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让人提了一句,否则他还不知道那个弟弟竟然搜刮了上万斤盐。
“寿光那边进展得如何?二弟可曾让人把盐押了过来?”
那文士何光照曾经被朱瞻坦举荐给朱高煦,结果不出数日便嗔怒朱高煦,险些连命都没了,如今便死心塌地随着朱瞻坦。他当下笑道:“世子用汉王名义行事,寿光王怎敢违逆?世子殿下派信使人去一提,寿光王那儿二话不说就安排了运盐的事,这自然是刚刚好。那信使回来的时候看到大车已经起运,应当是已经在路上了。”
“我那个二弟素来是爆炭性子,你不要以为他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朱瞻坦想起上回将朱瞻圻从柴房中放出来时,他那种怨恨阴毒的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要知道,这一次是让他把进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吩咐下去,就说是汉王钧旨,命他们牢牢看着寿光王府,除了必要的采买,一只飞虫也不许放出去!”
何光照没料到朱瞻坦居然会下决心真正软禁朱瞻圻,愣了一愣忙问道:“世子殿下,寿光王毕竟是朝廷册封的郡王,倘若他闹腾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有父王在,他没那么大胆量。再说了,万一他气急败坏之下做出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到时候更难收场,还不如眼下就提防着。何先生,你带人下去想想法子,怎么从都转运盐使司那里打开口子,或是和那些久候支盐的商人计议。在他们手中是废纸,在王府手中那就是金子,给王府做事比他们自己做强百倍!牢牢看住乐安和寿光两个盐场,父王那一千顷田庄算得上什么?这一次不比从前,你们放手去做!”
何光照一退,朱瞻坦在太师椅上又坐了一会,旋即便起身出了门。虽说他早早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貂皮大氅,然而,那热身子被外头冷风一吹,他仍是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见左右小太监娴熟地上来搀扶,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老天爷给了父亲那样一副寒暑不侵的好身子,为什么偏给他这样一个孱弱之躯?
虽然身子不好,但朱瞻坦除了世子妃之外,还纳了不少年轻美貌的姬妾。然而,他十三岁通人事,偏偏直到现在妻妾也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这天晚上,他着实没有心思颠鸾倒凤,便径直示意肩舆抬回自己的正寝。才一进门,他便看到心腹小太监在那儿使劲打眼色,遂将跟着回来的其他人都遣开了去。
“他来了?”
“回世子殿下的话,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朱瞻坦微微点了点头,任由那小太监解了披风,旋即便亲自打起帘子到了里间。里间的东首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髭须大汉,见着他来,那髭须大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趋前几步便拜了下去。朱瞻坦措手不及,只好受了他这礼,又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没法扶你,还这么多礼做什么?”朱瞻坦摇摇晃晃在暖炕上坐了,端详了那髭须大汉好一会儿,又叹道,“才一年的工夫,你这脸上竟是多了不少风霜之色,着实辛苦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最危险的勾当,如果不是着实没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你一个将门虎子去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块。”
那髭须大汉本就挺直着腰杆只坐了一半的椅子,此时面上更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丘家满门贬谪海南那么多年,能记得我们的就只有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还派人让我得以离开那个地方,此恩此德我毕生难忘,决不敢谈辛苦二字。”
“我帮你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若不是昔日淇国公曾经妄言立太子之事,原本不会罪及家人,你们决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说起来也是父王之过。”朱瞻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迷离,竟不知道是说给那髭须大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山东之地既然有父王,自然不能让那些泥腿子坏了大事。只要能支使他们,事情便大有可为。换言之,若是你做得好,那你祖父当日是什么爵位,日后你也能得到什么爵位,丘家便可东山再起。”
自从挨过朱瞻圻那顿鞭子,在别人看来,乐安知县孙亮甘仿佛是变得随和了。他不再是那副尖酸刻薄看谁都不顺眼的性子,进出衙门即便是差役都亲切地打招呼。公务上头他丝毫不理会,任由下头吏户六房自行处置,自己只管盖印。至于下头中饱私囊或是在诸多案件中拼命揩油,他也丝毫不管。于是渐渐的,差役们见着他也会点头哈腰道一声老爷。
元宵放了十天假,孙亮甘借口出去访友,竟是消失了整整十天。待到回衙开印理事之后,他也常常借故外出。别人乐得他不来掺和,因此也没在意。这天傍晚,瞧见孙亮甘带着一个随从上马离开了县衙,县衙门口的两个门子躬了躬身便继续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谁也没去想这大冷天的晚上,眼看县城大门就要关了,县太爷还出门干什么。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隆冬,但晚上的天气依旧寒冷。孙亮甘带着随从径直出了城,顺着官道跑了一小会,他就感到满身满心都是冻得硬梆梆的。然而,比起那看上去暖烘烘实则冷冰冰的县衙,他却宁可跑这么一段路吹风。约摸半个时辰,他就到了高家港巡检司。
“孙大人来了!”
