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季临川。
铺主也明了晏苍陵所问的他是指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将过去之事在脑中走了一遭:“不错,他确实是我的货物。我们这儿走镖有个规矩,但凡有谁要走镖,会通过一特殊的方式联络我,我便会去约好之地会面。至于如何联络,那是我们这一行的秘密,我便不能同你说了。总而言之呢,”铺主吊起了一个音,抓过自己的长发,摸着发尾闲闲地把玩,把晏苍陵的胃口吊足了,方继续道,“那一次,我得到一消息,便赶到了临近芳城的一处荒野,做了这笔买卖,而买卖中的目的地是芳城,交易成了后,我便依照交易的内容,将人带到品芳阁卖了。”
看铺主耸肩的无所谓动作,晏苍陵眉头皱了一皱:“当时同你交易之人,可是长的这模样。”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画像,平铺在桌面上,让铺主一目了然。
铺主粗略地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这人,听闻这人叫什么李桀,还是你们朝廷的人呢。”
“听闻?”晏苍陵挑眉道,“莫非他未告知你他姓甚名谁?”
“哈哈哈,”铺主半身都压在了桌上,手指着晏苍陵的鼻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哈哈哈,笑死我也,你说他一个朝廷中人,敢公然拿人来卖,他可还会暴露自己真实名姓?他傻了不成!哈哈哈!”
晏苍陵嘴角一撇,懒得理会这阴晴不定的人,他当然知晓李桀不会真正同铺主道出真名,如此问不过是试探罢了。
“哈哈哈,哎哟喂,不笑了不笑了,”铺主身子一仰,差些往后摔去,赶忙扶稳了椅子坐好,摆了摆手,“我知晓,你铁定又想问我是如何知晓李桀这名的。我便同你说罢,我做这一行有规矩得很,在不调查出他人的身份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接镖的,不然谁人会知接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惹了一身腥。”
“那你却敢接一个分明是违反桓朝律法的镖?”
晏苍陵一声抖出时,铺主的笑容顿时凝滞,僵硬得非要挪动数下肌肉,方能摆直了脸,他顿了一瞬,缓缓将头低下,烛光一照,使得他的脸黑白分明,表情模糊不清。
“那人出的钱多。”
这等话,若是由贪财的小人身上说出,毫无疑问会让人产生厌恶,可由这人说来,晏苍陵却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无奈与绝望。
“你需要钱,究竟作甚?”晏苍陵将话敞开了说,对上铺主疑惑将掀的唇,抬手制止道,“不必问我为何知道,我猜的。我瞧你的铺子都烂得不成了模样,而棺材许多都生了霉,散出了臭气,这样的棺材甭说卖了,便是自己常年处在这棺材堆里,都受不了。我便猜测,你这要么真是没钱修缮,要么便是打着卖棺材的名义去做他事。可今日从你口中得知,你是做走镖的,可我若是同你做交易之人,看到这一发霉的棺材,只怕也不想做了这个生意。如此一想,可是你没了银钱修缮,使得这铺子生意渐少,你无法维持,是以便接了李桀这生意?可他为何会找上你?尚有,你方才说,他在临近芳城的荒野方寻你买卖的,那既然如此,他为何偏生要你替他将人运来,而不亲自运来。”
“你问我,我问何人,”铺主耸肩道,“你去问他啊。”
“你不知?”晏苍陵摸着下颔,笑得诡异,“我方才似乎未告诉过你,这烛火中被我下了药。”
“什么!”铺主拍案惊起,抖着手直指晏苍陵,“你……你竟然又下药!”
晏苍陵只笑不语,淡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饮一口,旋着茶杯怡然自得:“说是不说,随意你。”
“你混账!”铺主怒得头顶都冒起了青烟,抖着手指半晌,竟然一将手指收回,揩在了自己的眼角,低声呜鸣,“你害我拉肚了数日还不够,还将我的棺材铺给烧了干净,你如何赔我!唉,世人皆说朝廷中没有好人,天子如此,你也如此,亏得我看错了人。”
晏苍陵听这一哭腔,鸡皮疙瘩都在颤抖,发觉同这铺主说话,头都疼成了两个大:“废话少说,你若老实将你所知的一切道出,我非但会赔你的棺材铺,尚会资助你。”
“此话当真?!”铺主双眼一亮,吸溜一声便将鼻水给吸了回去,抬手揩了揩余下的鼻水,把脏手朝外甩了甩——这动作没少将晏苍陵恶心到反胃。
晏苍陵嫌恶地偏开眼去:“你快说,我没心思同你耗。”
“好好好,”铺主笑得嘴角都咧了大开,方才还哭得泪眼汪汪,这会儿功夫便破涕为笑,将椅子一搬就往晏苍陵的身边凑,眼珠子溜了一圈,神神秘秘地抬手挡在自己的手背上,小声地,一字一顿地道,“其实……”
“嗯。”
“其实……”
“嗯?”
