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寒冷,三两步从台阶上头奔了下去,冲着张越便怒喝了一声:“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这儿,若是出了事情怎么办,你快些带人统统运走!”
“危险,这东西在富阳侯你这里已经存放了不止一两天了,为何非要今天晚上运走?”张越这才回过头来,见李茂芳满脸的气急败坏,他又问道,“另外,富阳侯刚刚还说过你当初都检查过,这么说,这些火药放在这里你原就是知情?”
“我知道又怎样……好你个张越,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居然敢诳骗本爵!”
李茂芳虽说肚子里没装几本书,但出身皇家,很多东西就仿佛吃饭睡觉一般自然,一下子就醒悟到张越这是在套自己的话。然而,只骂了一句,他就又惊又怒的想到了这十几箱火药堆在自己这西厢房里意味着什么,脸上立马就白了。
“本爵怎么会知道这些是火药,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王八蛋干的!”
“别说这十几箱,就是一箱火药,只怕也不是富阳侯你能弄到的。”张越此时也不想再和李茂芳多说废话,便直截了当的说,“京师有人谋逆,事关重大,既然在这里找到了火药,还请富阳侯更衣进宫向皇上陈情。来四个人,护送富阳侯入宫!”
本来就是纵欲过后浑身乏力,一出来吹了冷风又发现了这样可怕的事实,这会儿再听到那清清楚楚的谋逆两个字,纵使是骄横跋扈如李茂芳,也不由得两脚发软乱了方寸。他自然曾经在心中转过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在他看来,让别人谋划计算他坐享其成那才是正理,没来由怎么会把自己搭进去?
“张越,你不要公报私仇血口喷人!”
“我要是真想公报私仇,这会儿就直接把火药亲自抬进宫去让皇上看看!”
张越此时满心都惦记着孟家的事情,见李茂芳还在缠夹不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径直吩咐道:“十二个人留下好好看守西厢房这些火药,去两个人通知五城兵马司,再留下四个人陪富阳侯入宫。要是他不想去也不用勉强,到时候自然有锦衣卫来拿人。其余人跟我走,晚上还有无数事情要做,没来由在这里耗费时间!”
眼看张越一挥手,满院子里身穿红袢袄的军士们齐声应诺,随即整整齐齐分派好了留下的和跟从的人,又看见张越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李茂芳这才真真正正的醒悟到这次的事情决不小,否则张越怎么会不管不顾丢下他径直走人?这腊月里的天气冷,他的身上也冷,但现如今他的心里头更冷。他就是傻瓜也知道,自己帮别人顶了最可怕的一件勾当,这要是不能做点什么,他这黑锅就背定了!
“张越,你给我站住!”
情急之下,李茂芳自然没法再张口本爵闭口本爵,但却仍是没有放低身段求人的习惯。他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张越的袖子:“你一定有法子帮我一把!我是皇上的亲外孙,只要能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异日皇上气消了我就没事了,到时候我决不会忘记你!我娘可是永平公主,我爹当初为了跟随皇上,连祖父和其他家人都赔进去了,皇上一定会念那功劳!”
不动声色的把袖子挣脱了出来,张越便淡淡的说:“富阳侯,我只是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这样的大事恕我无能为力。”
见张越翻身上马,一群军士小跑跟上,气得脸色发青的李茂芳只能眼睁睁看着雪地上须臾留下了一地乱七八糟的脚印。在那里站了老半天,他忽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全然忘了什么家教规矩。想到大姑妈余下一个嫡子,皇帝的外孙当中自己居次,平日也颇为纵容,他不禁渐渐有了底气。没错,有父亲昔日的功劳和母亲的身份,区区几箱火药算什么!
想到这里,他顿时傲慢地一甩袖子,大步回到了上房。挑开侧屋的帘子进了寝室,他便发现紫襄已经被那个丫头扶得坐了起来,那粉嫩的玉颈上却是一圈发紫的淤痕。想到自己被朱高燧这个三舅舅狠狠坑了一回,他几乎又有一种上前掐死人的冲动,但思量再三还是硬生生忍住了,遂再也不看吓得蜷缩成一团的她,粗声粗气的叫过那丫头找衣裳穿。
一刻钟之后,李茂芳装束停当出了屋子。由于刚刚丢了脸,他此时头戴紫金冠身穿麒麟服脚踏鹿皮朝靴,刻意从头到脚极尽华贵,甚至连避雪的那件鹤氅也是通体雪白的银狐皮,一丝杂色也无。倘若不是院子里的军士全都见过他刚刚的狼狈模样,只怕还会在心里喝彩嫉妒一番,但这会儿他们的心里却全都在嘀咕。
这是进宫请罪又不是进宫拜贺,打扮成这副模样做什么?
