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从一旬前接下任务,又在白水渡中追上孙若璧之后,本以为杀人灭口与盗取信件和剑胚之事易如反掌,但……不说也罢。总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的霉运都在这几天里倒完了。为此甚至不得已用了非常手段联络在此地负责碧霄剑派的兄弟,让他们藏于海王帮中屠灭万云山庄。
但好在事情到这里总该结束了。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他将轻功发挥到了平生仅有的水平,大白天之下,便如一缕轻烟似地掠过屋舍,翻入孙若璧所在屋子的窗格。
孙若璧正在床上休息。
她脸上绯红,额上汗迹点点,大约是因为承受不住打击而一下发起了烧来。
这诚然是一个年轻而又美丽的姑娘。
杀手心中也是不无怜惜与遗憾的。但这样的怜惜与遗憾只在心中一晃而过。他很快上前,自那随便放在桌上的包裹中取出了剑胚。于是他再转向床上的孙若璧,匕首已滑入掌心!
然后——
他被重力自后击晕倒地!
击晕他的人任由这杀手滑落在地,却小心地接住了对方手中的剑胚。
接着,他不屑一顾地越过了地上的杀手,往床前走去。
阳光终于照亮了这个自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他年届四十,相貌方正,虽一身褴褛,但背脊直挺之下,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地猥琐之气。
他正是孙若璧之父,孙将军。
孙将军来到床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着自己睡得跟猪一样的女儿,数次抬起手想打下去,但终究不舍得挥落,只好眼不见为净,拖着地上的杀手,拿着手中的剑胚,便如对方进来时候一样,从窗户又翻了出去。
这时万云山庄前的战斗偏向已渐渐明显。
被孙将军带来的假扮农人的士兵牢牢扼守着山庄大门,将冲上来的海王帮众如同割韭菜一样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眼见着自己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下去,几乎顷全巢而出的海王帮主就跟一个杀红了眼的赌徒似的,挥开身周众人,自己持刀向前。
塔楼上的祝凌云看见这一幕,眼神一凝,同样飘身而下。
两方人马都因为这一幕而屏息凝神,甚至手中的战斗都不知不觉缓了。
但还有些人没有受到影响,正是那之前藏身于海王帮之后,准备在必要时刻做出关键一击的神秘人。
春霖道:“海王帮已经不行,我们需要上去了。你带着三十个黑炎众守在这里,我上去……”他的目光在正和海王帮主战做一团的祝凌云身上掠过,然后停留在塔楼上那个如鹤立鸡群的身影上,“去杀了那个人……”
“是他?”他说的也是萧见深。
“不错,刚才就是他发的声音。”春霖沉声说,“也不知万云山庄从哪里招来了这样一位军师。但无所谓,只要人死了,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话音未落,春霖已如一只苍鹰那样拔地而起,在半空几个倒转,便横越过数丈长空,再向腰间一抹,如鹰爪似的兵器已直射向萧见深,看那架势,仿佛顷刻间就要将萧见深抓起再摔掷于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那塔楼之上的其他人等纷纷惊呼:“保护萧先生!”接着毫不迟疑,俱都已血肉之躯挡上前来。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春霖冷笑一声,手中暗劲一涌,鹰爪勾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扭,高高扬起身子,爪尖在烈日下闪烁起森森寒芒来……
正是这时,忽然一阵妖风不知从何而起,劈头盖脸地狂刮而来,叫半空中的春霖都有点稳不住身子,这还不止,狂风中席卷着许多树叶与沙石,其中一块拳头大小的时候也不知如何出现,总之好死不死地就砸在了春霖飞出的鹰爪勾之上,只听“当”的一声响,那鹰爪勾半空飞旋,倒回到春霖身前,刮过他的小腿,连皮带肉刮下了好大一块来!
半空中的人惨叫一声,再也维持不住胸中一口气,当下就自七八米的天空中落到地面,直接摔了个七荤八素,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他这时已飞到了塔楼之前,于是一摔下去,就直接摔到了庄口之前,孙将军带来的士兵足下!
