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巧,电影主场景的废弃游乐园就在古学庸的经纪公司附近。
「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又和啊!」
古妈妈童绮丽和宋妈妈江芷菱愉快地在Skype上,三言两语敲定儿子们美好的同居生活,甚至托朋友先一步找好房子,就等两人入住。
在那之前,古学庸抽空回家一趟,探望许久不见的父亲和两个姊姊。
一日下午,他收到一张明信片。
正面是梵谷<亚尔疗养院的庭院>,上头的寄件地区也正是这里。
上头的中文字略显凌乱,古学庸却不陌生。
那是褚惟勋用左手写的字,因为每个字最後一笔总习惯往左上撇。
褚惟勋高中时很讨厌历史,认为死背那些陈年往事对他的人生没有帮助。
偏偏班上的历史老师很注重上课笔记,认为就算是美术班,史观的培养也很重要,下令把笔记列入平时成绩。
褚惟勋常耍赖要古学庸帮忙捉刀,碰上古学庸自己也忙时,就会故意用左手写字,以示抗议。
他到那时才知道褚惟勋两手都能写字。
原来褚惟勋小时候是左撇子,是被家长拿籐条打手背,才强行矫正过来。
看来他的右手还没好吧?
明信片背面有一半要写落落长的住址,剩下的地方密密麻麻被写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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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好吗?
右手受伤後,我常想起以前的日子。看来我被你照顾得太好。
我真的很喜欢你,或许现在还是。
虽然分手了,但我想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曾伤害你,对不起那时不懂珍惜。
希望你能幸福。
褚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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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学庸拿著明信片站在家门口,把那几句话反覆看了又看,无法动弹。
「喂!你怎麽哭成这样?」
计程车停在古家门口,宋天宁刚下车就看到古学庸站在门边泪流满面,吓得三步并两步冲上前。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你别哭啊!」
宋天宁彻底慌了手脚,这一年多来见过的大风大浪大场面全派不上用场。
他从没看过古学庸的泪,不管当初他和褚惟勋闹得再凶,怎样被打、被欺负都不曾掉泪。
到底发生什麽事让从来不哭的人伤心成这样?
「说话啊!你怎麽了?」他扶著古学庸的肩,既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又心疼得想把人揽进怀里,再把害他哭的混蛋千刀万剐!
根本没发现自己流泪的古学庸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摸著脸颊,看看指尖的泪水又一脸无助的望向宋天宁,却停不住眼泪,哭得更凶。
不管光天化日,也不管就在人家门口,宋天宁伸手把人抱紧,让古学庸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乖,不哭。不管发生什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温暖怀抱带著淡淡Dunhill的菸味,是宋天宁的气息。
古学庸闭眼,听著对方因为他激烈跃动的心跳,好不容易找到词句出口。
「他说对不起……他写明信片跟我对不起……」
分手一年半,直至确切接收到歉意的此时此刻,古学庸才惊觉自己不是没有怨。
一开始的肉体背叛到後来的暴力相向、和别人纠缠不清,再到不肯相信自己的说法、散布私密照片企图报复……不是不怨,不是不在乎。
他只是装作没感觉,装作不放心上,才不会受伤。
从没正视的内心伤口直到抹上药膏,才发现疼痛如此难捱。
没去管古学庸到底在讲什麽,宋天宁轻拍他的背,顺著语意,「嗯,他跟你说对不起,然後呢?」
「我……我想告诉他……没关系,我……我也要跟他说、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把握时机和你好好沟通、对不起我不够积极去挽回这段感情、对不起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却抛下你离开……
