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六月,林之湄小产,距离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个多月了。
可每每提及那次小产,林之湄都心有余悸。
见她心情不好,白璎珞甚至安慰她,将来一定会子嗣绵延,可林之湄却淡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嫡子也好,嫡女也好,合该出自于太子妃娘娘膝下才对。”
当时听着,是觉得林之湄已经意识到了太子妃的厉害,可此刻回想起来,白璎珞才恍然大悟,林之湄是不想自己再怀孕时有什么意外了。
虽说后/宫妃嫔鲜少有能顺利产下孩子的,可若是在正宫娘娘之前有身孕,那小产的风险无疑加大了许多。
就像林之湄的前一次小产,京城众人心知肚明,此事多半与太子妃逃不了什么干系,可没有证据,便是林之湄自己,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可如今,她是真的想透了,自己从被聘为东宫太子侧妃的那一日,就注定了凡事都不能抢在太子妃之前,尤其是这子嗣一事上。
没几日,便听闻寿康宫的夜宴上,太子妃不知道说了什么触怒了太子,太子当即冷了脸,给太后行了礼后退出了正殿,当众给了太子妃没脸。
此事与林之湄有没有关系,白璎珞不得而知,可第二日,便听闻林之湄自请去清宁殿礼佛静思,抄写佛经为太后娘娘祈福。
是太子妃的警告也好,是林之湄借以自保的手段也好,自那日之后,白璎珞再未听闻有关林之湄的消息,而北宁伯府,也一瞬间静谧了下来。
不过几次来靖安侯府,北宁伯夫人的气色倒一如从前的好,白老太太和薛氏,便也放下了心。
四月十二,一队车马从宫内驶出,出了城门朝大安国的方向而去。
兰心阁里,想到一个月后,六公主就能收到京城众人对她的思念,和对新生儿的期待,白璎珞便由衷的替六公主感到高兴。
打了个哈欠,白璎珞正打算翻个身睡会儿,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流苏进来回话道:“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午膳的时候,便见祖母神情有些恹恹的,此刻听闻她通传,白璎珞的神情不由的慌张起来,一边起身穿戴,白璎珞一边急切的问道:“可问了是什么事吗?祖母的身子如何,可请了大夫?”
“小姐您先别急,秋纹姐姐说了,没什么事,老太太想出府去散散心,所以才传你过去的,兴许,是想带着你一起呢。”
人越上了岁数,就越像个小孩儿似的,如今,白老太太去哪儿都愿意带着白璎珞,稍长些时间看不见,都要念叨好几遍,便连一向不大开玩笑的靖安侯,也打趣的说老太太如今除了白璎珞,谁都不认得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二夫人和白璎芸又有些不忿的唠叨了许多句。
疾步赶到庆安堂,正屋里,常来给白老太太瞧病的那位老大夫正在给她诊脉,白璎珞冲祖母笑了笑,便闪身进了内屋。
屋子里,秋月等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正在收拾箱笼。
“祖母打算去哪儿?”
白璎珞诧异的问道。
秋月摇了摇头,抿嘴笑道:“那六小姐一会儿可得去问老太太,老太太临时起意的,我们谁问她都不肯说,大夫人都着急了,说老太太身子不好,受不得颠簸,这不,老太太便让管家去请了大夫来诊脉,怕是只要大夫说无大碍,即时就要出门了呢。”
白璎珞也跟着笑了起来。
少顷,外屋便有了响动,白璎珞出去没一会儿,薛氏也来了。
“大夫,怎么样?”
薛氏目光殷切的看着老大夫问道。
老大夫一边收着脉枕,一边冲薛氏答道:“夫人勿要担忧,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许是这些日子忧思过甚,费了心神,好生歇息几日就好了。我这就开几幅方子,调养几日便好了。”
“看吧,我就说没事吧,你非不听。”
嗔怨的看着薛氏,白老太太回头问那大夫:“可能出远门?”
“远门?”
老大夫狐疑的看着白老太太,脸上有些不赞同,似是觉得老人家岁数大了就不要随心所欲的奔波受罪了。
白老太太解释道:“也没多远,就是去苦寒寺住几日罢了。”
“苦寒寺?那倒真是个好去处,老太太若是去那里调养身子,还能听听经文开解开解心胸,那是再好不过的。”
老大夫回过神来,不由的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原来您打算去礼佛啊,那媳妇儿这就差人去准备车马,明儿一早送您去苦寒寺,傍晚回来,您看可好?”
薛氏打着商量道。
白老太太摆了摆手,“早起的时候,我和老太爷商量过了,要去苦寒寺住些日子,一会儿歇了午觉起来我们就动身,所以你快去吩咐吧,也不等明日了。”
白老太太说一出是一出,这些日子,侯府众人早已经习惯了。
见老太太主意已定,薛氏也再不多说,忙出门吩咐下去了。
薛氏走后,白老太太笑眯眯的问白璎珞,“珞姐儿,你可愿意陪祖母去苦寒寺住些日子?”
