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符钦若站在他们身后,双手背在身后问。
难得他不是端着脸面面对自己,施诗磊想起刚才樊灵天说的话,伸手抓住他的裤腿进一步站起来,一个小小的趔趄就往他怀里靠。
“我指甲花了。”施诗磊反过手给他看,“你家茶杯刮花的,得赔。”他余光里看到蹲在地上继续收拾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都在暗笑。
江盈在他们后头,看他这副模样,蛮不高兴地说,“男人还涂指甲油,恶不恶心啊。”
“傅粉何郎、留香荀令,你敢说何晏和荀彧不是真男人吗?”施诗磊侧过头去看她,突然想到什么,笑道,“江老师的身上就很香呢~”
听他居然这样说自己的爸爸,江盈瞪大了眼睛,又没有当面拆穿他,做着口型骂道,“死MB!”
施诗磊看她挑事,也恶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
江盈伸手去扯符钦若的衬衫,“符钦若,不要管他了,河灯都还没画完。”
她这么一说,施诗磊才发现符钦若手里拿着一支画笔。
符钦若对她点了点头,向卢松子他们说碎片扫一扫就好,不用太在意,说完就被江盈给拉走了。
施诗磊居然马失前蹄,正借着酒劲在心里愤恨着,偏偏樊灵天又凑过来幸灾乐祸地笑。
“等着。”施诗磊把宽袖折了两折,踱步走到了画案旁边。
符钦若擅用左手,右手慵懒地背在身后,提笔在画上点缀出几盏粉色河灯。
江盈也是国画出身,两人在旁人的瞩目下认真写意,而符钦若笔更不着力,晕染出来的河灯散而晕,竟更入画中意境。
“不若在这里点两盏石榴。”施诗磊挽袖,用手中折扇在画卷角落的石榴树上轻轻一指。
符钦若手稍微悬停,转而去沾了朱砂,又添了丹茜,在黯哑的团阴中染出小小两朵。看他提笔落笔,又是旁人两句惊叹。
“施施也是学国画的?”韩文倩好奇道。
“书法系的。”施诗磊笑笑。
收拾完东西的樊灵天走过来,对符钦若说,“施施初学欧体,后来又临了褚河南好几年,楷书写得超好,你们可以切磋下!”
“咦?那待会儿就施诗磊来题字吧。”袁康建议道。
施诗磊把下巴稍微一抬,显出几分得意的模样,“这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他看向符钦若,“符公子还是要先赔我的指甲油。喏,你看,茶水都染上去了。”
大家都注意到了施诗磊对这件事的执著,也许是喝醉了,符钦若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诧异。
这太微妙。
他握过了施诗磊的手,挑出一支工笔点了赭石,沿着施诗磊被刮花的无名指指甲顺出一根细线,笔锋未转就在手背上带出一条藤纹。
笔尖触到手背时柔软的触觉好像羽毛一样,十指连心,仿佛也落到了心上。施诗磊始料未及,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但符钦若手劲更大,抓着他的手不放,手腹压在掌心,都是酒的暖意。
见到这一幕的大伙儿都觉得有趣,胡妙玲在几案对面看施诗磊手上的那一笔,笑道,“这一笔加上施施的指甲油,可以带出一株藤萝呢。施施,你伤了一根手指,让符公子赔你一手藤萝吧。”
她这么一说,便有人抚掌称赞,道,“真要描画还要及早,月都要落下梢头了。”
这个“还”字说成了“huan”音,只差不及春酒粘稠。
不知为何,施诗磊不自禁就蹙了一下眉头,抬眼看向静默不语的符钦若。
等到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一声,才打破了沉默。
符钦若眼睫毛隐隐一颤,竟然也是光影瞬变,他抬眸对施诗磊说,“我给你画。”
施诗磊的指尖一收,压到了他掌心的纹路上。
为了方便符钦若动笔,他们走到了石栏杆旁,依着灯笼的光坐下。
符钦若选了赭石、花青、丁香、藕荷四色,将四个小圆碟依次在石栏杆上摆开,拖着施诗磊的手又仔细端看了两遍。
要不是他呼吸之间就透出清酒的香味,这认真的模样真让人很难相信他已经喝醉了。
倒是施诗磊的手被抬起来时,广袖滑下来,露出藕白色纤细的胳膊,也让边上的女生大眼瞪小眼了。有个声音在角落里悄悄惊叹了一声,“靠,手臂上的毛比老娘的还少。”逗得大家又是一片笑。
工笔画总是耗时,何况还是画在人的肌肤上,由不得施诗磊动上一动。
一次符钦若失手,多勾出了一笔,还需思量如何弥补,所幸身边多有擅长诗画的人,各自主意倒也补救过来。