自从升格为京师之后,这座北部第一大城还是第一次这么乱。满城都是各式打扮的兵卒,身上的袢袄有红的有青的有蓝的,虽说在这满城大索中约束还算严明,少有人做出什么劫掠百姓之类的事,但被吓得不轻的人仍不在少数。就连张越带着四十余人通过前门大街的时候,也不免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下截查,直到看了官印方才放行。
“大人,不先去孟家?”
听到胡七的这句问话,本来就是纵马慢行的张越回头望了一眼不急不徐跟在后头的四十余人,随即方才沉声说道:“袁大人心思缜密,必定早就带人直扑了那儿,只等皇上吩咐,如今我就是去了也白去。”
胡七自打从青州开始就跟着张越,知道张家和孟家不但有姻亲关系,而且张越至少对孟家那位四姑娘有过好感。此时此刻,虽说知道不应该自己多嘴,他仍是谨慎的提醒道:“大人,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若是不能谨慎处置,只怕要牵累无数。尤其是孟家……”
“牵累无数……那些人谋划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牵累无数!我来灯草胡同之前就派了人先去王家看住高正就是为了这个,司礼监关防的事情暂且撇开不提,这谋反种种包括伪造遗诏归根结底都是高正说出来的,也只有他最清楚真相,眼下正好将其带回宫去。若他只是扯起孟贤的虎皮做大旗那就好办了,那样的话接下来就还能想想法子。”
尽管怀着这样的希望,但张越却没有再说下去。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以孟贤之前的那些言行来看,要说这次的事情没有参与,就连他也是压根不相信。但即便如此,他总得先找到高正盘问清楚,这条路不通再想其他办法。若真的坐实了罪名,保定侯府倒是有五成希望逃过一劫,但倘若孟贤家惨遭籍没……那最好的结果也是无论男女都没官为奴!
“对了,刚刚大人就算再不待见富阳侯,也至少该敷衍一下,他毕竟是皇上的外孙。”
“皇上的外孙不值钱!”心情正极其糟糕的张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若是他在皇上面前不要胡乱辩解好好认错服罪,编出一个可以接受的借口来,那兴许顶多就是夺爵禁闭。但若是他不知好歹,那么盛怒之下的皇上会如何处置,谁也说不准。总之,即便他的母亲是永平公主,这一次也救不了他。”
而最后一句话,张越却只是在心里转了一转——朱棣兴许有可能会庇护一下赵王,但李茂芳这个外孙又不姓朱,在皇帝心中算得了什么?
第九卷 群魔舞 第043章 就这点小样还想谋反
城东羊毛胡同附近的一大片廊房大多都是军官赁下住着,平日里少不得常有彼此熟识的串门,因此远近几十户人家都知道王家娘子人长得漂亮,而且爽利明快极会打理家务。女人们常常上门唠唠家常,而男人们虽说都惋惜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竟然嫁给了年近三十的王瑜,但这儿的住户全都是总旗小旗一类的小军官,谁也不比谁高贵,王瑜又新得了好差事,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没事情往门前的巷子过,哪怕是隔着墙听那声音也是好的。
所以,这天晚上听到王家乒乒乓乓的声音,左邻右舍有的亲自过来探问,有的则是使人过来查看,结果王家雇来的一个仆妇开了门,却支支吾吾不肯说那动静是怎么回事。
直到王瑜亲自出现在门口,解释说家中一时不小心砸了东西,人们方才渐渐散去,但仍有好事的暗地摇头。起初仿佛听说是王瑜的舅舅来了,刚刚又分明是砸东西的声音,王瑜总不可能对舅舅发脾气,想来受气的总是那个漂亮的王家娘子。等不少管闲事的听到马蹄声,又从门缝里看到王瑜气咻咻地骑马疾驰而去,这种猜测更是坐实了。
“娘子,门外肖家婆子来敲门了,说是您有什么事尽管对她说!”
听到门外那仆妇的声音,金夙顿时更觉得心烦意乱,咬咬牙才吩咐道:“你出去告诉她,多谢她惦记。相公出去了,改日我再登门致谢,如今夜已经深了,请她回去安歇吧。”
待那女仆答应一声走了,她方才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最后竟是望着那盏仍然明亮的灯呆在了那儿。小时候母亲常常唠叨什么嫁个贵郎君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她懵懵懂懂的记下了,那时候头一回去张家做客的时候见识了真正富贵人家的光景,心里并不是不羡慕,可陡然之间家里遭遇那样的大变,继而姐姐更是落得那样下场,她早就寒了心。
她如今只想夫妻和睦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偏偏会遇到这样可怕的事!
“夙儿,夙儿!”