苦寒寺寺如其名,生活最是清苦,可那儿的主持方丈经文讲解的极好,常有京城大户人家里的老人前往苦寒寺听他讲经,久而久之,苦寒寺便有了专门招待外客的斋舍,可以住下来与寺里的方丈们讨论经文。
白璎珞虽是女孩儿,可到底是跟着祖父祖母去,也不打紧,不过,白老太太却怕,那儿的生活太过枯燥,白璎珞去了会不适应。
不成想,白璎珞却很是愿意。
祖孙二人一拍即合,白璎珞忙吩咐了流苏和流莺回屋去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和要带的东西。
申时二刻,两辆马车从靖安侯府的巷道里驶出,晚霞满天的时候,三顶软轿晃悠悠的抬到山顶,停在了苦寒寺门前。
苦寒寺规模极大,如今俨然已经成了京城外最有声名的寺庙。
这其中,苦寒寺最特立独行的是,所有人一旦上山进入苦寒寺的范围,便众生平等,没有了京城里那些繁缛的规矩。
据说,有一次嘉元帝微服前来,虽有人认出了他,可寺里的众人,却并未诚惶诚恐的出来接驾,反而如待任何一位前来礼佛的游客一般,嘉元帝未动怒,临走前,却在寺内的菩提树下留了一首诗,对苦寒寺大加褒扬。
自那以后,苦寒寺享誉大宋,但凡前来京城游历的人,都必定会前往苦寒寺一游。
寺门外,错落有致的石头和松柏,远远瞧着杂乱不堪,可走到近处,却觉得一石一木都是那么的和谐,仿佛天地生来就是这样造就出来的。
进了寺门,面对着众人的,便是庄严的大殿,而东西两侧的偏殿呢,也都是面相或威严或喜气的神佛,而院子里,却空荡荡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正殿里,是宝相素正的如来佛祖,白璎珞跟在白老太太身旁,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磕了头,待到搀着祖母起身,白老太爷已经跟着引领他们的小沙弥朝后殿去了,而白老太太,却眯着眼看向在老方丈处解签的那名妇人。
“秋纹,你去问问那位夫人,可是岭南贺家的?”
白老太太一脸的思索,想了许久似乎没什么头绪,回头看着秋纹吩咐道。
第148章远见
“老太太,果然是岭南贺家的夫人呢,她说,是陪着她们家老夫人来庙里上香的,已经来了有几日了,今儿打算下山回府了。”
一会儿的功夫,秋纹便回来了。
白老太太打量了几眼,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惊喜,眼中迸发出来的光彩,是白璎珞都鲜少见到的。
“快去,问问贺老夫人住在哪个院子里。”
冲秋纹摆了摆手,白老太太的面上泛起了一丝急切,见秋纹转身去了,白老太太仍旧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我就说没瞧错,那年她带着儿媳妇儿来的时候,我虽只见了一面,可这么多年了,却也没忘了。”
“祖母,您和贺老夫人是幼时的手帕交吧?”
白璎珞上前搀着白老太太,一边好奇的低声问道。
白老太太摇了摇头,眼睛一直张望着大殿角落里求签的那个妇人。
见祖母心不在焉的,白璎珞抿嘴笑了笑,再未追问,一双眼睛,却也不自禁的打量起了那名妇人。
转瞬的功夫,那名妇人回过头来朝白老太太和白璎珞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微一怔忡,她似是也想起来了,面上闪过了一抹惊喜。
有礼的冲那解签的老方丈解释了一句,那位夫人跟着秋纹走了过来,及至到了跟前,拜倒行了礼道:“见过白老夫人,十几年没见,见您身子骨硬朗如昔,可真是件喜事呢。我婆母知晓在这儿遇到了故人,必定也是极开心的。”
白老太太笑着招呼了一句,方回头给白璎珞介绍道:“这是岭南贺家的夫人,按理,你要叫一声婶婶的。”
“贺家婶婶……”
白璎珞甜甜一笑,俯身行了福礼。
“好标致的小姐,定是养在您跟前的,也就您调教的出这么有仪容闺德的小姐了。”
拉着白璎珞的手,贺夫人冲白老太太笑着说着,说了几句话,贺夫人便殷勤的搀着白老太太的胳膊,一行人朝后院贺老夫人歇息的院子去了。
“婆母说,当年立过誓不再踏足京城一步的,此番,若不是要来还愿,她也绝不会来的,所以,京城里那些故人,都没过去叨扰。不过,在这儿遇上了您,可见您二老还是有缘分的,婆母见了,定然欢喜的什么似的。”
贺夫人笑道。
白璎珞静悄悄的跟在身后,听着祖母和那位贺夫人说着从前的事,心里不由的诧异起来,一边,却转过头吩咐了秋月,让她差人去告诉白老太爷一声,免得一会儿祖父寻不到人。
苦寒寺极大,慕名前来的游客越来越多,斋舍也是扩充过的,所以,一行人兜兜转转的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子。
仰头看去,院子似乎毗邻苦寒寺后山的院墙,依稀还能看到远处的山林,偶有清风拂过,便有婆娑的树叶声响。
推开门,便有一个面相稳重的丫鬟迎了上来,见自家夫人领了一群人进来,那丫鬟恭敬的行了礼,也不多问,转身去耳房冲茶了,瞧那模样,这院里并没有多少服侍的下人。
“娘,您快瞧瞧谁来了?”