海王帮众目瞪口呆。
万云山庄众目瞪口呆。
和春霖一样之人与三十黑炎众目瞪口呆。
唯独又回来此地的孙将军,将杀手制住了丢在角落,拿着那剑胚溜溜达达上了塔楼,挤到萧见深身前,淡定地将刚才他所见的一切都说了一遍,末了,又捧上这剑胚给萧见深。
萧见深接过这剑胚,举起一看。
天地的光落于此地。
依稀有寒芒煞气,在这粗制而成的东西上一闪而过。
他轻轻颔首:“好剑。好功夫。”
旋即便将东西抛回给孙将军,道:“去查查追杀令爱的究竟是什么人,至于底下那些——”
孙将军笑起来,他也非新手,在萧见深还未回朝时也曾和其在边疆共处过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此生最爱便是能在萧见深帐下做一先锋官,奈何对方身居九重,等闲也不可能御驾亲征……他此时略带含糊:“有您坐镇此地,焉能不胜?您若肯领军,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说罢又在心中想:这运气也是无敌了,简直像所有的对手都被下了药,全成了弱智和白痴!有时候想想,还真挺寂寞的……
☆、第49章 四九
依旧是那间幽暗的房子,依旧是坐在桌子边的两个人。只是这个时候,第三个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先说话的乃是留在这里暗中观察碧霄剑派和危楼的第一人。他说:“从这两天来看,一灵观死了心不插手。危楼也确实比碧霄剑派强上一线。若没有意外,一个月后,胜负将分。但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且危楼处理掉碧霄剑派之后,自家必也也元气大伤,非主人所愿。”他眸中冷光闪烁,“为此,我送了傅听欢一份大礼。碧霄剑派的现任剑主和其第一心腹崔古月,此消息传入傅听欢耳中,不怕对方不上当。”
“只要对方一咬钩,你我便可在傅听欢因处理这两人而伤了元气之际,反拿傅听欢。如此碧霄剑派与危楼便尽入瓮中!我等也方能在主人眼前露一露脸。”第一人又说。话到此时,他忽然问,“等等,春霖与你一起去了万云山庄,春霖呢?万云山庄已然覆灭了吧?他为何滞留在外没有回来?”
“这……”第二人不能说下去。
“风若?”第一人皱眉问。
“问童大哥。”风若尽量冷静道,“春霖陷进去了……我与春霖在那万云山庄前似遇见了妖魔鬼怪,春霖一招未出便被抓了,我……我度量着自己上前也毫无意义,再想此间事情,便没敢将黑炎众折进去。”
“……”问童,“你在开玩笑?”
“不、不是,我是认真的。你听我说……”风若这时深吸一口气,思绪慢慢回到了那一天的傍晚时分,他开始说话了:“那天我们押送的村夫,在半道的时候变成了精兵,我那时也不知为何,竟被鬼怪遮了双眼不能看见,于是一切的不详就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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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武器之一突然就从半空中摔到地上,还正正好摔在敌人的跟前!
短暂的时间里,敌我双方都目瞪口呆。
但孙将军可没有目瞪口呆,只见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门下一丢,没好气道:“没事发什么呆!赶紧的把战俘给我抬进来。”
这一块石头正好砸到躺尸的春霖的额角,他当即气得吐了一口血,虽因为从天上掉下来岔了气而不能动弹,但还是凭借如鹰隼的眼力看见了塔楼上丢石头的人,在心中发狠道:这老乞丐给我等着……
一念未完,自己已被那守在城门前的人给抬乳猪似地扛进了庄门,然后又如沙包一样被丢到角落,和之前被砍晕的杀手一起作伴。
虽然在来时未曾与对方碰面,甚至不知道突然来到的“清理万云山庄”这个命令究竟是因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春霖从细节处认出这正是自己人,他当下大惊,突然之间就觉得一切扑朔迷离,自己顿时从操棋手变成了棋子,叫人心中发寒……
而这时,萧见深于人群中看见了和刚才飞出来的“春霖”一样的人,以及这人身后的那三十个明显和海王帮有所不同的人群。
孙将军也在同时和萧见深交流:“那会不会是碧霄剑派的人?”说完眉心微皱,“但万云山庄这里既没有地势之险,又没有战略之要,也不知他们究竟图个什么?”
萧见深道:“姑且一试吧。”
怎么试?孙将军还没有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就见萧见深突然分开挡在自己前方的众人,直接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按在塔楼的垛口,整个身子都直接出现在半空之中!
这一下,万云山庄之人大惊,那位于人后的风若却眸光一凝,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当下自旁边人手中夺过一柄竹竿,鼓足全身功行用力向萧见深所在方位一掷!
此际妖风还在,那长竿却如破日之矢一样一往无回地划开空气,直往萧见深所在方位激射而去!
四十步的距离。
前二十步一切安好,竹竿势如破竹,倏忽掠过!
后十步也还好,那妖风虽怒吼呼啸,却不能耐这细细长长的竹竿如何。
但那最后的十步到来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光天化日之下,又一块如拳头大小的石头凭空出现,重重砸在了竹竿尖头!
