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前脚才走,朱宁便把屋子里的那几个太监和丫头都赶了出去,这才转到了朱橚身前,似笑非笑地问道:“父王,你这些天怎么忽然绝口不提我那婚事了?”
面对这样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朱橚顿时愕然,旋即才强笑道:“不是因为你四伯一门心思忙着北征顾不得那许多么?咳,反正你的婚事也已经拖那么久了,不必急在一时,开封那地方三天两头发大水,我也好趁着你婚事这机会在京师多住那么几天。怎么,阿宁你难道只想要你四伯,不要我这个父亲,一定要赶紧成婚赶我走?”
这转移话题的绝招对于别人都是一等一的有效,但朱宁哪里吃这一套,当下就把脸一板道:“父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若是事情不办成,你是决计不会甘心的。那天你留下张越喝酒,事后酩酊大醉的时候还说过什么要去看看那两个人的人品相貌,陡然之间却又什么都不提,却常常在外头逛!你可不要忽然弄出什么混账男人让我嫁给他!”
看到朱宁撂下这么一句话扭头就出了屋子,朱橚的脸上顿时抽搐了起来。混账男人……这丫头的个性这么要强,要真是随随便便找个仪宾,恐怕以后他那个女婿必要被她当成混账男人。想当初他是曾经满腹雄心壮志,是曾经惦记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可蹉跎了这么多年闲置了这么多年,那点心思早就磨灭得一干二净。倘若他不是亲王,就可以走遍天下尝遍百草;倘若朱宁不是郡主,目光也就不用局限在那狭小的圈子中,他就可以随便挑女婿……
朱橚猛地将炕桌上的茶盏拂落在地,前胸剧烈起伏。他一直告诉朱宁说他是想献出三护卫却没有机会,一直说自己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可是,他何尝想把自己手中最后一丁点自保之力交出去!没了三护卫,他从此就是养在皇帝卧榻之侧一只栓紧了铁链子的狗!
说来说去,朱棣也是混账男人,他也是!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52章 烫手的封赏
贪图一时的爽快当面刺了顾氏一句之后,东方氏毕竟是想起了婆婆的厉害,于是一连两天都没睡好觉。到了第三天,心中惶恐不安的她再也不敢拖延,不得不去了北院大上房向顾氏叩头请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自陈糊涂,就连先前做错的事也含含糊糊认了下来,那不施脂粉的脸上蜡黄蜡黄,像极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媳妇。
面对这种情形,顾氏虽说原本气恼得恨不得让张攸一回来就休妻,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勉强按捺住了心头厌恶,懒懒教训了几句话就打发了她出去。
如今毕竟不是从前了,若是闹出了休妻的丑闻,难道这家里就能很有脸面?东方氏毕竟还有两个嫡子,处置这一个自然好办,但这两个小的以后日子难过不说,怕还得要恨上了她这个祖母。这家里的太平能维持一时是一时,以后她两眼一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何苦快到入土的时候还让家里鸡犬不宁?
家里上下都知道顾氏这一病今后说不好,于是凡事都顺应着这位老祖宗,三个孙媳妇自然是轮番在上房伺候。东方氏前脚刚走,后脚李芸便走了进来,笑说三房那边小静官闹腾得厉害,让杜绾回去瞧瞧。顾氏自然心疼重孙,忙不迭地吩咐杜绾快去。满心纳闷的杜绾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看到的却是小五在院子里头来来回回直打转,顿时恍然大悟。
“我还想小家伙平日就知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怎么今天忽然变样了,原来是你弄鬼!今天你不是去见郡主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杜绾原本还满脸是笑,见小五那脸上满是焦急,她顿时心里一沉,“是娘出了什么事,还是爹爹的事另有说法……难道是你姐夫……”
“都是郡主急急忙忙催我回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要紧得很!”小五从怀中掏出那封仍带着温热的信递了过去,眼见杜绾三两下拆开,她也连忙凑到了杜绾旁边踮着脚凑上了小脑袋,看了几行字就疑惑地问道,“姐姐,兴和是哪儿?”
“兴和在宣府境内……”
杜绾读过不少书,而她对山河地理的熟悉却多半源自道衍留下的那些图册。当初道衍去世追赠荣国公之后,那些书就都送给了小五,小五自然就拿回来给了她。张越上朝去衙门理事,她独自在家的这些时日,没事虽说也做做女红,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在读书中度过,不但看完了张越的那些藏书,而且道衍留下来的那些图册也都给她翻烂了。
此时,心头沉甸甸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兴和守御千户所在张家口堡和万全右卫之北,孤悬于长城之外,是靠近蒙元的第一线。虽说据险筑城,只有一千多人,但因为背靠宣府镇,大军可以随时驰援,又与开平彼此呼应,所以最是北边要地。我记得当初英国公练兵宣府的时候,曾经数次带兵巡视兴和开平两地。”
“姐姐,你别说这些复杂的东西,我只问那地方危险么?”
