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脸颊贴向枕头,悄然回答道。
很可惜,宗宪已经回不去了。已经无法回到犹豫着「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普通现象」的时期。喜欢花岛的想法不会消失,胸口只会因被对方讨厌的打击而几欲胀裂。
不过其实现在胸口也快因咳嗽胀裂了。本来很怀疑是否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但不久后也许是药效发挥了吧?睡魔还是稳稳地降临了。
宗宪昏昏沉沉地连续睡了十二个小时。
虽然中途在天亮时曾一度起来上厕所,并用运动饮料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但在这前后都连梦也没做地沉睡。早上七点起床的时候,身体已经舒服了许多。因为还有点发烧,很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过昨日种种还历历在目,感觉就像因失恋的打击请假似的。他不但让花岛觉得自己是那种男人。
「……得振作点才行啊。」
宗宪冲了澡,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把营养食品喝下肚,再咕噜咕噜地吞药。
穿上比平时高级一点的西装,领带也选用别人送的专柜品,再稍微擦一下皮鞋后出门。没事,就算是被甩了,我也跟平常没两样——宗宪拼命把「就是要努力装出这种样子才惨」的想法挤出脑海。
宗宪一脸清爽但不停咳嗽地前往公司。
利用从上午到两点的时间巡过数家书店。虽然身体有点虚浮且持续咳嗽,但托药物的福,人比昨天舒服了。
下午三点回到公司。
回来的时候花岛正好在和设计师若宫开会讨论。因为他们不是在会议室,而是使用仅以隔板隔出的小空间,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啊,的场先生。」
戴着黄色粗框眼镜的若宫发现到的场后抬起头。
「你来得正好,可不可以帮我们看一下这个呢?这是《投资股票前的性格分析!》的设计案,可是我跟花岛意见相左。」
若宫是花岛的挚友,也是少数知道宗宪和花岛关系的人之一——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昨天的事吧,毫无顾忌地打算递出设计案。
在宗宪回答「可以啊。」之前,花岛就僵硬地说道:「若宫。」
「的场先生现在很忙啦。」
这么说着把目光落至色板上,连正眼也不瞧宗宪一眼。
「太依赖业务也不好,这次我们自己讨论就好。」
「欸?是喔?」
看到一脸顽固的花岛,若宫也露出讶异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想避开我吗……哎,也对啦。再怎么说都是他自己主动甩掉的对象嘛,也能了解他难以面对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里是公司。
不能总是这样互相避不见面。
「没有啦,我不怎么忙啊,就听听状况吧。」
宗宪没征求同意就坐在花岛旁边。
身为一个大人、身为一个社会人士,该把私事和职场划清界线。宗宪得以公司前辈的身分,好好把这个态度表现给花岛看才行——他当然不是在想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单纯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所以呢,花岛你不满意这个设计的什么地方?」
我没事喔!就算是被甩了,也不会逃避你。要是你擅自以为我光是看到你的脸就会心痛不已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我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男人。
宗宪想这样伪装自己。
正因为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才更需要故作姿态。
「我觉得不赖啊?色彩明亮、标题也很清楚让人一目了然。」
「……我觉得整体平衡感不太好。」
大概是宗宪一屁股坐下使他放弃挣扎吧,花岛用闷闷的声音回答道。
肩膀微微相触。
此时他就立刻把椅子拉开远离宗宪,虽然胸口因这明显的态度一阵刺痛,但宗宪还是假装没发现地继续说道。
「咳咳……抱歉。整体平衡是指?」
不可以把感冒传染给这两个人,宗宪这么想着从口袋中取出口罩戴上。
「股票两个字太大,这样彻底就是商业书的感觉,太土气了。」
「可是这就是商业书吧?」
若宫反驳道,花岛则是嘟起嘴说:「可是我想统整好整体品味。」
「相较于品味好的书,印象强烈的书卖得比较好喔。」
若宫对宗宪以业务角度提出的意见点了点头。
「对吧?我也这么想,所以才尝试把字调大。」
「可是……咳咳……常看到类似标题也是事实啦,如果可以设计成就算是和同类书籍摆在一起,也很抢眼的话就太好了。」
「哇啊,好困难的要求噢……嗯,我试着改变一下配色好了。不对,还是配置比较重要呢?花岛,你觉得如何?」
「嗯……」
