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里头听了惜玉一番唠叨,这会儿又听到王夫人罗罗嗦嗦感慨个没完,碧落不禁怔住了。等王夫人接手抱去了孩子,她方才想起惜玉刚刚的吩咐,忙跪下磕了三个头。
看到这副举动,王夫人不禁呆了一呆,待听了解释方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当初抬举了她,自是因为她不但生得好,而且能干懂分寸。这些年她把老爷侍奉好了,又让我在家务上能够少操许多心,这会儿还给老爷添了个女儿,怎么也算是家里的一大功臣!你到时候告诉她,让她好生养着,这孩子的名字老爷走的时候就想好了,就叫张悦,又好听又吉利。”
因府中早已经挑好了乳母,因此王夫人很快便把孩子交了过去,嘱咐一番之后,对选出来的两个丫头很是交待了一通,又打发人往各家亲戚府上报喜。待要派人去阳武伯府,她一下子想起彭十三之前来见时提到的一件事,不禁对碧落笑了起来。
“先头彭十三回来见我的时候,那么一条豪爽的大汉竟是有些忸怩。我原先只是奇怪,等到他说是要去向阳武伯府的灵犀求亲,我立刻吓了一跳,心想那是婶娘给张越的人,结果一问才知道张越那小两口已经允了,就是灵犀仿佛也肯了。那小两口胡闹,灵犀也大胆,我倒是得过去和婶娘提一提。就是有心成全,那总是长辈的人,总不能闹得不痛快。今天借着家里这喜事,我正好过去一趟,你就随我一起去吧。”
碧落听清楚了彭十三求恳的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即更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初虽说是彭十三先拒绝了老爷夫人的好意,但那桩婚事她也是不甚乐意的,谁能想到这会儿会冒出来这样一桩。她见过灵犀几回,更记得那是那边老太太最得力的大丫头,随后给了张越的,这两个人竟然能凑成一对?
“走吧,为了老爷口中那头忠义双全的犟驴子,我就是舍下脸也只能好好求求婶娘了!”
自从班师诏传来,张越就得了太子的钧旨。如今他在鸡鸣驿遇刺的事情终于成了人尽皆知的新闻,因此有了太子的这道旨意,他总算是得以在家好好呆上几天。他原本还对顾氏的病存着几分侥幸,待到亲自见了冯远茗,从这位口中得知祖母的病已经无望,犹不死心的他差点想等到太医院院判史权从北边回来设法再请来瞧瞧,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大伯父张信几乎是豁出脸去把京师所有名医都请了一个遍,结果还是和最初一个样——油尽灯枯,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这天下午,顾氏难得精神好了些,便吩咐人将自己移到了外间的榻上,斜依靠背引枕,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由着张菁在榻前用小拳头给自己捶腿儿。虽说六岁小孩子的力气只一丁点大,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目光更不时往旁边的孙子孙媳身上扫。不多时,门帘一动,却是张越和杜绾进了门,身后还跟着灵犀琥珀和秋痕。见到这齐全的五个人,她忍不住愣了一愣,见他们行礼,忙令白芳搀扶起了杜绾,随即便板起了脸。
“你有了身子走动走动是好的,可总不能人人都跟出来,屋子里总得留一个人照应,否则回去岂不是要热水没热水,要点心没点心?”
顾氏嗔怪地看了一眼灵犀,还要责备时,她忽地想起一事,心中登时一动,到了嘴边的另半截话立时吞了下去。眼见张越和杜绾坐下,她又瞧了瞧另两个孙媳妇,还有和冯氏一同坐在一旁的张赳,不禁微微笑了笑。就在她又要开腔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通报。
“老太太,英国公夫人来了!”