“其实……我也不知。”
“……”
晏苍陵一掌拍向铺主,铺主便如落了水的鱼,一下子就滑了出去:“诶诶诶,你可甭说话不算话,方才你说,我将我所知的告知你,你便赔我银钱,我知的便是那么多,别的可都不知了。啊!”看晏苍陵发火了就要揍人,铺主抱头鼠窜,仗着一身轻功在房内东奔西跑,“是了是了,住手住手,”他抬手摆向晏苍陵,大口喘了喘气,看晏苍陵没有再上前来的动作,便压了压惊道,“我还查到了一事,唔,兴许对你而言有些帮助。嗯,那被卖之人听闻名唤季临川,是一官家的亲眷,好似惹了上头的什么人,以致被人送到品芳阁卖。至于李桀为何要假借我手来卖人,啊啊啊,应是!应是李桀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私卖他人的身份而为之。啊啊啊,别追了!”
“他惹着了什么人!”砰地一声踹门声落,一人怒气冲冲地冲进了房门。
晏苍陵一顿,身形一快,恰好拦住了铺主从开启的门扉逃走的前路:“想逃去哪儿,若不将话说明,你的同伴我便一刀杀了!”
铺主登时老实了,灰头土脸地停住了脚步,蔫蔫地垂着头走回,看向到来的俩人,讶异了一瞬,指着季临川便道:“咦,你不是那个被卖的人么,哟,瞧你这脸红扑扑的,敢情在这儿过得还不错呢。”
季临川偏过了眼去,不发一言,而季崇德则是一把火燃到了头顶,冲到那铺主的面前就噼里啪啦地道:“你方才所说的什么,什么被卖,什么惹着了人。”
铺主被季崇德给吓了一跳,揪开他的手,就溜到了晏苍陵的身后,拿手指戳了戳晏苍陵的后背:“诶,你可得护着我诶。”
晏苍陵眉心一沉,无奈地摇首。方才为免这铺主逃跑,他的注意力皆放到了铺主的身上,浑然未觉季临川同季崇德到来,而今他们的谈话却被这两人听了去,真不知季崇德会如何想。
“爹别问了,”季临川默默地抬首,对上晏苍陵眼底的担忧,一声叹息,绕在嘴边,顺着呼吸散至了众人的耳中,“你们想知晓什么,问我便成,不必再为难他人了。”
晏苍陵同季崇德同时一怔,而铺主则弯起了嘴角,捋着自己的发尾,笑得玩味:“你瞧你瞧,他都愿说了,可放过我了罢。我所知的便是那么多,一并都告知你了。诶,你方才说了要赔我铺子,可别说话不算话。”
晏苍陵听季临川主动开口提及这事,又是担忧又是好奇,心都扑在了季临川上,哪还有半分闲余时刻匀给铺主,当下烦闷地丢出了一粒药丸给铺主:“服下,你的解药!”
铺主也不怀疑,当即丢入口中,看他们仨你瞪我,我瞪你,不知从哪儿来了兴趣,就不走人了,大大咧咧地解开了自己同伴的穴道,一屁股坐在椅上,倒了杯茶,闲适地翘脚看他们,好似在看戏一般。
季临川向那铺主扫了一眼,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是带着我到品芳阁之人?”
铺主笑眯眯地颔首。
“为何声音听之不像?”
铺主一怔,捏了捏喉咙咳了几声,再出口时,已然换做了另一人的声音:“如何,像了么。”
“嗯,”季临川浅浅地应了一声,转向季崇德同晏苍陵,直接便道,“爹被流放后,我便被送去了役场,劳役期间,意外得罪了一名唤李桀的人,之后受其陷害,我被他送到了品芳阁。”
短短三言两语,便平静地将自己的过去道出,晏苍陵愣了一瞬,而季崇德摆明也不敢相信,攀到了季临川的胳膊,抿唇沉沉问道:“璟涵,你所言非虚?”