在花岛和若宫跟设计稿干瞪眼的时候,宗宪别过脸反复咳了好几次。看来止咳药没什么用的样子。
「的场先生,你没事吧?」
关心自己的人不是花岛而是若宫。
「咳咳……嗯,昨天去看医生也拿了药,应该快好了……总之,别忘记设计要醒目,还有强调和同类书的不同。这部分你应该懂吧?花岛。」
「是。」
「还有,《Happy Woman》似乎卖得相当不错,听说新书区的卖量比商业书卖场好。嗯,因为会去商业书卖场的女性比较少,所以早有预料就是了。详细状况我交给须见课长了,去跟他要来看看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
虽然有回答和道谢但没有看自己。宗宪深深体会到,原来被眼神无视也很伤人啊。
说了声:「那就这样啰。」离开小隔间,临走前若宫体贴地对自己说:「感冒要快点好起来喔!」
等回到自己座位上,写完业务日志就已经接近六点了。
由于昨天早退以致屯积了不少业务工作,用类似早上喝过的营养饮料补充热量后,接着不忘吃下感冒药。
花岛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因为工作楼层不同所以不知道他的情况。可能是乐见《Happy Woman》的好成绩,和负责设计的若宫一起去举杯庆祝之类的吧。
在公司看到花岛相当不好受。
真是惨啊。心里这么想着将手肘靠在桌上抱住头。
今天因为拼了命地绷紧情绪,所以勉强还过得去。形象啦、自尊心什么的,虽然外表看来很坚强,但其实是如履薄冰,勉勉强强才能站稳脚步。
如果今后花岛有了新的恋人……
要是对方是公司里的人——自己能忍到什么程度呢?可以笑着容许花岛得到幸福吗?
痛得有如被利刀划过一般的心,是否能随着时间痊愈呢?
「那个……的场先生,可以打扰一下吗?」
过了七点后,出现在业务课的人是若宫。
「咦,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现在应该在跟花岛喝酒呢。」
「傍晚后我有其他工作要讨论,地点也在这一带。我是在讨论完后回来的……你现在很忙吗?」
宗宪对略带踌躇地问道的若宫回答:「没关系啦。」因为他是特地回来一趟,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谈吧?
两人移动到空着的小会议室,宗宪亲自端上不怎么好喝的咖啡。
「怎么了?是设计案的事吗?」
「不,不是工作的事情。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什么事?」
若宫以严肃的表情说道:「是花岛。」
「今天那家伙感觉有点怪怪的。」
「——喔,你还没听说啊?」
「听说什么?」
「我们结束了啊。」
若宫顿时瞠目结舌,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宗宪露出苦笑,用更具体一点的话说明。
「我们分手了啦,就在昨天。」
「真……真的吗?」
「真的真的,哎,因为实在太短暂,说是有交往过感觉也很牵强就是了啊……咳咳……」
咳嗽又开始发作,宗宪把拉到下巴底下以便喝咖啡的口罩戴回去。若宫在眼镜下怔怔地眨了眨眼,小声说着:「吓我一跳。」
「所以……那家伙……样子才会怪怪的啊……」
「你是说哪里怪?」
「的场先生离开之后,他简直就没有集中力了啊,根本没在听别人说话、视线一直游栘不定,讲出来的话也支离破碎。明明就在讲《投资股票前的性格分析!》,还突然跳到《Happy Woman》的事……真是的,完全没办法工作耶。」
「这么严重?我在的时候……虽然他几乎没看我这边啦,但是很正常啊。是怎么了呢?」
「怎么了——是因为跟的场先生分手的关系吧?」
若宫压低声音。虽然在密室里没有其他耳目,但这还是很难在公司谈论的话题。
「的场先生,那家伙哪里不好呢?」
「咦?」
若宫双颊胀红,看起来甚至有点生气的样子。
「是因为那个吗?果然是那个……因为他不让你做的关系吗?」
「不让我做……做什么?」
「就是……」若宫推了推根本没有下滑的眼镜。
「我听那傢伙说了啊,那个瘀血的原因。」
「——喔,膝击的事啊。」
「對。」
太阳穴还留有淡淡的瘀痕。但宗宪不解地偏过头,不知道那个和这次的分手问题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很不擅长拐弯抹角,就直接了当的问了喔。换言之,是因为花岛不让你做到最后所以才会分手吗?」
「嗄?」
听到这过于唐突的发言,宗宪在口罩下张大了嘴。
他到底是怎么导出那种假说的啊?且更重要的是,若宫误会了最根本的问题。
「我说若宫啊……咳咳……首先,被甩的人可是我喔?」
「咦?」
「他突然说『我们结束吧』,而且还是大白天在公司前……那家伙说他连接到我的简讯和电话都觉得烦,所以把手机摔坏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他都做到这一步了——就我来说,除了放弃也别无他法了吧?」
「嗯……这……是这样吗……?」
若宫把头偏得不能再偏,沉吟思索着。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大概终究是一时的迷惘吧?」
「我觉得那家伙不是这种人耶。」
「哎,你看嘛,这次也是特殊案例啊。」
「可是……很奇怪啊,我前阵子跟他一起吃拉面的时候,他明明就说他很相信也很喜欢的场先生。」