闻听此言,顾氏便把其他思量先丢到了一边,忙吩咐一旁的大太太冯氏出去接一接。冯氏只出去了一小会,便和王夫人一同进了屋子,身后则跟着碧落。一番礼数之后,王夫人在顾氏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先说起自家府上新添了一个女孩,当下自是满屋子的恭喜声,顾氏亦是笑着吩咐冯氏回头去准备贺礼,然后欣悦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迟了二十年,但如今你家里总算是添丁进口喜事不断,也是你平日积德行善的结果。惜玉固然是个能干人,但遇到你这样的主母亦是她的福分。不过既然是女孩,你还得好好看顾着天赐,再就是给阿辅寻几个妥当人。不是我瞎操心,你那固然是嫡子,但堂堂英国公只有一根独苗,终究不那么可靠。你料理了这么多年家务,看人总是准的。”
“婶娘说的都是正理,我自然省得。”
王夫人明白顾氏这一番话全都是为自己着想,连忙欠身答应了。陪着又说了两句话,她便看到了对面张越杜绾夫妇背后的灵犀,心里自是踌躇了起来。只她不敢操之过急,陪着兴头上的顾氏说了两句话,这才一点一点拉过了话头。一旁的张越已经听觉察到了王夫人的意思,心里倒是惊诧彭十三的动作迅速,只是祖母已经允了此事,他也就不想王夫人担着心思试探,正想开口时,却不料顾氏轻轻咳嗽了一声。
“宛娘,你既然来了,我倒是想向你求一桩喜事。彭十三曾经教导越哥儿武艺多年,又多次为他出生入死,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灵犀先跟随的我,然后又跟了越哥儿许多年,我一向看她便和自己家里的女孩儿差不多。他们如今彼此都有意,这婚事就不如挑个时间,你这个主母费点心思,趁我还在尽早操办了。”
碧落没想到顾氏竟是先开了口,不禁往灵犀看了一眼,见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不禁暗叹自己比不上她。正愁不知道如何向顾氏提这件事的王夫人更是大吃一惊,见这并不像信口说说,她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忙站起身行礼。
“多谢婶娘成全。我实在是想不到那头犟驴子居然有开窍的时候,想当初给他说媒的也不知道多少,他却一个劲地推,偏看中了您一手调理的人。婶娘实在是体恤,可怜我今天来的时候满心忐忑,就怕您怪我只知道从您身边抢人。”
无论冯氏还是李芸赵芬,甚至是屋子里其他几个丫头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桩喜事,一时半会竟是全都反应不过来。当顾氏又和张越杜绾说话时,她们一个个方才恍然醒悟,那目光全都往灵犀身上瞧去。
这灵犀莫非失心疯了?彭十三都已经四十出头了,就算本领不错也只是英国公府的家将,灵犀若是嫁了他,怎比得上在这府中的荣华富贵?
顾氏和王夫人谈妥了日子,便叫了灵犀上前。见其跪下二话不说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却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叹了一口气:“你伺候了我十几年,如今你自己选的路,我成全了你。这嫁妆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待会我就让她们收拾出来,不枉你跟了我一场。”
说完这话,她便对王夫人笑说道:“宛娘,你要走了我这家里最得力的丫头,我也不能便宜你。这彭十三还是英国公府的人,我不和阿辅抢人,但是以后让他多多帮着越哥儿。还有灵犀,我这边可是时常要叫人过来的,你可答应?”
“那是自然,那个犟驴子除了老爷,心里也就是先惦记着越哥儿,然后才轮到敬我。至于灵犀更是您亲自带大的人,我怎么会不放?”满口答应的王夫人瞧了瞧张越,随即又笑道,“越哥儿,我要走了你的人,不如补给你一双。前几天高泉刚刚买来一对小丫头,年纪不过十三岁,却都是乖巧人,回头送来给你,如何?”
第十二卷 阴阳河 第028章 喜气,哑谜
张家这一支虽然比张玉那一支晚迁出祥符开封老家,但既是百年世家,奴婢家人自然不少,更有些乃是几代执役的世仆。到了京师之后,张攸因战功封伯,张倬张越父子高中进士,于是这一家方才真正有了屹立于京师权贵之林的本钱,宅子先后扩建了两次,下人也比往日多了一倍。这其中有朝廷赏赐功臣家的奴婢,有自愿卖身投靠的,有人牙荐来的,更多的却是亲友人家赠予的,便是顾氏屋里如今伺候的两个,也全都是王夫人所送。
因此,听到王夫人这么说,顾氏不禁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他自个儿把好端端的人放了手,你还惦记着他干什么,留着自己使唤好了。灵犀虽说嫁了人,可这家里的事情又不是不管,嫁了她一个,越哥儿还多饶带了一个,有什么吃亏的?再说了,先是你,又是惜玉,你们家里今后也不知道要添多少人口,你这些可靠人不留着,以后临时要寻就难了。”
这时候,张越也笑道:“灵犀伺候了祖母那么多年,又在我身边照应得妥妥当当;彭师傅教了我这么多年,又助我良多,如今他们两厢情愿,灵犀有了倚靠,彭师傅有了佳侣,我心里只有高兴,哪里还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祖母给灵犀备了嫁妆,我也早就备好了贺礼,到时候要好好贺一贺,哪里还能收大伯娘你的人?”
“好好好,越哥儿你执拗起来和老爷一个样。老爷每次说起彭十三,那都是咬牙切齿,可要真有什么事情,却都是第一个想到他,逢年过节什么都是第一份。要不是那头犟驴子忠义双全,早就谋了军职当官,哪里还会在府中担一个家将的名义?不是我夸口,他那武艺不比老爷放出去的其他三个家将差,而且心思更细密,老爷一向倚重。”
王夫人心有所悟,说到这里就笑着岔过此事不提,旋即便指了指身旁的碧落:“说起来咱们家里这些个能干得力的大丫头一个个都嫁了,碧落如今也是我那里得力的管事媳妇,婶娘之前不是还带出了一个玲珑?不过几年,小的就一个个都接了上来,等他们也一个个都出息了,这才是家族的兴旺之道。对了,秋痕和琥珀呢?”