但以风若之智,如何能忘记刚才才发生的教训?只见这竹竿被击中之后不过一颤,甚至没有慢上一点速度,依旧欠飞不止,眼看着只要再一个呼吸,便能贯穿萧见深的胸腔,如此今日的一番闹剧,便都该结束了!
海王帮众与风若带来的黑炎众,都仿佛心头大石放下那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唯独风若还在定睛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所以他很清楚的看见,就在那一个大石头撞到竹竿却没有把竹竿撞停的那一刻,又有无数碎石在毫无依托的情况下,自地上飞溅而起,密密麻麻如同飞蛾扑火那样全撞上竹竿——
这还不止。
是的,这还不止。
那些石头宛若有了生命一般,撞上了竹竿之后就裹挟着竹竿掉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咻地一声,贯穿了正在和祝凌云厮杀的海王帮主的肩胛!
又一次的目瞪口呆。
又一次的全场寂静。
风若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头皮几乎要炸裂了!
他蹬蹬地连退上好几步,几乎忘记了如何说话,嘴里连拌上好几个蒜,才将话说清楚:“走,走走走走走走!”
“等等,”还有一位海王帮的副帮主正在风若身旁,他一回神来就惊叫道,“我家帮主还未死——”
风若青白着一张脸,手起掌落,如同拍西瓜一样拍烂对方的脑袋,先将这人送到了地下去。紧接着,他一声不吭,带着自己的三十黑炎众便走,若有海王帮者敢出现在眼前,一律二话不说,屠戮干净。
塔楼上的萧见深与孙将军一起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山路弯曲之处。
萧见深淡淡道:“不是一伙的。”
孙将军几乎给面前这真龙天子跪下了!
这场战斗到此再无疑问。
晚间,当万云山庄都在庆贺以绝对微小的代价干掉了海王帮这个刚刚上陆的江上强龙时,孙将军已经将杀手和春霖一起押送到萧见深面前,交由萧见深审问。
这并非什么刑堂之中,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
坐在房中的人手上也没有什么古怪而血腥的刑具,只有几张打苍蝇都嫌薄的纸张。
哼,故作高深!杀手沉默不语,春霖却冷笑一声,抢先答道:“要杀要剐就来,我要说了一个字从此就跟着你姓!”
萧见深眼也不抬,依旧看着自己手中的几张薄纸。旁边的孙将军就是一哂,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说:“怕你没有那个福气。”言罢便转向萧见深,微微躬了身,问道,“……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可。”萧见深这时已经将这几张纸从头到尾看完了。他将纸张回递给孙将军,目光终于落到了面前的两人脸上。
孙将军在一旁就火引燃纸张。
春霖正被孙将军刚才的一句话堵得噎住,此时看见这一幕,便思索着也许那些火会落到自己身上……然后就听萧见深道:
“你们认识。”
春霖和杀手都是一惊!
萧见深的目光先看向杀手:“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杀一个人灭口。”然后看向春霖,“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杀所有人灭口。”
春霖和杀手心中连惊!
萧见深若有所思:“你们目的一致……”他便伸手将那从孙若璧包裹中拿出来的剑胚放在手中转了一下,“目的是取走这个剑胚。”
“那么剑胚背后的铸剑门,想必也是你们灭口的。而铸剑门被灭口的原因,想来是因为这枚剑胚……或者剑胚的成品。”
他说完了杀手这边的,又说春霖那边的:
“你们和海王帮一起来。但与海王帮并不熟识,是碧霄剑派那边来的,所以方能得到海王帮的看重。但你们也不属于碧霄剑派,又是第三者派来的,所以最后对海王帮如此不客气……”萧见深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现在正处于危楼与碧霄剑派争斗的关键时期。如此看来,有人和碧霄剑派联合,准备一起吞并危楼吗?”
杀手:“……”
春霖:“……”
他们:他妈的,有些事情我竟也不知道!竟从敌人处得到了消息!
萧见深此时也无意多问,转脸对孙将军说:“行了,把这两人带下去,查查他们后面的门派是哪一个就可以了,反正差不离也那几家。”
孙将军笑着躬身:“听您的。”说完一手一个,便将两人又给提了出去,但提出去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返回身问,“那您现在——”
萧见深此时已起身来到窗前,他的目光落在天边的明月上。
他说:“我也差不多该去见见……他了。”
☆、第50章 五十
傅听欢在慢慢地喝一杯酒。
酒色艳红。像大红的花瓣揉碎了挤出汁来聚成的惊美,也像人一滴一滴人血汇聚而成的明媚。
正如流淌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