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分了吃了?”奶奶摇着蒲扇问。
符钦若是去给修房子的学生们送西瓜去的,他点点头,在旁边的竹椅子上坐下,手也伸进了棋盒里。
没过多久,他就看出了对手的心不在焉。符钦若疑惑地看向托腮对着棋盘发呆的施诗磊,“怎么?”
施诗磊抬起眼睛,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他尚且不太习惯符钦若新剪的头发。他斜眼看向在边上啃西瓜的小姑娘,还有正在纳凉的老夫人,张了张嘴巴,无声地回答,“我——想——你——了——”
符钦若错愕了一瞬,把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盒里,说,“我们到花园去吧?莲花要合上了。”
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已经看到符钦若起身对奶奶说,“奶奶,我和施诗磊到花园里去。”
“现在去吗?”奶奶惊讶道,“拿上电筒,别待太久了,都是蚊子。”
“好。”符钦若招呼还呆坐在板凳上的施诗磊起身。
施诗磊摸不着头脑,还是站起来,跟着符钦若往后头走。跨过了两道门槛,走到退堂,他就忍不住问,“去那里做什么呀?连灯都没有,有花也看不到啊。”
才走到第四进,符钦若就往旁边厨房走了,他回头看了施诗磊一眼,说,“做……”
“做?”施诗磊往前一跳,又跨过了一个门槛。
符钦若转过头,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对视了两秒钟之后,施诗磊忽然咧嘴一笑,扶住他的后颈吻了过去。
符钦若任他亲了片刻,手自然而然地扶到了他的腰上,看到他眼底浸着笑意,连月光都能浸湿,莞尔抬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到底去花园做什么?真的看莲花?”施诗磊见他都退到了墙边,抬起胳膊搭在他肩上,幽幽问道。
符钦若抬眸注视了他一阵,还是忍不住笑,把他的手拉下来往厨房走,“再不快点莲花就真的要合上了。”
他全部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被他一拉,还不禁趔趄了几步,木屐在长弄里啪嗒啪嗒作响,惊醒了一盏盏藏在屋檐下的灯。
五斗柜里放着一盒极品猴魁,施诗磊借着灯光凑过去看,算是有满满一盒。他不懂品茶,闻了闻,惊讶道,“挺香的呢。”
“嗯,这是前段时间伯父拿回来的。”符钦若把茶罐放在一旁,从冰箱里找出一个透明的白纱布囊,往里头装茶叶。
厨房里也有蚊子,在等符钦若装茶叶的时间里,施诗磊跺了好几次脚。
符钦若听他又跺了一次,将布囊的开口拉紧,“好了。”
施诗磊看了半天,一直在研究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想到就要合上的莲花,还有镂空的布囊,在走出厨房的时候灵光一闪,说道,“啊!是要把这个放到莲花里吗?明天早上莲花打开的时候,再拿出来?”
他惊讶地看看他,“看过《浮生六记》?”
“沈复的?”他耸肩,“没看过。上面写的呀?”
符钦若点点头,“初中时候看,觉得有趣,就试了一下。爷爷挺喜欢喝的,之后每年夏天就这么弄了。”
听到爷爷喜欢喝被莲花香浸过的茶,施诗磊立即抢过了符钦若手里的茶包,先一步往花园里跑,“我来放进去~”
难怪这些天他喝的龙井里都飘着莲花香,大约每天晚上符钦若都会把新的茶包放进莲花里。花园里的水潭里就只种了两三株莲花,潭子小,都挤在了一起。
这个潭子本来是已经废掉了,后院也是用来种菜的,住在台门里的人搬走的时候能收掉的都收了,如今只剩下一小块菜地,里头的小白菜还没有收成。爷爷奶奶每天赋闲的时候,就来给菜浇浇水,能收了吃的,就成了当天的蔬菜。
莲花是台门收回来以后,符钦若移植进来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几乎是一种就成了。
只剩下一朵莲花还没有合上,施诗磊手里也只有一个茶包,他蹲在水潭边上,提着茶包上的棉绳要放上去,莲蓬却因为受重倾斜倒了下来。
他连忙又把茶包提起来。
符钦若拿着手电筒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说,“你选好位置再放。”
“要等它合上了才能走么?”施诗磊依言找了莲蓬上的一个好位置,慢慢往上放,只见到莲花因为茶包微乎其微的重量,稍稍立起来了一些。
“稍微等一等就好。”符钦若把手电筒的光打往了地上。
“什么声音?”施诗磊竖起了耳朵听,“蛐蛐?”
