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绿耳会如往日一般,早起用了早膳便来兰草轩寻白义,晌午的时候,两个人通常是在屋里说话下棋,而过了午后,若是天气好太阳暖和,白义会让人把软榻抬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午休。
到了明日,白义便会借着不适留在屋内,倘若被人瞧出不妥追进屋里发现没有人,到那时,白义出府已经有一整日,应该也跑远了。
公主府的人便是反应过来再追出去,此时也已经晚了,而过了明日,白义身上的千里香,将有三日的失效期,等沉淀在他体内的千里香再度散出香味,到那时,公主府训练出来的那些鸽子便是追寻到了白义的方位,这些护卫追过去的这些日子,也够白义走的更远了。
如此算来,只要白义在外面一切顺遂,此次大抵可以事成了。
杜轩点了点头,绿耳便起身朝外起了,到了院子里,还不忘将仅有的几个下人敲打一遍,让他们动作轻点,莫要吵醒了三公子。
伴随着下人们跪倒磕头应诺的声音,绿耳背着手一脸惬意的出了兰草轩的门。
外面响起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骅骝一直伫立不动的身子才动了动。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他回头冲杜轩道:“走吧……”
杜轩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似是一下子沸腾了一般,让他有些难以言传的激动。
骅骝一跃而过跳出了窗户,杜轩虽动作笨拙些,倒也丝毫不显拖泥带水,两人个人又顺利的翻出了兰草轩后院的院墙,远处,便能听到护卫四处巡逻的脚步声。
骅骝冲身后的杜轩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别露了身形。
穿过假山,又绕过池塘,夜色中,杜轩觉得公主府后院似是有好几个状元府那么大一般,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了。
“快到了……”
风中传来了骅骝如释重负的低叹,杜轩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低着头穿过一个假山石洞,看着断肠亭那边透过来的隐约灯火,骅骝面色一惊,来不及通知杜轩,就那么顿住了身形,身后,杜轩猝不及防的撞了上来。
“怎么了?”
杜轩站稳后低声问道。
见骅骝不做声,杜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远处的断肠亭里,灯火通明,而披着洁白色狐裘的那女子,正是倾城公主。
瞳孔忽的一缩,杜轩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她已经发现了兰草轩的异常,率先一步的到了这里,打算守株待兔的捉住自己?
骅骝似是能听见杜轩心里的想法,摇了摇头道:“公主最喜欢到这儿来,我们再等等吧。等他走了,我们再过去。”
两人隐住身形,缓缓的退回石洞,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山洞并不隐蔽,只是将一块假山凿出了一个洞,周围也都是拳头大小的小洞,将整块山石做出了几分意趣,若是有人从旁边的石径小道上经过,两人必定会被发现,是故,看着前方断肠亭里的众人,骅骝和杜轩的心里都不可抑制的担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亭子里有了动静。
倾城公主站起身,看着已经结成冰冻住的湖面,怔了一下,缓缓的走上前去。
就在她抬脚要踩在冰面上的时候,身后众人忙出声疾呼“公主不可”,黑暗中,倾城公主面上的那丝苦笑清晰可见。
“便是掉下去了,又有何妨?大不了,病一场罢了。”
喃喃的说着,她固执的踩在了冰面上。
早已过了数九寒天,虽还有些冷,可冰层到底不如腊月里那般结实,倾城公主走在冰面上,缓步向前,可身后的一群人,顿时挣扎起来。
若不跟着,冰面裂了便来不及救公主,坐视不管,这非下人的职责。
可是,若冰层足够支撑倾城公主,自己等人跟了上去,说不定反而让冰层承受不起,碎裂开来让倾城公主掉入冰窟,这等于是他们害了公主。
一时间,站在湖边的众人都抓耳挠腮的急躁起来。
走到湖中央的时候,倾城公主顿住脚步,环顾着看了看空旷的四周。
再仰起头看着黑丝绒般深邃的夜空,她的唇边绽开了一记绝美的笑容,“好美的夜空,好亮的星星,可如今,再也没人陪在我身边了,”
本就是自言自语的话,只是动了动唇,耳边又有呼啸的寒风,莫说湖边众人,就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骅骝,也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倾城公主复又朝前走了起来,脚下,却突然发出了一记清脆的响声。
似是冰裂的声音。
只一下,就没了动静,可那声音却清晰可见的落在了众人耳中。
石洞里,杜轩看的分明,骅骝的身形动了一下,却紧紧的攥着拳头又蹲了下来,可眼中,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痛苦自责。
动作极快,似是在起舞一般,倾城公主滑出冰面,踩在了湖边的冻土上。
而身后,方才停驻过的地方,冰面上结出了一朵璀璨的冰花。
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冰面碎了,有急促的湖水从缝隙里渗了出来。
可想而知,若是她方才的动作稍稍慢些,会是什么情形。