「……喔?」
他也曾那样说过啊?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到那个时候,但自己并没有把这番话告诉若宫。欧吉桑的感伤之类,不是什么看了会心情愉快的东西。
「的场先生你……」
「嗯?」
「的场先生觉得这样好吗?」
「不管好还是不好……只有别人的想法是怎样都无法改变的吧?」
「可是你们没有好好谈过多吧?」
「在公司前面哪能谈那种事。」
「连确切的理由都不知道这样结束没关系吗?这样的长先生不会后悔吗?花岛对你来说,是只有这种程度的存在吗?」
若宫将身体探过会议桌,语气就像是在讲自己的事一般咄咄逼人。
「也许会……后悔吧。」
「既然如此……」
「可是,有比后悔更让人害怕的事。」
被问到「是什么?」时,宗宪露出一抹苦笑。
本来不打算跟任何人说,但就对若宫说个清楚好了。花岛对宗宪来说到底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就算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好。
「我怕再被花岛讨厌下去。」
他平静地坦承道。
「这种情景很常见吧?为什么非分手不可啊?为什么会讨厌我?求求你,我会改掉缺点,拜托别跟我说要分手!不要抛弃我——这种死缠烂打的场面。」
「……的场先生……」
「老实说,我也很想问啊,想抓着那家伙说事到如今哪有人这样,想跟他说,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变得这么喜欢你了,你这样太过分了吧!快解释到让我可以接受啊!」
但是这没有用。
就算那么做也没有意义。
「……没有什么让人接受的解释啊。」
宗宪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喃着。
「不管听了什么解释,我都不可能有办法接受那家伙讨厌我的事实,我绝对没办法接受。明明就知道这点,你觉得还有必要特地引发争吵吗?而且对方是今后在公司还得来往的人喔?」
「可是……视谈过的情况而定……也许可以不用分手吧?」
「如果你也看到花岛那时的表情,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吧。他用一切都自己决定、绝对不会退让的表情——跟我说要结束。」
「那家伙对自己决定的事的确会变得非常顽固啦……」
「对吧?那家伙就是那种人啊。」
有着可爱外表的顽石。对工作总是非常拼命、认真到让人惊讶。
一笑起来脸就会变得很稚气,生气时就会稍微皱起鼻子,而哭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如果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今后不论是花岛笑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哭泣的时候,如果能一直在身边守护着他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但是——
「……结束了啊。」
虽然很可惜。
虽然很悲伤。
虽然很生气。
若宫露出像被打了的小狗般的表情,宗宪拍了拍他的肩并起身离席。
在走出会议室时传来一阵不熟悉的音乐,那是若宫的手机铃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山葵。」
「这么说来,以前我曾不小心在擦了虫咬的药后马上揉眼睛,那个时候眼睛就变成那样了呢。」
「……山葵……因为是新鲜的,所以……」
「你眼睛不都红起来了吗,哭过了吧?还有……噢,也喝过酒了吧?」
递出装着山葵的袋子的光也、打开玄关大门的青野,这两个人的对话完全兜不上。换作平常应该会相视而笑吧,但光也却带着红肿的双眼就这样低着头,而青野则是叹了一口气。
「进来吧。」
「不要。已经很晚了,我只是送山葵来而已。」
生山葵的确是生鲜食品,但因为不是生鱼片或生肉之类,所以还是可以保存几天。没必要一定要在今天内送来。
但光也还是在今晚来青野家——因为觉得一个人待在家里十分难耐。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刚好就是在上一次造访此处,参加荞麦面派对的那晚后。
那一晚,光也看到了最糟糕的画面。在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为了消除不安而前往确认的地方,并看到了不该在那里的人。
在播放着圣诞歌曲的饭店大厅。
在装饰品一闪一闪摇曳闪烁的圣诞树下。
看到穿着比平时更高级的西装,手拿大衣并戴着口罩的的场。身旁的朋香说了几句话后拿下的场的口罩,边走边聊天的两人没有发现光也,就这么走过他身边不远处。
——等一下要吃饭,不用再戴口罩了吧?
——我觉得不能把感冒传染给重要的人啊……对了,你是怎么了,指甲前端奸好像变得白白的耶?
——这种指甲本来就是这样啦!这叫法式指甲啦!
哈哈哈,的场发出爽朗的笑声。
——骗你的啦,我知道。真漂亮呢。
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