符钦若摇头,“不清楚,总归是夏虫吧。”
果不其然,只要他们安静下来,就能听到耳畔都是夏虫争相咿咿呀呀叫喊的声音,简直像是一场夏夜里的演唱会。
院子里的皂荚树长高长大了,遮住明月的光辉,在茂密的树叶间落下的月光化成了星光点点。
“萤火虫?”施诗磊看到一点绿光在草丛里一闪而过,揉揉眼睛,松开提着茶包的手,跑过去看。
符钦若暗吃了一惊,好在莲花的花瓣已经合拢起来,茶包轻,也没往外掉。
施诗磊在草丛边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亮着绿色荧光的小虫子,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有些失望地在草丛边的石坎上坐下来,说,“现在都没有萤火虫了吧。”
“小时候见到过吗?”符钦若还在水潭边上,问。
他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呢。小时候的连续剧里有看过,至于现在的电视剧嘛,都是特效,看都看不到了。你见过吗?”
符钦若遗憾地摇头。
头上的这面天没有被高大的皂荚树遮住,还能看到高悬在天上的圆月,黄橙橙的,看起来又圆又大。
施诗磊被这个大发现弄得很兴奋,对符钦若挥挥手,“符钦若,你过来这里看月亮。”
符钦若起身仰头望了片刻,不知施诗磊是为了什么这么兴奋,便走过去。
谁知边上的石坎坏了,符钦若要坐下来之前给踢到了一边,草丛里立即跳出了一只蝈蝈,转眼不知又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要小声……”施诗磊低声说着。
符钦若走到另一侧坐下,悄声说,“‘小醉耳边私语好’。”
他微微错愕,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转而便白了他一眼,小声说,“酒鬼。”
符钦若也发现了这是一个赏月的好地点,仰头望了一阵,笑容也慢慢沉淀下来。
施诗磊本是要赏月的,可抬头之前先看到了符钦若。他放在一旁的手电筒还没关掉,带着暖色的白光就连他长长的睫毛都照得一清二楚。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出门晒了太阳的缘故,施诗磊隐约觉得,符公子似乎是晒黑一些了。
“诶……”他想开口让符钦若别把手电筒关掉,但又不想说为什么不能关,只好任由他关闭了院子里唯一的人工光源。
符钦若疑惑望向他。
施诗磊正怕他看,顿时心好像掉进了一个窟窿里,连回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说话。
符钦若也不说话。
只有园子里的夏虫叫得起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施诗磊见到符钦若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也把脸撇开了。他也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嘴唇,非常小声非常小声地说,“钦若哥哥,今天还去给思思讲故事么?”
符钦若一怔,扭头看了看他,一时没有回答。
“别去给她讲了,给我讲,好不好?”他问。
他听了不禁微笑,轻声问,“你还小啊?”
“比你小啊。”施诗磊想了想,改了主意,“不然我给你讲故事?”
符钦若笑着摇头,没答应。
施诗磊下巴搁在膝盖上,嘟哝道,“我想早点睡觉啊。”
“下午的时候……”符钦若没把话说完,转过头,正好看到施诗磊也望了过来。
他倾身吻了吻他,在嘴唇离开的时候,舌尖轻轻在符钦若的下唇上滑了一下。施诗磊着迷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什么时候月光已经落了进去。
“住了萤火虫?”离得太近,他看到他眼睛里都是耀眼的光。
或许是这夏夜本就浮动着热,就连施诗磊无声的气息也慢慢蒸温了符钦若的脸。他避不开他明亮的眼睛,合上了眼帘,“飞进你眼睛里了。”
施诗磊闭上眼睛,不知道萤火虫的光是不是真的从符钦若的眼睛里飞了进来,也不知道它的热是不是真的和他唇上的温热相仿。
可是,他觉得自己有了光,也会生热了。
第69章
下过一场雨以后,就进入了梅雨时节。木结构建筑里随处都是淡淡的被雨水浸透的气味,潮气重得好像空气都沉到了地面,让本就空旷的台门变得更加静谧。
这样的天气连人也变得慵懒疲惫,天光晦暗,照不进屋里,时间变得混乱,分不清白昼几时消弭。
施诗磊懒洋洋地躺在多少带着潮气的被窝里,缩成一团的身子舒展开,便往符钦若身上依。皮肤是润的,碰到一起,仿佛就会黏起来。
门外响起了几声微弱的敲门声,半梦半醒之中的施诗磊蛮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抱住符钦若,嘟哝道,“谁啊,一大早的……”
他的低语不会被门外的人听见,过了片刻,敲门声又照着此前的节奏敲了三下。
施诗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符钦若坐起来找衣服穿,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衣角,喃喃道,“钦若哥哥……”
“已经不早了。”符钦若坐在床边发了发呆,衬衫扣子还没扣上,回头把他露在外面的腿用被子盖上,起身走去开门。
施诗磊睡得头疼,听到他这样说,从白纱帐里伸出手,在旁边桌子上胡乱抓了一阵,终于抓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顿时怔了一怔。
偏偏这时听到符奶奶在门外的声音,问,“才起?”