随着一声嚷嚷,巡检司的正副巡检顿时闻声出来,全都是满脸笑容。巡检不过是杂职,品级才九品,仅仅比不入流稍稍高上半点而已。谁也不管这位奇怪的县太爷为什么喜欢上他们这巡检司厮混,他们只知道孙亮甘一来就会出手大方地掏银子让人上乐安镇买酒菜,大家就都有好吃好喝的。不但如此,有孙亮甘坐镇撑腰,他们这运气也仿佛来了,截到过三回私盐贩子,全都一古脑儿送了上头,赏钱也捞着不少。
“大人,今晚上托您的福。希望咱们能再开一回利市!”
见那柴巡检点头哈腰地上来迎接,孙亮甘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他进了巡检司那间居中的屋子。坐定之后,他又照往常丢给那伺候的弓兵一个银角子,吩咐去置办酒菜,抬手示意正副巡检坐下,见没了外人,这才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两位,你们在这巡检的位子上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想要往上挪动一下么?”
“挪动?孙大人您这是在拿咱们开玩笑呢,谁不知道巡检就是芝麻大的小官,一辈子都难能往上挪动一步?”那柴巡检说着便唉声叹气,巴掌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两下,“若是没您孙大人在这儿坐镇,前几天那两拨私盐贩子咱们根本留不下来,那都是有后台的!”
那个年轻几岁的副巡检一下子摘下了腰中的粗劣佩刀往桌子上一拍,掷地有声地说,“孙大人,您和我们认识好一阵子,要是您有章程就直说出来,只要能办的,咱们就豁出去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士为知己者死么,咱们虽算不上士,但好歹也讲义气!”
见那柴巡检也是连连点头,孙亮甘心头大定,心想自己从年前开始就在这儿下功夫,果然是没有白搭。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就是花再多的功夫再多的钱,只要顶头仍有一个汉王在,说什么都是白搭,这巡检司的人他却只要花上很小的代价便可能成事。想到今日得到的那个消息,他只觉得心里脑袋全都在发烫,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也该豪赌搏一把,要是赢了,以后仕途便是通衢大道!
“我得到消息,今天晚上有一趟数目极大的私盐要打这儿过。不过那后台非同小可,你们无需将其拦下,只要设法帮我从上头搬一袋盐下来。如今皇上正在下诏求直言,若是成了,我便可名动天听,升迁指日可待,到时候少不得带挈了你们。当然,就算事情没成,也决不会连累你们一星半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柴巡检和副巡检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重重点头道:“大人照应了咱们这么久,这丁点小事算什么!大人且在这儿等着,咱们一定办得妥当!”
孙亮甘万没想到两人竟是答应得如此之快,登时大喜过望。等到酒菜到来之后,他又频频执杯劝酒,最后自己竟是放开了节制,吃了个酩酊大醉。那两个正副巡检等到他醉了之后便悄悄溜出了屋子,到了后头紧锣密鼓地商议了起来。
“这数量究竟有多大?平常三五百斤,咱们截下就能狠狠赚一笔,难道这回能有几千斤?要真是这样,截下来立刻通过大清河转运,咱们以后也用不着再当劳什子巡检了!”
“截不截咱们到时候再看着办,不过,上次青州府刘驿丞来,你没听他说么?这姓孙的最是凉薄,那位小张大人上次救了他,他还出言不逊,却大力拉拢咱们,果然是有事情要求着咱们办。给他办好了事,咱们就给府衙送个信,毕竟小张大人也算是咱们的上司,要是人家领情,咱们岂不是能攀上一棵大树?这姓孙的想名动天听,那还早着呢!”
大半夜的本是人人入睡的时候,漆黑的夜色中却燃起了无数火炬,官道上行进着几十辆大车,赶车的人俱是无精打采,押车的亦是心不在焉。快到高家港巡检司时,见前头赫然是栅栏拦路,领头的一个护卫拉起嗓子使劲喊了一声:“赶紧挪开,咱们是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货的!”
巡检司共有几十名弓兵,见有大宗货物,不禁都垂涎欲滴想要敲上一笔,待得知是寿光王府的人,他们方才垂头丧气歇了那敲竹杠的心思。柴巡检一面吩咐人移开挡路的栅栏,一面上前说道了两句,看到人家爱理不理,那车上全是一个个整齐的袋子,他不禁心中有些嘀咕。待到那长长的车队通过时,他在旁边一直数到十都没到头,面色更是激变。
莫非这就是那一宗数目极大的私盐?天哪,莫非是王府运送私盐?
