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朱门风流- 第27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回禀皇上,臣认为阿鲁台北窜之事其中有诈。”一句话定了基调,他说话就从容了起来,“阿鲁台昔日穷途末路时曾经向我朝上表称臣纳贡,皇上更敕封其为和宁王,结果待他恢复元气后,每逢朝贡回程便劫掠边镇,其部甚至屡扣天使,又和瓦剌交战不休,足可见此獠乃是野心勃勃反复无常之辈。虽则此次他闻听皇上北巡而举家北迁,但这多半是疑兵之计。塞外苦寒不通财货,他既然已经兵强马壮有了异心,只要先以此消息麻痹我朝,随即趁机大军入寇劫掠。等事成之后一击则走再次远遁,则即使大军进发,只怕就追不上他了。”

先前方宾来奏报阿鲁台北窜的时候振振有词,口口声声都是皇帝天威令阿鲁台望而却步遂远遁无踪。虽说这些颂圣的俗套平日里听着很舒服,但如今却是已经下旨各卫征兵,这消息不啻是说自己判断失误,因此朱棣自然是心中光火。所以,张越说阿鲁台乃是疑兵之计,和他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他立刻就丢开了其他,沉吟片刻就点点头说:“你继续往下说。”

“兀良哈朵颜三卫从战有功,蒙圣恩南下,却因为未能如愿占据大宁,所以一向亲近阿鲁台。阿鲁台之所以有南下入寇的野心,正是因为得兀良哈为臂膀。因这三卫的位置偏南,况且开原广宁又曾开设互市,所以中原但有风吹草动,这三卫就立刻能得到消息,继而便会惊动阿鲁台。况且他们是姻亲,如今阿鲁台势大,更是彼此倚为犄角。所以如今不论皇上是否北巡,首要之计是整饬兴和、宣府、开平等重镇的武备,决不能让阿鲁台乘虚而入。”

周王朱橚虽说早年分封河南,但河南并无寇患,所以他对军事一窍不通,此时见那一对君臣把自己的地方当成了宫里的地盘,他不禁感到一阵阵头痛,却不好贸贸然开口或是退却,最后索性闭目养神。而站在他背后的朱宁亦是没有去留心那些军国大事,满心都在想刚刚皇帝和父亲刚刚那那争吵。君臣猜忌她早就习惯了,但那罕有的一丝温情却让她无法高兴。

朱棣盛年镇守北平,和蒙元交战多年,朝中并无大将能及得上他的大局观和决策力,张越也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强过皇帝。因此,接下来他便提醒道:“之前皇上两次北征,大军对上蒙元都是大有斩获,所虑者惟有粮道补给,还请皇上明察。”

“打仗容易补给艰难,从古到今打仗都是如此,朕还不用你这个毛头小子提醒这个!”

朱棣哂然一笑,心情却是好了起来。见那边朱橚朱宁父女俩一个打起了瞌睡,一个正在发呆,他便缓步走上前去,也不理会朱橚,竟是径直对朱宁说道:“你生性好强,又是当男儿养的,可妇德在于贤良温恭,嫁人之后难免要侍奉公婆抚养弟妹,这等琐碎的事情想必你也不耐烦,若是以郡主之尊日后在婆家受气,到时候老五更是要找朕算账。也不用宗人府司礼监再拟什么名单了,老五既然差点和朕翻脸,朕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索性给你几个人选。以后既是你的仪宾,即便不说重用,朕也不会亏待了他。”

“第一,沈度的孙子沈世隆尚未婚配。沈家是江南世家,也是张堰第一大姓,沈世隆为人温恭不求出挑,和他祖父的性子相似。父亲沈藻是谦和人,母亲亦出身书香门第,想必不会太挑剔。既不是寒门也不是勋贵,年纪也差不多,配你刚刚好。沈氏乃是顶尖的书香门第,最要紧的是门风极佳,这一点你可以问张越。”

说到这里,朱棣又屈下了一根手指头,笑吟吟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朱宁:“第二个,旗手卫指挥佥事薛荣。他是袭父职,为人本分,家境也殷实,也不担心会压着你。”

“第三个,兵部主事万世节,贫寒是贫寒了些,但他父母双亡家中别无亲戚,不会闹心。朕那次从兵部回来之后正好让人打听了一下,结果倒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之前你和朕去西四牌楼观刑的时候也曾经见过的。当初殿试的时候,他卷子只誊抄了一半,否则足以入三甲,至于性子如何,想必张越很清楚。”

说了该说的,听到了想听到的判断,朱棣离开周王公馆的时候固然是心满意足。而张越恭送了皇帝一行离去,原打算转身向朱橚朱宁父女告辞,谁知道朱橚竟是歪着头瞧看了他一回,忽然出口相留道:“张越,算起来咱们也是同乡,可前后也就见过两回。今儿个你既然来了,就索性留下来陪我喝一盅。”

“父王!”