扬声唤着,贺夫人止住了脚步,还回头冲白老太太抿嘴笑了笑,面上也浮现起了一丝狡黠的顽皮。
白老太太笑着顿住脚,一行人便立在了院中。
“这荒山野岭的,还能遇见谁去?”
颇显老态的话音响起,屋帘缓缓掀开,迎面出来的老妇人顿时愣在了当地,举着帘子的手,也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亭姐姐……”
似是不敢相信,贺老夫人犹疑的唤着,白老太太点了点头,疾步迎了上去,两个老太太就那么站在门边抹起了眼泪。
这一年多,撇开进宫伴读抑或是上闺学,其余时间,白璎珞大多都是在庆安堂陪在白老太太身边。
老人家总爱说起从前的事,伤感的开怀的,说到动情处,还会拿着帕子抹泪,可这位贺老夫人,白璎珞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却从未听祖母提起过。
身旁,贺夫人上前软语相劝,两位老人家才携手进了屋,白璎珞才缓步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布置极为简便,屏风后的内屋,还依稀能看到几个箱笼的边角,可见是已经住了些日子,已经收拾着东西打算要走了。
“这一分开就是十八年,可我却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时不时的就派人打听些你的消息,知道你越过越好,我也就放心了。”
白老太太拉着贺老夫人的手,有些感慨的说道。
紧紧的握着白老太太的手,贺老夫人抹着泪道:“做梦都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可见,咱们老姐俩儿的缘分是没到头。”
白璎珞坐在白老太太下首处,听了好一会儿,却也没听出个头绪,眼见两位老人家又抹起了泪,白璎珞也不劝解,起身招呼着秋纹几人,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屋子。
院子里有棵大树,瞧着像是桑树,已经冒出了许多嫩绿的树叶,等到了七八月份,定是一番郁郁葱葱的模样。
树下有张石桌,伸手不见尘土,可见是每日都有打扫的,白璎珞环顾着看了一周,便坐在石凳上发起了呆。
没一会儿,屋内的响动大了,紧接着,白老太太携着贺老夫人的手出了门。
两位老人家浑然忘我,似是眼中都看不到旁人了,白璎珞跟在白老太太身后出了门,一直被贺老夫人婆媳二人送到了斋舍门口。
白老太爷一行人要住的院落,早已有随行前来的管事打理好了。
白璎珞搀着白老太太,跟着前来相迎的管事朝斋舍走,回头去看,贺老夫人仍旧站在游廊下的廊柱旁张望着,满脸的感伤。
进屋坐了一会儿,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白璎珞服侍着祖母净了面又更了衣,坐了会儿,便有小沙弥送了斋菜过来。
白老太太只吃用了几口便搁了筷子,白老太爷劝了好几句,却也没什么效果。
用罢晚膳,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眼看时辰还早,白老太爷便出门朝前院去了,白老太太牵着白璎珞在桑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不由的就提起了那位贺老夫人。
苍老的声音,缓慢的讲述着泛黄的陈旧往事,白璎珞伏在祖母的膝头,心思也跟着沉浸到了那段让人揪心的故事中。
二十年前,已是中年的贺老夫人,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少年丧子,中年丧夫,唯一的女儿远嫁他乡,贺老夫人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围在身畔的,唯有一双庶子,和一众庶女。
娘家派人前来,要接贺老夫人回家,心中觉得此举愧对亡夫,贺老夫人便拒绝了,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最终,贺老夫人和娘家反目。
九九八十一日的法事过后,贺老夫人已将家产清点完毕,在那之后,她带着几位姨娘,庶子庶女和一众老仆回到了贺老太爷的故居岭南。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这些年,贺老夫人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而最让人揪心的是,她身边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有赞她品行高洁的,也有说风凉话觉得她不知好歹的,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却无人伸出援手帮她一把。
唯有白老太太拉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我跟她说,人这一生,尤其是女人,总是在为旁人活,可一旦到了遇上事儿却无人可依靠的时候,那便算是开始为自己活吧。活好了,都是自己的命,活不好,那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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