放他娘的狗屁!”
尽管素来沉着冷静,但听到张超这种说词,张越终于愤怒了。他自己写的条陈,每一个条目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张超说的这些。要知道,皇帝当初也是心有成算的,为了避免反弹太大,分明是下内阁以及五府七卿廷议,并没有拿到百官云集的朝会上说,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人尽皆知的勾当?最最滑稽的是去瓦剌避风头,那里是避风头的地方?
“那你一直没回家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张超虽说从小和张越一块长大,兄弟感情也素来不错,可张越毕竟和他脾性不同,因此他几乎没听到过这位三弟用这种骂人的字眼,于是刚刚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听到张越这么问,他不禁脸上讪讪的:“每天都要应付这些挑衅,这身上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痕迹。你大嫂是精细人,看到之后难免追问,没来由让她操这种闲心干吗?还不如我就在军营里好好待着。再说了,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烦心事……”
尽管对张超这份心思很是感激,但张越仍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大哥,这种事情我迟早得知道,你这又是何必?再说,看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难道我心里就很好受?而且,你在军中也不容易,为了我闹到这个份上,以后怎么带兵,怎么打仗?”
“三弟你操心的事情太多,家里少不了你,我有的也就是蛮力,能帮一些是一些……”
自从祖母顾氏去世之后,兄弟俩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好好说说话。尽管此时的状况并不适合,但两人谁都没在乎这些。良久,林子里那些惊呼声不断传了出来,这才打破了沉寂。见张超满脸讶异,张越便微微一笑。
“老彭的身手不用说,牛敢和张布在厮杀上或许逊色了些,可他们当初能够在草原上逃亡几个月,潜踪匿迹上头的本事却数一数二。要是里头没有什么精擅刺杀的高手,那这些人就全部等着挨打吧!”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35章 秋风扫落叶
尽管卫所制乃是大明立国时建下的制度,但从永乐年间开始,由于京师三大营的建立,卫所制就渐渐开始松动了。三大营抽调的是京卫和地方卫所中最精干的力量,而府军前卫其后也渐渐从各地卫所挑选适龄幼军作为后备,于是诸卫所的兵员都不似从前那么整齐。前后三次北征,各地卫所征发的兵将并不是按照地域划分,而是打散了安排到各领兵勋贵旗下。于是,即使是京卫,无论是训练装备还是其他,比起京营也差了一大截,而京卫上十卫中排名最末的通州卫自是更有不如。莫庸尽管是指挥佥事,军龄也有十年,但他只是世官,前两次北征的时候,他的年纪太小,根本没份随行,去年的时候通州卫不在征调之列,他更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刚刚在树林中遇上了那些出来打猎的同僚,他便把约战张超的事情说了,结果自然激起了众人同仇敌忾的心思。原以为趁着天黑人多有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堪称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俱全,必然能狠狠教训张超一顿——阳武伯的长子固然不好惹,但他们这群人里头公侯伯家的亲戚也有不少,到时候打起擂台也不怕。于是,也不知道是有谁怂恿还是有人胆大包天,竟是有两个家伙爬上了树,说是要射两箭吓唬吓唬人,其余人则是各自埋伏了起来
然而,那两个爬在树上射箭的家伙失了手不说,他根本没想到接下来的更是一场噩梦。
由于是夏日,林子里头的树木自然是郁郁葱葱,即便是白天,阳光也不过是星星点点透过树叶的缝隙射在地上,此时天色已晚,林子里头更是黑漆漆一片。尽管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当树上那两个人发出射箭失手的暗号之后,在这片只有宿鸟鸣虫的地方,渐渐有人呆不住了。林子东北的一个方向,一个年轻军官直接掏出了随身带着的火石,撞了两下便就着点上了纸媒,可还没看清楚四周围的环境,他就感到脑后一阵剧痛,那手中尚未点着的纸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而他本人则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栽倒了。
这仅仅是开始。由于一大帮人大多数是四散了在林中埋伏,因此这会儿只听到闷哼呻吟惨叫此起彼伏,每一声都让幸存的人心惊胆战。莫庸身边最初还有两个最是信赖的下属,可在这种黑暗而有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他压根不敢呆在原地,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儿,他就完全找不到方向,又和人失散了。
“啊!”