而对这个不感兴趣的人,也在看了一会儿热闹以后又去喝酒聊天了,只留下三五人或站或坐,看符钦若的画慢慢从施诗磊的后背转到了手臂上。
他在换笔时停顿了一下,用笔尾点着下巴思量,听到施诗磊微乎其微地叹气,便又抬起头来。
也没什么原因,施诗磊的手被端得太累罢了。
他索性在符钦若的腿边坐下来,胳膊搭在他膝盖上。
符钦若翻过了他的手臂,想了想,将背上的花藤又沿着手腕滑了一根,路过腕上的血管,温温凉凉。
看他细笔勾勒的模样,施诗磊想起了那支MV,里面的他也是安安静静的。好像所有的嘈杂到了他的身上都尘埃落定,MV里有激烈的打斗,而他从容不迫,一副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唯有与龙倾对视时,眉间笑意灿若星辰。
一颗血珠流过血管,没有声音,被符钦若用笔端点出了颜色。
符钦若扶着施诗磊的手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好了。”
“这应是你今年的第一份作品吧?”袁康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说。
他依旧一副不愿与人对视的冷漠模样,侧身收拾着栏杆上的色碟,往后倒下身借河水洗了洗自己的笔。
施诗磊看着自左手无名指开始蔓延开来的藤萝,一朵朵次第在手背和手臂上绽放,勾勒得或大或小,晕染在皮肤的纹路里,仿若花瓣上的细细折痕。
等符钦若洗了笔,随意甩了甩上面的水,施诗磊突然扶住了他的膝盖,借着这份支撑站起一半,仰面吻上了符钦若冰凉的嘴唇。
远处还传来摇橹的声响,荡漾开水波,让酒吧那儿的歌声随着波纹传过来。
施诗磊睁开眼睛,看到符钦若微微讶然的目光,好像也看到了他凝结的目光起了波荡。
他就势站起来,把长袖挽到一半不让衣料弄花手臂上的花藤,对四周围看得屏住了呼吸的大家轻轻一笑,好像没事人似的说,“好啦,我给画题字。你们说,写什么?”
江盈的呼吸难以平复,瞬也不瞬盯着施诗磊,暗暗骂了一句,“变态。”
“盈盈。”在场的可不止施诗磊一个男生是喜欢男性的,梁婧不明就里,好意小声提醒了她一句。
江盈的表情扭曲了一阵,看到符钦若一点也没生气,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泄了气。
符钦若一声不吭地收拾他的东西,把色碟和笔拿到案上放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樊灵天扯了扯施诗磊的袖子,对他使眼色。
施诗磊耸肩,眼看着符钦若收拾完东西以后就转身离开,沉了沉气,终究顶不住众人的目光攻势,追了进去。
第6章
“病人这是血糖不足引起的晕阙,给他打两瓶葡萄糖吧。你们也去给他找点易消化的东西吃一吃。唉,真是的,拍戏也不能这么拍啊,工作重要,休息同样重要嘛!怎么能够饿肚子呢?”医生交待完医嘱,从眼镜背后抬起眼睛看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袁康,装作漫不经心,问,“你们拍什么片啊?都有哪些明星啊?”
这一行人把晕倒在客栈里的符钦若送到古镇外面的卫生院,有近一半人是穿着古装,也难怪医生会有此一问。
施诗磊靠在门沿上等了一阵子,转身走去病房。
刚才追进屋里,还没来得及多说半句,就看到符钦若倒在了房间门口。
一点办法也没有,唯有跟其他几人把他送来就医。听那医嘱,施诗磊又想起了之前他们说从来没看到符钦若吃东西的事。
还真是不要命了,空腹还喝这么多酒。
手上的藤萝在洗过手以后就化了不少,看在眼里心烦,他索性都给洗掉了。施诗磊看这么多人都在守着符钦若,想起一些以前的事,跟卢松子他们说过以后就自己先回了客栈。
他还以为所有住在客栈里的人都大晚上的奔到卫生院去了,没想到路过卢松子的房间时,看到樊灵天在里面收拾背包。
樊灵天换回了平时穿的衣服,动作又快又急,施诗磊走进去,奇怪地问,“你要走?”
“啊。”他先应了一声,回头才看到是施诗磊,进一步解释道,“我一高中同学出事了,我得马上回去一趟。”
施诗磊看他扶着额头一脸焦虑,说,“你先别着急。”
“怎么能不急呢,人是死是活不知道呢!”樊灵天烦躁得很,一被劝就生气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施诗磊讶然,“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走?”
他把硕大的背包往背上一背,谢过了施诗磊的好意,“不用了。你先休息吧,也挺晚的了。符钦若没事吧?”