“宁儿,你别拦我,我一不结交勋贵,二不往来官员,这一回是皇兄硬把人弄到我这地盘来的,也不至于因为我留张越吃一顿饭而怎么着,想当初我和杜丫头还是棋友!”朱橚没好气地瞪了朱宁一眼,旋即盯着张越问道,“怎么,大名鼎鼎的小张大人肯不肯给面子?”

见过倨傲暴躁的汉王,见过装腔作势的赵王,但此时此刻面对犯了执拗的周王朱橚,张越却实在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了,又打发随从回去报信。看到张越没有拒绝,朱橚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一面和他往里走,一面嘴上还唠唠叨叨的。

“宁丫头和她那些哥哥姐姐年岁相差大,他们虽说疼爱她,但那些亲密话她却一向无处可说。我也没想到几年前带她进京觐见,竟然会让她多了不少好朋友。杜丫头她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没有恃才傲物的骄狂毛病,所以我倒是挺喜欢她。只不过没想到一晃几年,她爹进了内阁,她竟是嫁给了你,说来杜丫头还真是好福气。”

后头的朱宁跟着进了二门,眼看着父亲竟是拖着张越径直进了主院正房,又高声吩咐随从拿酒上菜,惦记他的身体,她不禁连忙上前阻止。才劝说了两句,她就看到一向随和没架子的朱橚没好气地拿眼睛瞪她,随即更是端起了父亲架子赶人。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心思细腻的她往深处一思量,便明白了他的心意,于是,等到酒菜上齐,她亲自为朱橚和张越斟了酒,又看见父亲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一喝就是三杯,她只得遣开了下人,自己也告退离去。

看朱宁离开时那有些落寞的身影,张越不禁开口说道:“周王千岁这又是何必……”

“若是这一次再错过机会,她便转眼就要到双十年华了!”朱橚再次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随即不容分说地摆了摆手,“虽说我很高兴她多交到了几个朋友,但也深悔耽误了她的婚事。刚刚你也听到了皇兄此次点名的那三个人……真是可笑,这三个人都是宗人府当初报给过他的,他那时候一口就驳了,眼下却再次列了出来……”

尽管心中有怨气,但朱橚见张越面色微变,还是及时刹住了话头,继而便郑重其事地问道:“旗手卫的那个指挥佥事就罢了,既挨不上勋贵的边,又还在军中,顶头上司一大堆,家里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想当初她大姐嫁的至少还是徐达的孙子,这么个不成器的算什么!看在你家杜丫头和阿宁的交情,你给我一句实话,阿宁究竟是嫁谁合适?”

张越刚刚就猜到自己被留下来是因为这个,面对朱橚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他不禁陷入了沉默。好半晌,他方才抬起头来:“周王千岁,沈家门风有目共睹,而且口碑极好,只不过民则先生素来不让儿孙在外交游无度,我也就是逢年过节登门送礼时见过沈世隆,寥寥几回相处下来,我觉着那是一位谦和恬淡的公子。而万世节确实是我的好友,他为人洒脱不拘小节,虽是书生却有一股豪气。这两位都是一时瑜亮上上之选,但恕我直言……”

想到当初栖霞寺求见道衍时,万世节便是询问如何成就功业;想到沈度一再提点教导,沈藻在宫门前解衣相赠;想到朱宁一次又一次帮过自己,如今她的婚事却拖了一天又一天……他想起朱宁只怕对那两人根本没印象,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不是男女脾性好年纪合适出身不错就够了,至少也得……”

朱橚一向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会儿闻言顿时愣住了。然而,他毕竟极其宠爱朱宁,兼且又自忖聪明绝顶,须臾就自以为料中张越这提醒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一拍胸脯打断了张越:“能娶到阿宁乃是他们的福气,料想他们谁也不敢不依。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明天就让人去和皇兄说一说,然后设法去见见那两个。哼,要不是我今天豁出去了,只怕皇兄还会只拿国子监那些监生敷衍……什么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28章 倒霉的一年有完没完……

朱橚留下张越陪喝酒,下人们虽说都被留在外头,但仍然有人在外间烫酒伺候,一壶壶酒流水一般往里头送。这边厢张越不得不陪着兴头上的朱橚,那边厢就苦了胡七赵虎等等几个随从,他们在花厅中被好茶好饭地招待着,眼看天色渐晚主人还不出来,心里无不着急。好容易等到内中有人报信匆匆到垂花门相迎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被灌得酩酊大醉的张越。

搀扶张越出来的总管看到面前一帮人全都满脸诧异的模样,连忙赔笑道:“周王千岁自打来到京师之后就不曾那么高兴过,所以今儿个不免多劝了小张大人几杯。刚刚我已经打发人预备好了马车,郡主这会儿正在给周王千岁醒酒,所以让我代为给诸位打个招呼,赶明儿她再亲自登门赔礼。”