听到这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莫庸愈发心惊胆战,几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然而,漆黑的林子中四处都是绊脚的地方,他一脚没踩实便跌倒了,旋即竟是一骨碌往前翻了几个跟斗,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脑袋发昏。还没等他回过神,脖子上就横了一样冷冰冰的东西。
张超不像张越,当年没有和自己那位师傅相处多少时间。昔日奉命来教授他和张起武艺的也是英国公张辅的心腹家将,但他们两兄弟原本就很有底子,所以没过多久张辅便调了两个家将随军平叛交趾,如今都已经是千户。所以,他固然知道彭十三艺高人胆大,可这会儿看见这家伙一会儿从林子里拖出来一个个人来,仍是忍不住暗自惊叹。
“安南多树林,而且那些土人常常神出鬼没的,我当初领着一群精选出来的勇士,要做的就是无时不刻保护英国公的安全,要钻的树林子比这个可怕多了!”
彭十三吩咐牛敢和张布把所有俘虏都拖到了一块,又拍了拍双手说:“这林子里打仗,第一要紧的就是方向,好在我这个人鼻子灵,后来练出来了,钻林子简直比当地人还快。第二要紧的就是各种毒虫猛兽,好在有避瘴气的药物,我生来大胆,于是又成了打前站的。所以,在林子里头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更何况这些不成气候的家伙。”
听到彭十三说这话,张越不禁笑了起来,敢情这还真是秋风扫落叶。一旁的牛敢和张布则是满脸钦佩,想当初他们在草原上逃亡了几个月,后来在边境上又转了一个多月,对于野外算是极其有经验的,可对比刚刚的成就,却仍是差了许多。此时,按照张超的指示把莫庸拖了过来,他们生怕这家伙耍花招,便把人挟持在了当中。
“张超,说好了是光明磊落的比斗,你竟然耍花招!”
虽说很久没尝过钻林子的这一套,今晚又是大获全胜,但出了通身大汗的彭十三自然是心情极其不好。劈头就骂道:“光明磊落个屁,你们这林子里埋伏了多少人?明明就是打不过人家以人数取胜,还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个连脸皮都不要了!”
张越却没心思计较这些人是卑鄙还是无耻,见莫庸涨得脸色通红,他便拦住了还准备再痛骂两句的彭十三,随即开口问道:“我不管你们是光明磊落的比斗,还是私下里埋伏着打算以多打少,我只问你,刚刚是谁放的箭?”
“我凭什么告诉你……”
“刚刚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你们一个个不但要丢了军职,而且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没了!”张越半蹲下身子,见那边被缴械之后用草绳绑着的家伙都依稀苏醒了过来,便一字一句地说,“朝廷律例,军中因私怨杀人,首恶除军职斩首抵命,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因私怨致人重伤,杖责流放各有差。贸然放箭是什么后果,你们会不知道?”
这么多年官场,他这打官腔的本事早就历练了出来,横竖大明律他已经是倒背如流。
莫庸愣了一愣,随即立刻醒悟了过来。教训归教训,事情不闹大,张超也不会往外头说,但一旦闹出什么死伤来……他可不同于那些个背后站着权贵父兄的军官,绝对经不起追究报复!打了个激灵之后,他就往自己那些同伴看了过去,随即又听到面前的人说了话。
“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就是张越!”
地上一堆人虽说鼻青脸肿,但这会儿都已经清醒了过来,听见这话顿时一片哗然。而正对着张越的莫庸看见人家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忍不住心里打鼓,随即便硬着头皮说:“敢情你是替张超报仇的!就算你如今红得发紫,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今天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以后张超……”
“以后张超怎么了?”张越随手一捞就抓住了莫庸的领子,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今天你们统共十几个人,咱们才几个?埋伏的反被人偷袭,这传扬出去,这罪名如何暂且不说,难道还是我大哥丢脸?要是我真打算替张超报仇,只凭今晚的事情,你们还想在军营里呆着?个个都说我阻了你们的路碍了你们的事,还说什么我要去瓦剌避风头……好,很好!那么要是我真要去瓦剌,调了你们随行建功,保证一分功劳都不少了你们,谁愿意?”
张越陡然提高了声音,见莫庸那张脸顿时僵住了,他便松开了手站起身来:“一个个说得和真的似的,也不知道好好动动脑子!虽说武官和文臣不同,但也一样是国之栋梁,就是我张家,还不是因为战功起家?要不是咱们祖父兄几代浴血沙场拼死奋战,哪来如今的太平盛世?世袭怎么了,世官也是靠血汗拼回来的!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眼下的样子……武艺不好是天分,能够靠勤补足,可平日打架就像你们这样没出息,还想上战场立功?”