危险……怎么不危险!她就知道,皇帝当时问她那句话是另有深意,如今果然是印证了!杜绾此时只觉心中翻腾得厉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五的问题。而眼看杜绾一声不吭往屋子里走,小五只觉得满心焦躁不安,拔腿追上去直接撞开了门帘,却是不管不顾地说道:“若兴和真的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姐姐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千万别让姐夫去。”
屋子里的琥珀和秋痕正在做针线,听到这么一句话,秋痕顿时丢下手中的竹崩子,一下子跳了起来,而琥珀也一下子被针扎了手,却也来不及管那手指上的血珠子,跟着一块站起身。就连今天瞅了个空子从顾氏那边回来,正在里屋看着小静官的灵犀也惊动了,慌忙挑了帘子出屋,看到杜绾面沉如水,她便知道小五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就在满屋子一片寂静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不一会儿,在院子中干些杂活的水晶就撒欢似的进了屋子,一站定就嚷嚷了起来:“少奶奶,喜事,大喜事!皇上特旨授老爷奉政大夫,进勋修正庶尹,仍任应天府治中。少爷以前功未赏的缘故,进勋修正庶尹,加授奉政大夫。另赏表里十段,白金一百两,钞五百锭,还有赏少奶奶和小静官的东西,这会儿传旨的公公就在外头。因少爷正往家里赶,老太太特意让人来吩咐少奶奶一声,说赶紧预备着。”
刚刚还被这危险两个字惊得满心恐惧,这会儿却来了如此喜讯,屋子里几个人不禁都显得有些转不过弯来。小五秋痕都是直来直去的人,闻听此言都以为先前那事儿不准,顿时转忧为喜;灵犀琥珀却都是心思重的,心里都觉得这无端封赏有些不对劲。
杜绾更是拧紧了眉头,知道水晶这么个小丫头问不出别的来,她便三两句将其打发了出去。左思量右考虑,她又嘱咐灵犀去二门打听打听封赏究竟是何缘由,然后留下琥珀看着静官,自带了秋痕赶去北院大上房。
匆匆赶回来的张越经过好一番折腾,随即才接下了这旨意。然而,让他极其诧异的是,这并非奖赏什么之前平叛的功劳,而是奖赏两年前他在江南防倭抗倭,以及开海有功。
宁波市舶司开海已经两年,尽管市舶司的关税效应还不明显,但有一件事却极其明显,那就是争贡之事大大减少,番使不再是扎堆来,而且市舶司上缴的赋税比当初设想的情况要好一些。自然,这是因为海上巡查严格,走私还不算太猖獗,商税又实在不高,但最大的原因却是某个镇守太监没有因为黄俨而受到牵连,于是在账目上不敢作假的缘故。
御马监少监海寿宣完这道旨意之后,等到张越起身就笑吟吟地说:“这旨意是完了,但咱家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要捎带给小张大人。由于宣府粮储的事,皇上一连几天都不高兴,结果昨天小杨学士荐了小张大人你督宣府镇军械粮饷,巡兴和开平。皇上今天已经点了头,而且还说都察院按例要派巡按御史,为了防止跟一个人去掣肘,可以随你挑人同行。另外,因此次北征宣府镇从征人数不下万余,军器粮饷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让你从京营调五百人随行。俟明年开春北征大阅时再把他们归入中军!旨意估摸着要过几天,咱家先给你提个醒。”
张越没想到昨天刚刚从杨士奇那里得到消息,杨士奇还说和杨荣商量合计诸如此类,今天海寿的内部消息就追在屁股后头来了。知道这个来自朝鲜的太监乃是贪得无厌的主,他自是不会让其空手回去,等到把人请到瑞庆堂奉茶之后,转手那二百两白金的一半就到了过了手。而眼见走这一趟的回报比自己想象的更多,海寿顿时有意再多卖一个好。
“我知道小张大人一定惦记杜大人,前两天我见到陆丰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他可是说了,北镇抚司诏狱里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如夏尚书杜大人这样的决不会苛待,更不会有半点损伤,你就放心好了。其实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人是皇上关的,这要是轻而易举放出来,岂不是变成了认错……咳,总之皇上的脾气你应该清楚,就不用咱家多罗嗦了。”
升官加爵对于张家来说已经不是头一回,之前张攸的封伯和赐诰券比起张越这一遭自然要隆重得多,但都是中规中矩的循例赏赐。此次不过是封了张倬张越父子的五品勋级,附带的赏赐却是由妻及子。
杜绾是金簪一对,尚在襁褓中的小静官却得了一副沉甸甸的黄金长命锁。长命锁乃是宫制莲叶鲤鱼式样,上头镌刻着长命百岁福禄双全这两句俗气到极点的吉利话。即便如此,这几件东西仍然是被顾氏反反复复把玩,末了才吩咐杜绾藏好。
有了先头的教训,这样的封赏并没有在家里引起轩然大波,无论东方氏还是冯氏都知趣地没有多嘴。顾氏对于其他的赏赐也没多在意,直接命人捧了东西跟着张越和杜绾回去,等到满屋子的人一走,她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由于身后有人跟着,张越和杜绾这一路上并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东西安置好,那些刚刚帮着搬东西的闲杂人等都走了,他方才感到自己的手一紧,低头一看,却是杜绾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那力气竟是大得可怕。抬头瞧着她那眼睛,他第一次没有看到沉静内敛,而是某种仿佛火山喷发似的灼热。