虽说心下郁闷,但胡七还不至于真要人家亲王郡主赔礼,客气一番就和赵虎上前接手,一左一右架起了张越。好容易把人送上了马车,他忖度片刻便干脆吩咐人牵着自己的那匹马,亲自上了马车相陪。这一路张越昏昏沉沉就不曾醒过,好容易到了家,面对管家高泉的盘问,他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就道出了实情。

得知是周王朱橚硬是把张越灌成了这副模样,高泉不禁暗自纳罕。往日他在开封时,逢年过节没少上周王府送礼,有自己去的也有跟着顾氏或者东方氏去的,可纵使做寿,也少有见这位亲王和外客多罗嗦什么。想想多半是因为三少奶奶和陈留郡主交好的缘故,他便摇了摇头,一路跟着胡七把人送到了二门,看着两个健壮婆子出来接手,这才放了心。

此时顾氏等等早就歇下了,杜绾虽说早就得信说张越被周王朱橚留下了,却没想到这么晚,也没想到回来的竟是这样一个醉汉。因张越在饮酒上头从来都是节制有度,她和琥珀秋痕都没有应付这种情形的经验,结果还是灵犀手脚麻利,去院子里小厨房亲自整治了醒酒汤端过来喂张越喝下,随即又备好了漱盂。果然,热腾腾的醒酒汤下去,张越果然抠着嗓子呕吐了起来,好容易消停了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下了。

面对这么个古怪的情形,秋痕忍不住嘀咕道:“真是怪了,不论公务应酬还是朋友往来,少爷都不曾喝过这么多。”

“兴许是周王盛情推却不下?”灵犀在旁边插了一句,因又替杜绾宽衣,便笑吟吟地低声说,“哪怕是成婚的那天晚上,少爷也命人偷偷把酒换成了水,若不是被人逼狠了,恐怕怎么也不会喝这许多。”

杜绾早已洗漱完毕,此时脱去外头的绣花缎子小袄,不禁朝灵犀瞪了一眼。待她上了床,灵犀便吹熄了蜡烛,只留下墙角高几上的那盏灯,和琥珀秋痕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尽管银红色的纱帐已经放下,丈夫也正躺在身边,但杜绾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外头更鼓阵阵好容易有了些睡意,她却冷不丁感到枕边人猛地一个激灵,随即竟是坐了起来。

虽说已经是八月中秋,但一下子坐起来的张越却是满头大汗。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他不由得先愣了一愣,等侧头发现杜绾也已经支撑着坐起,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抹了抹湿漉漉的额头,低声苦笑道:“今儿个大约是出丑了,我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还以为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醉醺醺胡言乱语的周王。”

“可是为了郡主的事?”

见张越点了点头,面上满是沉郁之色,杜绾顿时皱起了眉头。她产后朱宁也常有登门,看见孩子的时候每每高兴得很。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帮着在名单里头挑挑拣拣,但每次朱宁都是笑着摇头。毕竟,那些监生虽说被评定为品行学业都不错,但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之前她已经听说皇帝也在周王公馆,此时便连忙问道:“可是这一回人已经定了?”

“皇上这一回提出了三个不错的人选。但其中一个周王瞧不上,另两个……一个是民则先生的孙儿沈世隆,一个是老万。无论人品还是才学,这两个都是顶尖的,按理说比起之前那些,无论哪个都是上上之选,可郡主才见过老万一次,沈世隆则根本没见过。况且,这一头就算周王愿意,那一头别人也未必乐意。”

“这世上男女婚配,有几个不是盲婚哑嫁?”

杜绾倒是觉着这两个人选都比先前的好得多,没料想张越竟说起了这个,她呆了一呆便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紧跟着,她就感到张越轻轻揽住了自己的肩膀,耳边传来了他低低的呢喃:“我只是觉着婚前对彼此性情都该有个了解,这样日后方才好相处,就好比咱们。只有现在未来却没有过去,对郡主来说未必是好事……”

尽管一夜宿醉,但次日一大清早,张越还是准时起床。换上官服之后,由于脑袋隐隐约约还有些发痛,他便索性吩咐琥珀打来井水,就着那冰冷的井水使劲擦了擦头脸。振奋精神三两下用完了早饭,他和杜绾到北院大上房请过安之后,便急急忙忙出了门。

果然,由于张越昨日那一番话,朝会上,朱棣便把之前方宾的奏报丢到了一边,预定明年二月北巡,又下旨各处整饬军备城墙不可懈怠,命心腹宦官连同御史核实天下粮库藩库等。面对这种架势,原本昨日得了讯息正灰心丧气的勋贵们顿时欢欣鼓舞,而以为大局已定不用担心的方宾则是大失所望,下朝从金水桥出了左掖门之后,他更是冷冷看了张越一眼。

昨天散衙之后他就听说皇帝命锦衣卫指挥使宣召张越去了周王公馆,肯定是这小子又乱七八糟建言!皇帝实在是太偏听偏信了,如此大的事情,竟然愿意相信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难道他们这些尚书都是摆设不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