众人都暗呼好险,簇拥着倾城公主朝前院正殿去了。
骅骝看着那裂开的冰面,若有所思。
又等了一刻钟,周遭才完全寂静下来,骅骝从石洞里探出身形,在周围查看了一番,冲杜轩招了招手。
二人猫着腰向前,踩着已经结了霜的石块迅速的跨过了小湖,转眼,就到了院墙底下。
蹲下身子,骅骝冲杜轩说道:“快,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翻过院墙往下跳的时候,往黑一点的地方跳,那儿的土冻的不硬,不会崴了脚。”
杜轩不是白义,没有那些飞檐走壁的本事。
而此刻,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轻声道了谢,杜轩攀住墙面踩在了骅骝的肩上。
毫不费力的站起身,骅骝双手抓着杜轩的脚踝,正要开口说话,小湖对面的石径小道上,却忽的亮起了许多火把。
一点征兆都没有,那些火把似是凭空出现的,骅骝和杜轩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幽深的震惊,和不安。
举着火把的护卫簇拥着项管家踱步而来,一脸得意的笑容。
大臂一挥,项管家冲着护卫队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两个人给我抓起来?”
以为墙根下的两人是白义和骅骝,护卫们都有些迟疑。
项管家冷声笑着,冲已经从骅骝身上下来的杜轩招呼道:“杜大人,别来无恙啊?”
第254章将错
“骅骝,倘若本宫今夜落入冰窟,你就会如方才一般眼睁睁的看着,可对?”
正殿内灯火通明,倾城公主端坐在上首处,看着面前一脸愧色低垂着头的骅骝问道。
“公主,我……”
欲自辩,骅骝有些急切的抬眼去看倾城公主,可触及她有些洞悉的目光,他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失落的低下头,骅骝低声说道:“请公主责罚,我……骅骝自愿领罪。”
说着,骅骝跪倒在地,静候倾城公主的处罚。
倾城公主笑了笑,不过笑容转瞬即逝,“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帮白义吗?”
见骅骝默不作声,倾城公主的脸上带了几分薄怒,“骅骝,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在本宫面前发下的誓言?”
“骅骝记得。”
沉声说着,骅骝抬眼直视着倾城公主的双眸道:“骅骝说过,为公主效命十年,偿还公主当年的救命之恩。”
“那,你明知我不愿白义离开,还这般尽心尽力的助他离去,你就是这么为本宫效命的?”
声音忽的尖锐起来,倾城公主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剑一般从杜轩面上划过。
还未等骅骝回话,一旁,项管家忙凑上前来回禀道:“公主,三公子已然逃出府好几个时辰了,事不宜迟,先派人出城去追吧。小的愿带人前往。”
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见项管家这么没规矩的打断了自己的问话,倾城公主顿时没了好脸色,“狗奴才,滚一边去。”
待到项管家退居一旁,倾城公主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半天而已,他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成?本宫倒要看看,这一回,他怎么自圆其说。”
众人还在费解倾城公主说的他是谁,她转头看着身边的宫婢道:“去看看,赤骥醒了没?若是没醒……”
冷笑着,倾城公主厉声说道:“若是没醒,便将他抬到湖里丢下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说着,倾城公主复又回头紧紧的注视着骅骝,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宫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正殿内再度安静下来。
骅骝轻呼了几口气,轻声说道:“白义于我,同样有救命之恩。更何况,公主府内,唯有他与我相知,士为知己者死,能助他达成心愿,骅骝在所不辞。”
“救命之恩?”
骅骝入府这么多年,莫说大病,便连风寒也没染过一次,倾城公主实在有些费解,除了自己救骅骝那次,骅骝什么时候有过危险的遭遇。
“公主可还记得韦一和覃烟?”
骅骝抬眼问道。
倾城公主轻轻蹙了蹙眉。
公主府的男宠,除了八骏,其他众人都是倾城公主在外头遇见后带回来的,当时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回到府里久不见面,早已忘了谁是谁。
而这两个名字,更是让她举得陌生不已。
骅骝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那年,公主带着赤骥几人去打猎,骅骝事先去了外头替公主去办差事,未能追随公主左右。等骅骝回到公主府时,府内上下便唯有白义一人。那时,白义才刚入公主府,与府中众人都交情泛泛,我们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韦一和覃烟买通了小厨房的人,在给我的膳食里下了毒,若不是白义,三年前,我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倾城公主似是有些印象了,“那两个人,就是被白义惩治,一个丢进山里被狼叼了,另一个卖进了伶仃阁的?”