死死咬着嘴唇的金夙恍惚了好一阵子方才听清了那个声音,顿时大吃一惊。三两步奔上前去打开门,看见门外赫然站着身形瘦削形容枯槁的母亲冯兰,她连忙伸手把人搀扶了进来,等掩上门之后便不安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如今又晚了,娘你还没有睡下?”
人生经历了一回大起大落,冯兰当初那点子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气性早就打磨光了,女婿虽不宽裕,但这世上能找到几个女婿肯接没进项的岳母一起过活的?发觉女儿双手冰凉,她便忍不住说道:“刚刚虽说你们都压低了声音,但砸东西的声音邻舍都听到了,我怎么会没听到?只是等姑爷出去没动静了,我才想过来瞧一瞧。你们俩从来都不红脸的,若是难得他做错了事情,你也别放在心上,毕竟你如今有身子了,更何况还有他舅舅在。”
这舅舅两个字顿时让金夙变了脸色。而冯兰看到这情形,误以为女儿是因为高正的缘故方才和王瑜闹了别扭,于是便教训道:“若你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他舅舅惹恼了他,那就更不应该了。他从小没了爹娘,就是靠舅舅帮衬,向着人家一点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们的婚事还是靠着他舅舅牵线搭桥……”
“娘,你别说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话语,冯兰顿时大吃一惊。仔细打量了一番金夙,见她面色已然发青,她不觉吃了一惊,旋即就听到内室里头一阵咿咿唔唔的声音。此时此刻,她终究忍不住那惊疑,疾步上前到了侧门处,一把掀起了那帘子,结果被入眼的一切给吓呆了。
“老天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母亲已经发现了端倪,金夙连忙上前死活把她拖开,又将其按在了正中的椅子上。正想解释,她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须臾,这些声音又变成了砰砰砰一阵高似一阵的敲门声以及叫喝声。待听得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院子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大恐的她不禁死死拽住了冯兰的胳膊,那颗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夙妹妹,开门,我是张越!”
当这样一个声音钻入耳畔时,惊惧交加的金夙不禁愣了。略怔了一怔,她也顾不上面色发白的母亲,疾步上前打开了房门。见院子里黑压压的都是身穿红袢袄的军士,即使她知道张越决不会无缘无故害她这一家,脚下仍是忍不住退了两步。
“你家相公已经入宫面圣去了,这儿的事情你不用管,全都交给我就好。”
张越对金夙点点头撂下了一句明白话,旋即就一脚跨过门槛。看见居中的太师椅上坐着冯兰,他又拱手一揖行了礼,旋即便径直来到侧门处打起门帘进去。紧随其后的胡七进了屋子之后,便吩咐两个兄弟守住了侧门,也跟着进了里屋。直到这时候,冯兰方才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战栗,那段好容易才压下的往事一下子又浮上了心头。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好端端的家中也是一下子闯进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军士,然后就是丈夫下狱家产没官,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工夫,她一生心血化作了乌有。她原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难道现在女儿女婿还是同样的命运?于是,当金夙半拖半拽把她往外头拉的时候,她不禁犹如泥雕木塑一般。直到进西厢房坐下,浑浑噩噩听了一席原委,她这才渐渐回过神。
谋逆……佛祖在上,怎么会是谋逆!
正房寝室内,高正早就醒了过来,然而,双手被缚的他嘴里塞着一块手绢,脚下还拴着一条铁链,毫无一丝挪动的余地,只是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当张越示意胡七取出那块堵嘴的手绢之后,这个满身酒气的人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见张越站在那儿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笑够了的他方才剧烈咳嗽了几声,随即苦涩地说:“我一直嫌我那个外甥优柔寡断胸无大志,想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能有那样的胆子。不过小张大人,你既然知道这是谋逆,竟然还敢让他一个人去面圣,就不怕他这个从未见过天颜的家伙进退失据反遭大祸?你就那么相信他?”
“王瑜心地实诚,初见皇上有些怯阵情有可原,再说,他哪怕是为了你这个舅舅着想,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我自然相信他。”
“为了我这个舅舅?我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久的事全都被他给搅和了,你居然还说他为了我这个舅舅着想?”
“谋划这么久……你谋划这么久都干了些什么,谋划着破族灭家么!”张越本就是一肚子火气,此时见高正说话仍是不阴不阳,顿时火冒三丈,“你那份遗诏倒是写得妙笔生花,但要谋逆也得想想你们有些什么倚靠!除了几个军中跳梁小丑,除了几个无知狂妄的太监,除了寥寥几个想要升官发财的军士,还有什么人支持你们?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真的据了京师成事,之后东宫振臂一呼天下勤王,单单京营京卫就有数十万人,难道还拿不下你们!你外甥已经劝过你这是破族灭家,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