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钦若稍微怔忡了一下,淡淡地说,“这方是龙倾以前送我的。”
施诗磊一听果然如此,不免又冷哼了一声。看他不说话,他又忍不住揶揄道,“我说怎么那么难弹呢,根本是个烂货。门外汉,专捡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浪费钱。”
“嗯。”他却没有生气,反倒说,“这琴我也只弹过几回。刚拿到手的时候,就知道它的性价比很低。起先还想多弹几次,希望上手了以后会好一些,但到底还是没有办法。”
施诗磊撇撇嘴,下巴抬起来自顾自地说,“现在坏掉也好,索性劈柴烧了吧!啊,那还太可惜了。我看木料不错,分了几块给我当刻章练习用。”
但他任性的话最多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符钦若只是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你休息一会儿吧,弹了一整天,也累了。”
符钦若说完就起身去厨房了,施诗磊眯着眼睛看了他的背影一段时间,最后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谁知这一天关于这方琴的事,却没有结束。
吃过晚饭,施诗磊把快递打开翻出里面买到的润滑剂来看。这种东西他经手多了,看了一会儿就确定是正品,想着要不要也放进箱子里。
“符钦若!”他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便起身往外头走。
他正坐在柜台后边说电话,施诗磊疑心他是不是在跟家里人联系,一时没有出声。一直到听他提起琴弦的事,施诗磊立即警醒过来,拍了拍柜台。
这一拍太用力,碰到指头上的伤口,还让他痛得皱起了眉头。
符钦若抬头看到他满不高兴的模样,便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揉了揉他受伤的那根食指,还是在和电话里的人沟通。
说了一口流利的吴语,像唱歌似的,施诗磊凝神来听,才听清了他话里的内容——原来是在找人修琴。
好不容易等符钦若说完了电话,他没好气地把手收回来,说,“坏了就坏了,还修什么修啊?”他顿了顿,索性又道,“不许修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它给砸了?”
符钦若无奈一叹,解释道,“刚才龙倾给我发消息,问琴还在不在,让我还回去。琴是坏的,寄过去也不好说。”
这简直是施诗磊听过的最荒唐的事,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搞笑啊?!你们分这么久了,他结了婚,孩子都要生了,还管要以前送你的礼物?符钦若,我真是不奇怪你喜欢他喜欢这么久了,活该是一个极品摊上另一个极品。”
他早已习惯施诗磊这么说话,也不怪他,只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没。”施诗磊看他话题转得这么生硬,还是抓着他不放,“你不许寄啊,寄也寄坏的,还帮他修。他会弹吗?登台时候连吉他都是假弹,还装得很有才气的样子。自以为自己长得多帅,还没我一半漂亮。”
闻言符钦若怔了怔,低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施诗磊白了他一眼,“我说事实,你笑屁啊!”
他抿了抿嘴唇,对他说,“我只是想尽量原封不动还给他,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施诗磊瞬间怔住,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符钦若,跟着心也乱了,“你后悔了?”
符钦若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不想再去想了。”
他努了一会儿嘴巴,问,“他怎么还有你手机?你还留着他的号码?还记得?”
“不是,是微博未关注人的私信。”他说罢把手机拿出来找了找,递给施诗磊。
施诗磊毫不客气地拿过来,一看私信的内容,登时睁圆了眼睛,末了冷笑两声,挑眉道,“简直赞!娶了个奇葩老婆。”说是因为琴在符钦若这里,他们两个都痛苦得不好过。
“诶?!”施诗磊仔细一想才发现端倪,讶然道,“他老婆知道他是同啦?”他撇了撇嘴巴,“怎么还不上头条?这辈子上不了头条的命么?”
符钦若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没说话。
见状施诗磊趴在柜台上,轻声问,“又生气啦?”