施诗磊耸肩,“吊着水。”
“哦。”樊灵天意味深长地看了施诗磊一眼,叹气道,“我看他不像玩得起的人,还是别跟他闹了。唉,不说了,我走了。”
符钦若在医院里住了足足两天,原因还是在于他难以进食,身体依旧很虚弱。
Cos团的人工作还在做,团员们的家人都纷纷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家,而书画社那边也在催的样子。
书画社里有人是学医的,就差没请医生开些精神类的药物让符钦若吃了。但他没有抗拒进食,只不过吃得少,卫生院本来床位就少,院方也在旁敲侧击地希望病人可以回家休养。
渐渐地,在两位领导的安排下,大家都按照原定计划前后离开,只剩下两位领导和江盈。施诗磊也留在客栈里,不过,他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找符钦若聊天说话,而是每天都背着相机出去拍照。
过了些时日,卢松子突然变得紧张,问袁康到底知不知道符钦若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如果得了抑郁症还是要就医,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
袁康很为难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以前个性虽然也算不得开朗,但肯定是没有现在这样的。”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卢松子,“怎么了吗?”
卢松子的呼吸变得很重,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小凡的高中同学。没消没息好几天,昨天在公寓里发现尸体。”
四个人正在吃饭,闻言一下子都端不动碗了。
江盈嘴角抽动了两下,“怎么会这样?”
“失恋啊。”他看到袁康,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也是同,跟男朋友是初中同学。男朋友在初中时就在追他,高二那年在一起的,现在都六年了,上个月才分的手。”
“为什么分手?”江盈奇怪。
卢松子叹了一声,“男朋友结婚去了。”
他这么一说,又没有人说话了。
袁康放下筷子,搓了搓手,说,“我只是知道他一直在等人,不知道他在等谁。之前还以为是哪个女孩子。”他说完看了施诗磊一眼,原因不言而喻。
施诗磊总不可能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们,再说,符钦若变成这样,到底是不是他的罪过,这还不好说。那天他明明就是去相亲的,哪里还有等人的意思?
他吃不下饭了,适逢一个电话打进来,他站起来说,“我接个电话。”
徐坤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接活,听得施诗磊完全懵了——可不记得自己换了手机号码以后还有跟他联络。
他正在脑子里面搜索着是不是谁出卖了自己,就听到徐坤说,“你现在是在学校呢,还是在家里啊?这个活你到底接不接啊?”
施诗磊也没耐性,“我在家,怎么接啊?”
“我手头找不到别的人,谁能比你有文化啊?”徐坤打了商量的语气,笑道,“接呗!”
施诗磊先前就只有要买新镜头的念头,但遇到龙倾以后钱就拿到手了,哪里还需要再接工作?他撇撇嘴,说,“不接。我现在又不缺钱。”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跟你说,这可是个大客户,真金主,能甩以前那些好几条街的。我是见过面的,看那样子,就是玩也是玩一段时间。你说你现在又不住学校里,在外头租房子,什么相机啊、镜头啊,消费高吧?有个人供养着还不是好事啊?”老板说话的声音变得鬼鬼祟祟的,“那可是搞房地产的,给你弄套楼中楼。”
施诗磊现在租的房子离学校近,房租的确很贵,他又不肯跟别人合租,自己负担起来是重了些。闻言他细想了一下,问,“人什么来头弄清楚没啊?别有什么特殊嗜好吧?我可不玩重口味啊,这你是知道的。”
老板看他松了口,呵呵直笑,“放心、放心,人虽然是国外回来的,但挺正直的。”
“切,你跟他睡过啊?还挺正直。”施诗磊毫不领情,忽然想起一件事,追问,“结婚没?我可不当小三。”
老板嘿嘿了两声,笑话道,“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啊,还挑三拣四的,到底谁伺候谁啊?得得得,MB不可怕,就怕MB有文化。艺妓就是不一样啊嘿!赶紧回来啊,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买机票,身份证号给我。”
施诗磊冷笑,“你当我傻啊?身家性命给你。得了,我尽快回去,价钱到时候再说。”
挂上电话,施诗磊嗤笑了两声,顺手折下枝头上的一朵石榴花,回头时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人,吓得石榴花就从手中掉落了。
“你怎么跟幽灵似的?”施诗磊白了面无表情的符钦若一眼,想想还是把花捡起来,挑眉问,“身体好些了么?”
符钦若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话可说的人,说他闷,偏偏又不是闷,就是一种静得一塌糊涂的模样。施诗磊走过去,把石榴花给他,“那天我喝醉了,不记得了。你应该也不记得了吧?”
符钦若仍站在院子外头,低头看到他捧过来的红花,眉心轻轻一蹙,还是把花拿到了手里。
施诗磊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