“爹你不信我?”季临川似乎有些伤心,修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他哀色的瞳孔,“爹,莫非你非要我将过去的遭遇一一道明,你方肯安心么,既然如此,我……”
季崇德看季临川神色哀戚,哪还敢再多加询问,连忙挥手制止了他的话:“爹不问了,你而今无恙便好,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不必再提。”
季临川未有答话,轻轻地一个颔首,将眼珠稍稍抬起,给晏苍陵送去了一眼。
晏苍陵眉头深锁,看季临川神色也不大好,遂对着季崇德道:“季前辈,璟涵心情不大好,可否让他先归去歇息,有何事,待他心情好后再问罢。”
季崇德哪怕满肚子的疑惑,但终究是担忧亲儿,当下连让季临川同晏苍陵道别的心都撇了去,带着季临川便走了。
一场等待已久的闹剧,竟是三言两语便散了场,铺主拉长了脖子,朝离去的两人挥手,意犹未尽:“诶,怎地走了恁地快,我还未看够呢,嗨!”他一拍大腿,摇头不已。
晏苍陵默不作声,走至铺主的身旁,款款落座,端起一碗茶凑到嘴边,但香味方入鼻,又烦躁地将其放下。
铺主这人古里古怪,脾性捉摸不透,眼珠子朝四面八方溜了一圈,伏低身子朝晏苍陵道:“我说你若真担心他,为何不问呢。”
晏苍陵顿了一瞬,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你未曾见过,你不知他谈及过往之时的反应,我不忍揭他疮疤。”
“你不问,他不说,你俩这不瞎折腾么。”铺主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道。
“折腾便折腾罢,”晏苍陵吐出了一口浊气,“总比让他痛苦的好。”
“啧啧啧,真是人一有情,便不同了。唉,看在你如此痴情的份上,我便偷偷告知你罢,你可切莫说出去。”铺主声音一落,晏苍陵埋着的头便赫然抬起,流光如墨,盯着铺主的那张嘴,半分不移,生怕错过了什么。
“其实早在我真正见到李桀前的半个月,我便接到了这笔生意的消息,那时李桀,我估摸着还在从京城到芳城的路上,我接到信息后,便即刻去查李桀的身份,得知了他监察御史的身份,发现他似乎正以巡按的名义,将你的情人运送来芳城。”
“以巡按的名义?”晏苍陵挑眉问道。
“嗯哼,我在不到半年前,曾见过监察御史巡按,论理那时还未到他巡按之时,因此我猜他定是偷偷摸摸地以巡按为借口,将人带出来卖。”
晏苍陵眉头一紧,迟疑道:“若是如此,他让你代为卖人倒也说得通了,毕竟他乃违背律法而巡按,若是被人发现,便糟了。”
“嗯哼”,铺主抱胸得意地道,“我们的生意曾做到过京城,是以有些京城的达官贵人也识得我们。当时李桀给我们消息时,曾让我去京将人接走,但后来不知何故,他竟先我们赶去京的人一步,将人带了出来,于路中方同我们的人相遇。”
“匆匆忙忙,”晏苍陵眉心愈发沉下,“莫非他有不得已的理由,非要尽快将人给卖了?”
“谁知晓呢,你去问你的小情人不便知了,”铺主耸肩道,“这从京城到芳城,得月余,总不可能你的情人都迷迷糊糊的,不知发生何事……不对,”铺主惊愕道,“不对不对,”他赫然站起,抱胸在房内转了数圈,一拍掌心道,“我想起了,我将人带回的那一阵子,他十分安静,既不吵闹也不挣扎。”
晏苍陵沉吟半晌,解释道:“当时他的手脚筋尽断了,不挣扎亦是理所应当,但是不吵闹,却……”
疑惑登时漫到了脸上,铺主冥思苦想,回忆道:“是了,当时他的神情恍惚,目中无光,看什么都毫无光彩,嘴里总说着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轰地一记惊雷劈头盖脸而来,晏苍陵怔愕地睁大了双眼,这“别过来”三字,同当时季临川对着自己所喊的一模一样,究竟季临川当时发生了何事!
“诶,我同你说,依着他这模样,你不逼问他过去确是对的,”铺主啧啧地摇首,“这话我便同你说了罢,你们朝廷的勾心斗角我不想掺和,我只说我听到之事,至于你信是不信,我便管不着了。当时我接手你的情人时,曾听到李桀对着你的情人喷了几声,说些什么老大远担着脑袋将你运来,真是晦气,幸而你还算识相,主子只将你卖了,没要你的命,感谢主子罢,之后还说什么到了品芳阁便安分些,不然下次便并非断手脚筋如此简单了。”
晏苍陵的怒气都沉到了谷底,怒到了极致,已经无法再冲脑而上,他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沉着声问道:“你可知李桀的主子是何人。”
“这我便不知了,”铺主耸了耸肩,弯腰一指晏苍陵,“诶,我真的只知那么多了,别的我便不说了,我还得担心我的脑袋呢,谁知晓李桀的主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能将一好好的人弄成这样。”
晏苍陵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发话。本以为害季临川的是李桀,却未想,竟然背后还有人,究竟季临川身后牵连了多少人与事。
铺主打了一个呵欠,挥了挥手:“成了,我所知的便这么丁点了,你再问也问不出了,既然你已同他好,便对他好些罢。我瞧他也怪可怜的,当时我给他喂饭,他都害怕得不敢吃,若非我点了他的穴,强喂给他,只怕人早饿没了。”
“呵呵呵,哈哈哈!”晏苍陵不知发了什么疯,倏尔朗声大笑,“璟涵啊璟涵,你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的故事!”
铺主沉默不言,看了晏苍陵一刻,轻轻摇头:“瞧你可怜,唉,我便好心些,让你赔我的钱少一成罢。”
晏苍陵直接抄起了凳子,朝铺主的脑袋砸去。
“哎呀喂,翻脸不认人了,不得了,不得了咯!”一声“咯”字扬长而至时,铺主已经带着他的四个同伴,钻入了夜空,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