“你既然知道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越闻言陡然一震,却没想到杜绾竟然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原本打算往外头退避的秋痕顿时停住了脚步,一下子扭过了头,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灵犀和琥珀已经走到门边挑起了帘子,闻听此言也是都停在了那儿,但更不解风情的小五则是转身一个箭步窜了回去。
“姐夫,你真的要去那什么……兴和?”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53章 黑脸,白脸
屋子里的炕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彩绣辉煌的织金暗花云缎、青妆花孔雀罗、沉香遍地金绉纱、紫白锦以及织金妆花绒。在那摇曳的灯火微光下,这些来自宫中的表礼显得愈发闪耀夺目,但屋子中的女人们却没有一个把目光放在这上头,全都紧盯着张越。
“小五,回家去,今天的事情不许对娘说。”
杜绾终于打破沉默第一个开了口,却是冲着小五去的。小五满脸不情愿,张口想要反驳时,却看见杜绾恰是板着脸瞪她,吃这一瞪,她顿时恼了起来,随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屋子。这时候,灵犀忙拉了拉琥珀和秋痕,前者倒是犹豫着挪动了步子,后者却死活不肯动,那一双眼睛中满是执拗。
秋痕自然不愿意走,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一个张越。她自小就是服侍着他,眼看他一点一点慢慢长大,眼看他进学中进士入仕,眼看他升官娶妻,她的心中有过欢喜有过黯然,每一点每一滴情绪都是因他而起,对她来说,那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再没有其他。既然她什么也帮不了他,那么她能做的就只是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一辈子也好。
她不在乎将来不在乎名分,可即便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却不能不在乎他的危险。
看到灵犀琥珀在那里干着急,秋痕却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动,杜绾不禁微微一愣,心里暗自苦笑了一声。见张越也往那边瞅了一眼,随即就挠挠头开始叹气,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当初在青州时的情形,那时候在面临某种选择时,他也是如此时那般孩子气。
“事关重大,昨日杨阁老也只是露一个风声,早说出来徒乱人心,所以我想等有个准信再说,谁知道竟然有人通风报信……别人大约没那个能耐,是郡主对不对?”见杜绾只顾着瞪自己却不作声,那边的三个丫头都在门边上挤成一团,张越索性拉着杜绾在炕上坐下,又指着左手边那一溜烟三张椅子说,“这会儿不讲那些上下尊卑的规矩,你们都坐下。”
有了这句话,灵犀就松开了秋痕,见杜绾点了点头,她犹豫片刻方才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了。她甫一落座,琥珀就在她旁边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却是空着最上首那一张。于是,慢了一步的秋痕瞅着那空着的头一个位子,虽说极其想挨着张越坐得近一些,但犹豫了半晌,她仍是去搬了个小杌子过来,坐了杜绾下手的另一边,却冲琥珀灵犀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
看到三个丫头在这事情上还免不了多一个心眼,张越又好气又好笑,继而便先转头对杜绾说道:“先不说什么皇上就是想让我去,单单说我如今的职司,大军军械转运便有脱不开的职责,毕竟,如今兵部户部两位尚书都在负责督饷运饷,所以我走这一趟很自然。况且刚刚海公公知会了一声,这回我大约是去宣府,只不过会顺道去兴和转一圈。”
这话自然是对杜绾说的,但看到下面三张异常认真仔细的脸,他只觉心头某块最柔软的地方深受触动,继而便直白地解释道:“北边本就是军情要地,外人难免认为危险。我不是去送死,也不是去打仗,而且此次还有京营护卫随行,只不过那边不比京师,也就是苦些累些。但大姐夫那么一个世家公子都能在兴和一呆那么久,我又怎能畏难退却?”
前头的秋痕没听懂,但最后几句话她总算是明白了,刚刚那阴云密布的脸顿时变成了阳光灿烂。而灵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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