他连忙坐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还没穿衣服,瞬时间就在床里面呆坐住了。
“醒挺久了。”施诗磊偷偷爬到床边上,隔着床架往外窥视,听到符钦若一边低头扣扣子,一边说。
符奶奶点点头,道,“早上你伯父来电话,你放在他那里的那几卷《孙子兵法》,周先生是决定要买的了。周先生听说写字的人是你,就想来拜访一下。你去给你伯父回个电话吧。”
符钦若沉默了片刻,问,“伯父有说多少钱吗?”
施诗磊听不见回答,只隐隐约约见到符奶奶用手指比了个数额,但离得远,又隔着白纱帐和床架,什么都看不清。
“那我待会儿给伯父打个电话吧。”符钦若顿了顿,问,“思思到家了吗?”
“嗯,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已经到了。”符奶奶说,“那我先去准备午饭了,等下把施施叫起来吃饭。”
符钦若点头,“他通宵写了字,清晨才睡下去的。”
“颠三倒四的可不好。”奶奶忍不住责备了一句,又悄声说,“那么就让他继续睡着吧,我去煮点粥,你等等给他送过来。他吃甜的咸的?”
“不用了,奶奶。”符钦若踏出了房门。
老夫人把符钦若留在了房里,往外走着,说,“我煮点美龄粥吧。你换身衣裳,今天凉。”
施诗磊坐在床里,一看到从门外透进来的光消失,立即四处找衣服穿。没过多久符钦若就撩开床帏,坐回了床边。
“我去跟奶奶说我起来了。”施诗磊从踏板上捡起牛仔裤,抖了抖,两腿一伸套进去,下了床。
符钦若正在想事情,闻言怔了一怔,抬头问,“你不吃美龄粥了?”
他坐回他身边,“那是什么?”说完又转身去找衬衫。
“用糯米和粳米,还有豆浆煮成的一种粥,挺好喝的。”符钦若看他对着邹巴巴的衬衫皱眉头,眼角流露出些许疲惫的笑意,说,“或者去厨房帮忙吧。还困不困?”
施诗磊打了个呵欠,“困一定是困的嘛……”他下巴搭在符钦若肩上,揉着眼睛说,“可是跟你睡觉,不滚床单的话,觉得好亏哦。”
闻言符钦若愣住,失笑摇头,说,“那么以后写字别写这么晚了。”
晚上符钦若不习惯熬夜,还没到凌晨就睡了,只剩下施诗磊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字。他写入了迷,不知不觉写到了天光,爬上床却惊醒了符钦若。
在家里的时间过得快,仿佛不消片刻就能消磨一日,其实什么时候都没有做,就连天也没有亮过。
思思在梅雨季节开始以前被爸爸妈妈接回了家,从北京来的学生老师们也在前些天完成工作后离开了,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台门现在只剩下老少四口人,面对着庭园小池,听雨声。
在厨房里忙碌的奶奶没有想到施诗磊这么快就会起床,见到他一双黑眼圈,啧啧两声又心疼着多说了两句。施诗磊听奶奶说了美龄粥的工序,还是不想奶奶太辛苦,决定不吃,谁知奶奶说需要的材料都已经在准备了,先煮好来,等到他们写字累了也可以吃。
“也写了四五天了?”符奶奶回想着施诗磊开卷的那天。
施诗磊帮奶奶洗干净园子里长好的玻璃生菜,点点头,“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认真写楷书了,重写了几次。”
符奶奶把山药放进锅子里蒸,说,“写字本就是一件遣心的事,太在意的话,不说结字,就是笔画也容易生硬的。”
“嗯。”他受教地点头,想起早些时候奶奶和符钦若说起的事,有意要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可又怕奶奶觉得他有所图,还是把话忍了下来。
奶奶这边不能问,符钦若那里倒是什么都可以说的。把煮好的饭菜端往餐厅的路上,施诗磊恰好看到符钦若用爷爷书房里的座机打电话,说话的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分明正式而严肃了许多。
吃过午饭,施诗磊留在厨房里洗碗,然后给符钦若泡茶。
睡得少了,他还是困,端着茶盏来到书房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符钦若已经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放下镇纸,见到他进来,便把才拿起的笔放下,上前双手接过茶盏。
“困了就回去睡午觉吧。”符钦若把茶盏放到书案上,说。
施诗磊不甘愿地摇头,从旁边搬过一张凳子靠着书案坐下,“不要。”
符钦若低头看了看他,拿起手机坐下来喝茶。
“准备写什么?”施诗磊看着雪白的宣纸,猜想他是要写行书或草书,好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