他抬眼看了他一会儿,也趴到了柜台上,交叠搭在一起的手臂贴着施诗磊的手臂,说,“没有。”
距离太近,施诗磊连他整张脸都看不清,只觉得有些头晕了。
“琴在古代也算是定情信物吧。”施诗磊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讷讷说道。
符钦若嘴角牵起一抹荒芜的笑,“嗯。”
他哼了一声,嘟哝道,“我不喜欢你跟他做这种骚雅的事。”
“奇葩。”符钦若笑话他一句,便看到他瞪直了眼。他垂下眼帘,声音很安静,“其实是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他问我想要什么,我跟他提的。琴的质地你也看到了,就是做工粗劣了些,不是行家看不出来,价格却贵得很。”
施诗磊抬头咬了一下他的鼻尖,“那你还喜欢他?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以前的事其实记不清楚了。时间一长,连为什么会喜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都不记得,成了习惯,根本想象不到如果不喜欢了会变成什么样子。”符钦若直起身,看施诗磊皱起眉头,苦涩地笑笑,“也许当初问他要礼物的时候,是想留着个念想。但是最后发现,寄情不过是个笑话,一旦不放在心里了,留在身边的东西就是没有感情的。坏了、旧了,也不觉得可惜。”
施诗磊低下头,用无名指摩挲了一阵子贴了创口贴的食指,说,“人才重要。不能在一起的话,什么都是假的。”
他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嗯。”
忽然,施诗磊又一次用力拍了柜台,好像手下有惊堂木似的,直视着符钦若的眼睛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符钦若注视他良久,柔软了目光。
他没说什么,勾过手指抬起施诗磊的下巴,迎着光左右掂量片刻。
明明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却没想他这副模样,施诗磊奇怪道,“干什么啊?”
“没什么。”隔着柜台,符钦若倾身吻他的眼睛。
在此之前施诗磊便条件反射闭上了眼,听到他说,“都想亲,不知要选哪里。”
施诗磊活生生打了个激灵,睁开眼以后拉住他收回去的手,激动道,“我都让你亲啊!赶快赶快,我们去洗澡!正好快递也送到了,快点儿啦!”
符钦若反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坐下来说,“我还要把账给结了。”
“哎呀~”施诗磊哪里有心情等他结账?连忙绕过柜台走进来,拽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快点儿啦~钦若哥哥!这账你拿回去结或者回来以后再结也是一样的嘛,明天我们就要去爷爷奶奶家了。钦若哥哥~我们去洗澡,然后去睡觉,好不好?钦若哥哥~”
“施诗磊。”符钦若转过身。
施诗磊看他端着脸面,眨巴了两下眼睛,索性跨开腿坐在他的腿上,“什么啊?”
椅子很高,符钦若的腿没坐平,只好揽住他的腰不让他滑下去。他垂下眼帘,似是思量了片刻,才说,“我也不会辜负你的。”
这个施诗磊当然是知道的,连龙倾那种人他都能喜欢这么久。施诗磊讶然于自己竟然又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人,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搂着他的颈项,调笑道,“那你还不跟我去洗澡?”
符钦若失笑,只好说,“好~去洗澡。”
施诗磊开开心心地爬到了他背后,一拍他的肩,说,“可以起驾啦!”
“怎么跟猴子似的?”他回头,皱着眉头说。
他皱了皱鼻子,说,“你太瘦了,又没什么力气,要好好练一练啊。不然以后怎么照顾我?”
看他还说得理直气壮的,符钦若把他背起来,无可奈何地说,“真不知道是步辇还是坐骑。”
“我也不知道啊。”施诗磊趴在他肩上,笑说,“你放心,我会把你练成汗血宝马的。”
符钦若叹气,“你别拿我去换酒就行啦!”
作者有话要说:施施用到了一个叫做“骚雅”的词,是风流儒雅的意思。
第39章
修琴的老师傅家住在绍兴,制琴、修琴、调琴了一辈子,符钦若的第一方琴就是他制作的,这次也得劳烦他。
施诗磊两手提着从超市购买的营养品,听到符钦若这么说,眨了眨眼睛,问,“奶奶不就是个琴师吗?调琴不用送过去吧?”
“嗯。”符钦若想了想,说,“跟你说一件事,那位老爷爷一直都没有娶亲,现在也没有儿女。”
他吃惊得不得了,一来一回联系起来,讶然道,“该不会和奶奶……”
符钦若没说,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想起上回符钦若说,爷爷奶奶是指腹为婚订的娃娃亲,施诗磊心里顿时有些失落和遗憾。也不知这样古旧的封建思想还在他家里残留了多少,偏偏出生和生活在这样的家族里,符钦若还有勇气出柜,可见他从前有多喜欢龙倾。
一片痴心却换来这样的结局,施诗磊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可怜符钦若,更不知道,符钦若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元宵节到了,这一片街道上会在晚上举行灯会,就连旁边的沈园里也挂满了灯笼。施诗磊一路看着一只只串联起来的灯笼,抿了抿嘴唇。
“怎么了?”符钦若看他心不在焉,关切道。
施诗磊一看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忙不迭连连摇头,问,“灯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天黑以后吧。”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气不好,但愿不会下雨,否则就冷清了。”
施诗磊同意地点了点头。
他还没回过神,便听到符钦若朝屋里头喊,“我回来了。”
“喂……”施诗磊完全没做好准备,跳进门槛要拉住符钦若,冷不防撞到了他身上,疼得又嗷了一声。
符奶奶从后院抱着一摞书画卷出来,看到他们,先是怔忪了一下,才转而笑道,“回来啦?”她偏过身子去看符钦若身后的施诗磊,声音亲切,“施施,跟奶奶躲猫猫呢?”