一众人被张越骂得发昏。虽说这里没有能继承爵位的嫡子,但自家长辈往往也是教管极严的,他们也不是个个草包,虽说有人恼怒,可也有人品出了滋味。即便说不上口服,更不可能心服,可先前被人神出鬼没打怕了,当下竟是人人沉默。而张越自己也知道不可能靠几句话就打消众人的敌意,眼看如今回城恐怕也是九门关闭了,他便对张超打了个招呼。
“大哥,时候不早了,我去通州随便找个客栈对付一晚上,你和他们都回营去吧。军规摆在那里,倘若给人抓着把柄就不好了。咱们是兄弟,我也不说一个谢字,可你别忘了家里还有大嫂,还有我那一对侄儿侄女!”
说完这话,张越看也不看地上那一堆人,冲张超点了点头就转身上了马。看见彭十三等人都跟了上来,他一扬马鞭就打算走,谁知这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射的箭吗?只要你答应不调咱们随行去瓦剌,我就告诉你!”
没料想临走前还能听到这样一句蠢话,张越顿时讶异地扭过了头。看见莫庸已经站起了身,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远处的地上的人也一个个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就没好气地说:“除非你们的本事比眼下强十倍,否则到了草原,单单马贼那一关就过不去。那儿可不是中原,没有王法。就算我真要去那个鬼地方,也不会带一帮人去送死!至于谁射的箭,我眼下已经没兴趣了!”
笑话,这些人用来打猎的箭上还会没记号?要找到那两个傻瓜轻而易举!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36章 更高明的对手
通州从隋朝开始就是大运河的起点,只是元朝开了通惠河,货物可从水路直达大都,这里的繁华仍是有限,而如今通惠河淤塞,来往货船都须停泊在通州码头,然后经陆路运送到京城,因此迁都一来,这里何止比从前热闹了一倍。由于往来客商众多,再加上赴京离京的种种人流,这里的客栈几乎是日日爆满,就连最末等客栈的大通铺上也睡满了脚夫。
尽管也有宵禁,但由于粮船往来最是要紧,因此通州城内的宵禁比之京城内就要松散许多,入夜时分仍然能看到人在街上走。有些客栈留出两块门板的空隙供此时匆忙下船的客人投宿,而更多的客栈则是直接挂出了客满的红灯笼,门前用门板掩得严严实实。张越一连找了几条大街,这才看到了一间半开着门的小客栈,连忙带着彭十三他们赶了过去。
柜台后头的掌柜正在低头打算盘,听见有动静连忙抬起了头。看见这么一下子闯进来好几条带着兵器的魁梧大汉,他差点以为遇上了强人,直到看清后头跟进来的是一个满脸倦意的青衫公子,他这才放下了心思,放下算盘就满脸堆笑地从柜台后头转上了前。瞧见头一张桌子上的小伙计还在呼呼大睡,气急败坏的他立刻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
“谁打我!”
小伙计一蹦而起,看见掌柜对自己怒目而视,眼角余光又瞥见门口有客,慌忙缩了缩脑袋退到了一边。听到掌柜对人家打叠了一箩筐的殷勤话,他少不得在心里埋怨了一通老家伙的刻薄,随即方才醒悟到刚刚瞧见这一行人都没行李,不像是走南闯北的客商,更不像是进京赶考乡试的士子。
张越打量这大堂里还算是干净,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要四间客房。而一听这个要求,那掌柜顿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一拨人气派这么大,料想自然不会是什么不良之辈,可他这客栈不过是小本经营,两间上房三间中房五间大通铺,如今只剩下一间中房而已。生怕这些客人是招惹不起的富贵人,他连忙赔笑解释了实情。
看见那个身形最是粗壮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他连忙说道:“公子,大晚上的,我总不能让人腾房子。眼下通州地界外乡人多,别的地方恐怕也都没什么空屋。要是您不方便,我自个还有一间屋子,好好收拾收拾,也能给您的家人住您看……”
既然知道人家没客房,张越也就答应了下来:“那就劳烦掌柜了,我们都是错过了回城的时辰,临时在外头住一晚上。老彭,把那几只野味拿过来,正好当晚饭。”
彭十三这时才从马褡裢中拿出一对野鸡和三只野兔,都是之前在林子中打闷棍的战利品,手里还握着两支箭。而那掌柜一见这些带着箭伤的野物,不禁又吓了一跳,心想通州附近驻扎着通州卫和好几个守御千户所,那些有数的山林几乎都给这些兵爷包下了,京里人出来打猎也大都往北边去。疑惑归疑惑,他立刻吩咐了伙计提去后头收拾备饭,随即去下了门板,又找了些点心出来给众人垫饥。毕竟,这么些野味要做出来,总得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等到饭菜上来的时候,众人便是分了两桌,由于饿过头了,张越固然是大快朵颐,其他人也都吃得飞快。就在那狼吞虎咽声听得掌柜伙计叹为观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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