等车子全部过去之后许久,那去路上忽地有两个弓兵蹑手蹑脚回转了来,手中正抬着一个袋子。柴巡检取了火炬上前,蹲下身一摸使劲一掏,只见手指头上赫然是雪白的盐。这一刻,他一瞬间脸色惨变,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正当他心惊肉跳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共是二十辆……每车五百斤,这就是一万斤!还居然敢在袋子上盖王府的戳记,哼,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就算舍了这乌纱帽也要告倒你!柴巡检,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这袋盐我带走了!”
接过孙亮甘塞过来的一锭银子,见孙亮甘那随从将盐搬上了马,主仆俩趁着夜色走了,那柴巡检竟是呆若木鸡。然而在最初的害怕之后,他想到的却是那一万斤盐的暴利,忍不住叹息了起来。那是一万斤盐,若截下来卖了,他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只可惜,那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背后的主儿他却决计惹不起,如今只能派个人给青州府衙那边通个讯息了。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51章 冲着升官,一丁点风险算得了什么
深夜,距离高家港巡检司不过五十里之隔的乐安镇巡检司亦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炬。然而,往日带领弓兵设卡拦截的巡检这时候正卑躬屈膝地站在那儿,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敢抬。就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人正望着远方,身后是几十名标杆似的亲兵,那种肃杀的气息不但让巡检打哆嗦,也让一群弓兵们直打哆嗦。
这帮人刚刚抵达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遇上了黑道上的强人,然而等对方拿出文书他们却更是大惊失色。他们这小小的巡检司,怎么可能惊动那样的大人物?
“消息可靠么?”
“大人,绝对不会错。小的一直死死盯着寿光王府,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了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孟贤顿时满意地笑了。他当初来到山东,本以为是被贬,心里还颇有些凄惶,得了赵王那封信才真正定下心来。汉王封在乐安,就在北京的眼皮子底下,不过谁都知道这位主儿不会安分守己,所以他就任山东都指挥佥事,竟是有一层就地侦伺异动的意思。亏得他自诩为赵王的谋士,竟然因为被罢常山中护卫指挥而完全没了方寸。
“传令下去,全都打足了精神预备厮杀!记住,下手要稳些,别多伤了人命!”
孟贤今日晚上带出来的都是孟家当年的老家丁,当初在军中都是当作亲兵使唤的,因此最是可靠。此时一层层传命下去,一群人立刻顶替了那些弓兵,到栅栏后一层层井然有序布置了起来。看到这架势,那巡检腿肚子都软了,强自按捺惊惧上得前来。
“孟……孟大人,这儿……这儿既然用不着下……下官,是不是下官带着他们暂避?”
“这是乐安镇巡检司,本官还需要你们做个见证,你们自然得留下。”孟贤冷笑一声。见一个个弓兵都在那儿瑟缩着不敢说话,顿时皱了皱眉,又和缓了语气吩咐道,“今天这算不得什么机密差事,事情办成了之后我重重有赏,你们只要在旁看着,没你们的事情。”
那巡检听到重重有赏,又不用出力,煞白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些,遂讪讪地退到了那些弓兵当中。然而,当远处那明晃晃的火炬渐渐近了之后,他那刚刚有了些血色的脸顿时变了,一颗心竟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看那长长的火炬队伍,对面来的至少就是几十辆大车,能在深夜走这种夜路的。整个青州府乃至于山东都没有几家,可这一次却撞上铁板了。
“快打开栅栏,咱们是从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东西的!”
孟贤原本还是紧绷着脸,听到这一句之后却露出了笑容。藏在阴影中的他当即朝一旁的亲兵头子打了个眼色,只听一声尖厉的唿哨,那木栅栏之后矫健地跃起无数人。犹如出柙的猛虎一般朝那些车夫和护卫杀了过去。
那些押车赶车的人本就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哪里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拦截?当下几个伶俐的立刻拔刀,但更多人仍在懵懂之中。孟贤以有心算无心,局面自然是一边倒,惨叫声混杂着怒骂声,还有零星的兵器声,竟是在盏茶功夫内便完全解决了战斗。
一场短暂的厮杀结束后,两个亲兵提着一个狼狈不堪的护卫过来,硬是压着他跪倒在地。那护卫乃是寿光王府的护卫头子,往日骄横惯了。此时眼看事情不妙,却仍是耿着脖子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截藩王的东西,就不怕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