施诗磊忙走出来,看到符奶奶和蔼可亲的模样,跟原先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禁奇怪地看向符钦若,疑惑着他是不是没把情况跟爷爷奶奶说清楚。
纵然纳闷,但他还是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帮您拿吧。”他走上前去,双手要把符奶奶手里的书画卷接过来,却被奶奶避开了。
她轻轻白了施诗磊一眼,“不沉,我就放那儿。”说罢走了两步就把书画卷都堆在书案上了。
施诗磊看看手里提的东西,走过去说,“奶奶,这些是买回来给您和爷爷吃的,补身体。”
符奶奶一看,忍不住皱眉,责怪道,“来了来了,还买这么些东西做什么?浪费钱。你能来,奶奶就很开心啦!”
他腼腆地笑笑,又撒娇道,“那怎么办啊?买都买回来了,也不能拿回去退呀。”
“拿里头客厅放着啊。”符奶奶叹了口气,叮嘱道,“下回可别买了啊。你见到哪家的小孩回家还捎这种大礼盒的?下回要带东西,就买些自己想吃的水果,回家也能自己吃。”
闻言施诗磊怔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撑起一个笑容,讷讷应道,“诶,我记住了。”
他转过身,正好看到站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符钦若,不知怎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憋着气说,“那我先拿进去。”
“嗯。”符钦若点了点头。
一切都出乎施诗磊的意料,太过顺利反倒让他没有办法安心。这是什么?就算是准媳妇上门也会稍微给点脸色,可是奶奶的态度反倒是让施诗磊没办法猜透。
他提着东西进客厅,听到他们祖孙两个的第一句话,是奶奶问符钦若,“怎么背了方琴回来?”
家里似乎跟之前没什么变化,倒是院子里的桂花树枯了,枝条嶙峋着没什么生气。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连门槛旁边的石阶也光溜溜一片。
施诗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能想起去年符钦若在桂树下折花的样子。
“回来了?”身后忽然响起符爷爷的声音,吓得施诗磊整个人都弹了一下,回过头见到符爷爷从里屋走出来,分明是对符钦若说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符爷爷已经回头发现了他。
施诗磊牵强地抽了抽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不敢直视老先生,低着眼眸问候,“爷爷好。”
“嗯。回来好。”符爷爷说道。
他惊喜地抬起头,却看到爷爷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施诗磊跟着出去,听到他对妻子和孙儿说,“栖萤晚上要过来,多煮他们一家的饭吧。”
符奶奶不免皱眉,“怎么回来现在才说,我菜都买回来了。”她把手上的活交给符钦若,“你跟施施把字画分一分,我再去超市买一盒汤圆。”
施诗磊一听自己有事情可以做,连忙走到符钦若身边,悄声问,“怎么分呐?”
“把字和画分开就好。”他同样回答得很小声。
这时,符爷爷忽然问,“施诗磊,你会分吧?”
明明只是再正常不过地叫他的名字,施诗磊也知道就连对符钦若,符爷爷也是直呼其名的,可是也许因为心虚,他心里还是莫名悚了一下,点点头,“会的。”
“那你自己分吧。我有些事情要跟符钦若说。”符爷爷顿了顿,看向符钦若,“你跟我到书房来。”
符钦若放下一张已经打开的字卷,点了点头,交给施诗磊,从书案后走了出来。经过施诗磊身后时,他不着痕迹地抚了一下他的腰。
施诗磊只觉得背上一紧,好像施了法术似的,一直到他们祖孙二人走进书房,关上门,符钦若手上的温度还留在腰上。
尽管符奶奶说了好几遍他们是回家,可是,符钦若不在身边,施诗磊总觉得自己是个生人。
他一个人待在店面里,生怕什么时候进来个客人,他还不知要如何应付。
奶奶的态度过于随和显得蹊跷,爷爷就更不必说。施诗磊暗揣真不愧是书香门第,一家子都跟不着人气似的,亏得他自己也是科班出身,字也写了十几年,却没有分毫脱俗之雅。
何况书画室里这样类似的陈设着实让他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他疲惫地坐在楠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把书画卷子分类放开,又担心手心里冒出来的汗把刚刚晾干的字画弄潮。
不知道他们在书房里到底说些什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