“她们年初从宣府回来就给我磕过头了。”顾氏看了一眼面色发窘的秋痕和琥珀,莞尔笑道,“不但是她们,超哥儿起哥儿赳哥儿身边那几个,也都一起磕过了头。家和万事兴,起哥儿前些天还给我狠狠教训了一顿。男子汉大丈夫,英雄爱美人不要紧,但要紧的是担待,千万不要学他大哥自以为是瞒着家里金屋藏娇,结果闹出天大的风波。当初清远伯就是毁在一个外边弄回来的妾手里,于是举家败落。咱们家里若有这样的,那么他就不用姓张了!”
这一番说话到最后却演变成了教训,王夫人少不得看了一眼张起。又陪坐说了一会话,顾氏便倦了,大伙儿便各自辞了出去。家里的惜玉才刚生产,但王夫人忖度有丫头仆妇照料,稳婆大夫也还在,就不急着回去,先到冯氏屋子里坐了一会,商讨了一会张赳的婚事。
尽管婚事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武安侯郑亨归来,而且班师诏既然下了,应该那时日就不远了,但谁也说不准顾氏能否撑到那时候,这竟是她和冯氏心中最大的隐忧。
从冯氏那边出来,王夫人想起前日得了一封张辅的家书,如今皇帝班师的时间又已经有了准信,因此她便索性带着碧落往张越那里去。才进院子,她就听到了一个大声嚷嚷。
“气死人了,姐姐,姐夫,你们评评这个理,万大哥之前帮忙分明是因为敬慕爹爹,后来也常常来请教学问,和我有什么相干,岳大叔他们可恶不可恶,竟然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我早就说了一辈子不嫁人,好容易有了这么疼我的爹娘,我才不要嫁!”
辨出是小五的声音,王夫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冯远茗毕竟是脾气古怪,平日无事不喜欢上国公府,常常是小五来哄着天赐用药浴,就是针灸也都是她一手包办,因此她那个宝贝儿子极其黏着这位五姨。小五什么都好,偏是这执拗的脾气让人头疼,这会儿也不知道又是为着什么嘀咕。
“你既然都知道岳大叔人嘴碎了,还惦记着他的话干什么?爹娘都还没把你许给人家呢,你就在这里大吵大嚷说什么不嫁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心虚看上他了!瞪什么眼,你就不知道一句话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声音那么大,需得知道隔墙有耳,要是闹到人尽皆知,到时候你就是不想嫁也得嫁。”
听到杜绾这话,王夫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见门口那个侍立的小丫头也是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她也不责难,索性自己打起帘子进了屋。跨过门槛四下里一看,但只见小五涨得脸色通红,杜绾满脸促狭,张越则是站在那里怀抱双手似笑非笑,那气氛殊为诡异。她乃是过来人,此时一下子就明白了,面上的笑意不觉更深了些。
“越哥媳妇还真是说得没错,这隔墙有耳,你声音这么大,我就是不想听也听见了。小五,要真是你家里下人嚼舌头,你回头禀告了你爹和你娘,不许那个人再上门就是了。你爹娘那么疼你,这点小事情还会不答应不成?”说到这里,看见小五面色大急,王夫人不禁莞尔,旋即打趣道,“看把你急的,就算是真的喜欢,那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你平日那么大方爽利,这时候反倒忸怩了?”
此时此刻,小五的脸色就好似煮熟的虾子似的,红扑扑得异常娇艳。重重一跺脚后,她越发觉得满屋子人全都是戏谑可恶的样子,于是便气咻咻地说:“我去瞧瞧老太太,不和你们说了,就知道胡说八道,你们全都欺负我!”
看见小五一溜烟地撞开帘子出了门去,张越不禁忘了这会儿王夫人还在,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但是他,杜绾和小五相处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又羞又急的表情,此时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笑意。已经定下婚事的灵犀一面暗笑小五硬撑着,一面想着那个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却极其细心的汉子,心中亦充盈着一种幸福。秋痕更是笑得连眼睛都眯在了一块,忍不住和旁边的琥珀咬起了耳朵。
“若真是事情能成,这一对真是天作之合呢!”
瞧见这一屋子喜上眉梢的模样,纵使王夫人也觉得高兴,却是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一声。等到这一个个人赶忙收起了笑容,张越更是扶着杜绾站起身来,她方才摆了摆手道:“刚刚在婶娘那里都已经行过礼了,眼下还那么拘束干什么!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过来一趟,想不到竟是听到了这么一桩……若成了,近些日子喜事无数,加在一块说不定能把老太太的病气一并冲了!”
发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她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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