赤骥点了点头,“白义说,他最讨厌暗里使手段害人的人,所以,没等公主回来,他便将那两人发落了,也是从那次起,他在公主府才得了恶名。可是,对我而言,白义却是公主府最良善的人。他于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
倾城公主沉默下来。
那时的白义,虽是初入公主府,可他的心,却和自己在山里认识的那个他一般,单纯,清澈,痛恨一切心思不纯的人。
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骅骝,倾城公主无力的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骅骝似是没想到倾城公主会这般轻易的饶过他,当即怔了一下,下一瞬,他又磕着头道:“公主,我知道您很看重白义,可他的心明显不在公主府,不在您身上,既如此,您就饶过他,放他离开吧,白义欠您的,骅骝愿意用这一生来偿还。”
骅骝那句话,顿时戳中了倾城公主心口上的伤疤。
恼羞成怒的她厉声喝道:“你偿还,你还的起吗?”
说罢,倾城公主抬眼看着殿外的护卫道:“来人,将骅骝拉下去关在地牢里,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放他出来。”
护卫扬声应诺,大步进来,拖起骅骝拉着朝外去了,殿内,便只剩杜轩一人。
“杜大人……”
轻声唤着,倾城公主微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杜轩道:“若是不仔细看,倒是真的让人难以分辨。若本宫没猜错,项管家带人去你府上搜找白义那日,是你帮着白义逃过搜查的吧?”
事后,倾城公主特地派人打听了杜轩那夜的去向,知晓他和同僚出外喝酒,确实是醉的不省人事,被小厮赶着马车接回了状元府的。
可听项管家说杜夫人表现的很镇定,还扬言项管家若是不速速离开,她就亲来公主府质问自己时,倾城公主的心里,却有些怪异的感觉。
紧接着,便听闻绿耳来回禀,说在酒窖发现了醉的没了知觉的白义。
整个事情串联起来,显得那么天衣无缝,倾城公主却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被忽略了。
直到那次去状元府,见到了杜轩和白璎珞,从杜轩身边经过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杜若香气,倾城公主才觉出些不对来。
从酒窖将白义抬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也有那么一股淡淡的香味,想来,便是从杜轩的床榻上沾染来的。
而午后在兰草轩正屋门口停留的那一会儿,倾城公主的鼻尖,又出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气,虽没进屋,她已经能够确定,在屋内的人是杜轩,而不是白义。
回到寝殿,倾城公主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觉得唯有绿耳和骅骝会帮白义,所以,才有了断肠亭前湖中的那一幕。
可听骅骝说完,倾城公主似乎又不觉得骅骝背叛了她。
当初她看重骅骝,本就是因为骅骝一诺千金重情重义。
如是想着,倾城公主便不那么气愤了,可骅骝的最后一句话,却成功的激怒了她。
对倾城公主而言,白义是扎在她心头的那根刺。
不动也痛,动则痛彻心扉。
见杜轩不做声,倾城公主冷声问道:“这么说,你和白义,真的是孪生兄弟?”
杜轩摇了摇头,“下官与白义公子并未兄弟,只是投缘罢了。至于相貌相似,实属巧合。”
“巧合?哈哈哈……”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倾城公主娇媚的笑了起来,再开口,声音却冰冷无比,“那杜大人如何解释你出现在兰草轩的事实?”
想说自己是被白义灌醉的,又怕万一白义逃跑失败被抓回来受到更重的惩罚,杜轩迟疑了片刻,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说道:“正如骅骝公子方才所言,士为知己者死。下官与白义公子投缘,所以愿助他一臂之力。”
脸颊边出现了两个梨涡,倾城公主笑道:“本宫倒没发现,白义的人缘几时这么好了。”
说着,本欲说什么,殿外,有宫婢通传,说赤骥到了。
倾城公主不自禁的便敛尽了脸上的笑意,“让他进来。”
“赤骥有罪,还望公主责罚。”
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倾城公主面前几步远处,赤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祈罪。
倾城公主冷眼看着他问道:“哦?你不就是见今日处处热闹,怕白义一个人冷清,所以去寻他喝酒解他烦忧,何罪之有?还是,你早就知晓他要逃离,所以特地做出饮酒之举,让护卫们对兰草轩放松警惕,好助他脱困?”
倾城公主的话,让赤骥冷汗连连,他忙磕头道“不敢”,一口咬定自己事先并不知情,也是中了白义的圈套。
没有证据,虽心中有此猜想,倾城公主也只能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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