或许我们都曾伤害对方而不自知。
「好好好,没关系。不哭了。」
觉得古学庸再哭下去,他也要哭了。
宋天宁把人拉开,抹净他脸上交错的泪痕。
「我开完会就赶来还没吃饭,我们进去找东西吃,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对不起……」慢慢回神的古学庸放开无意间紧抓宋天宁衬衫的手。
「不准跟我说对不起!」宋天宁瞪了他一眼。
懒得去管「避讳」两个字怎麽写,宋天宁牵著古学庸的手,大步踏进古家。
☆、雏鸟情结 20(下之二)(完)
几乎不哭的古学庸带著哭红的兔子眼踏进家门,害身边的宋天宁变成众矢之的,差点没被护短的古家姊姊们用眼刀在饭桌上凌迟至死。
为了怕家人担心,古学庸配合宋天宁随口扯谎,三言两语带过。
「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止住泪意的古学庸从房间浴室洗完脸出来,鼻头还红红的。
提前忙完拍片前置,迫不及待赶来接人的宋天宁没想到会撞见古学庸的泪容,差点心疼得去掉半条命。
他恨恨瞪著那张应该丢进碎纸机碎尸万段一百遍的明信片,歹毒地希望他的恨意藉由怨念电波传到地球的另一端,让那个弄哭古学庸的罪魁祸首吃不好、睡不著。
「算了。反正他还会写字寄信,你就甭担心他了。」
「嗯。」
见不得心上人难过,宋天宁换了话题:「你行李收好没?」
「直接把宿舍的搬过去就好。」
「也是。」
话题从行李聊起越扯越远,而那张来自法国的明信片被古学庸收进书桌抽屉,没有一起带走。
在此之前,宋天宁和古学庸只共度过一夜,但相处三年多,大致熟悉彼此的习惯,加上平时各忙各的,偶尔碰头吃东西、看电视、聊聊天,然後就各自回房睡觉。
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如宋天宁妄想得多。
时序进入六月,准备迎接七月登场的男装时装周,不论大小品牌纷纷在这时展开宣传。
就算不够格站上国际伸展台,最近的试镜机会仍不少,有些甚至撞期得排到早上,对大学时变成夜猫子的古学庸来说,无疑是项严苛考验。
而宋天宁的拍摄工作正好结束日夜颠倒的夜戏,叫赖床鬼起床的重责大任,自然又落到他坚强又可靠的肩上。
有前车之鉴後,宋天宁现在会再三确认,亲自监督古学庸起床、盥洗、更衣,直到古学庸双眼清澈地盯著他,夸奖他做的早餐很好吃,宋天宁才敢确定这个为了赖床多睡五分钟演技精湛到可以拿奥斯卡影帝的家伙,真正清醒了。
但每天睁眼就要尔虞我诈谍对谍的感觉实在很差劲,宋天宁忍不住和古学庸讨论起赖床问题,才知古学庸那次为何睡得那麽熟,也才知道古家二姊是叫古学庸同学起床的专家。
「捏鼻子?」宋天宁咬著香甜的枫糖法式土司,一脸困惑。
「嗯。」古学庸把嘴里的生菜沙拉咽下,「她说这样我没有空气就会努力呼吸,比较好叫。」
「……她这样叫你多久了?」
古学庸想了想,「幼稚园到国中吧。」
也就是将近十年。天啊……「那为什麽高中不用?」
「那时上学很开心。」而且认识褚惟勋後,上学更开心了。
印象中古学庸就是在高中认识那烂人。
看著对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宋天宁没再追问,喝了口巧克力牛奶,「所以我要每天捏你的鼻子,逼你喘不过气?不好吧?」
知道自己有多难早起,古学庸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叫我,我多订几个闹钟就好。」
「结果闹钟叫醒的是我,有鸟用?」宋天宁翻白眼,一秒吐槽。
「醒醒啊!白雪公主!快醒醒!」
开著当背景音的电视突然传来幼幼台布偶剧的高分贝台词,不知道昨天是谁乱转到。
事关本身福利,宋天宁的脑筋永远动得很快。
他灵光一闪後对古学庸提议,「我们来实施奖惩制。」
「奖惩制?」
「你每天有三次的机会,第四次没起来,我就用我的办法叫你。」
「捏鼻子吗?」
宋天宁很痞的耸肩,「随我高兴。但不管什麽方法,你都不准生气。」
因为对方的态度太诡异,古学庸有些担心,「不会很怪吧?」
「放心。绝无任何副作用!」
「如果我在三次以内清醒呢?」
「那你可以命令我做一件事。扫厕所、倒垃圾,随便怎样都行。」反正他吃定傻麻糬不会强人所难。
未知的惩罚和尺度太宽的奖励让古学庸犹豫,但对方的出发点毕竟是为自己好,只要能按时起床就没事吧?
古学庸挣扎一会儿,还是点头。
宋天宁扬起小人得志的奸笑。
他直到隔天被叫醒,才知道宋天宁为何笑得如此愉快。
湿热嘴唇贴上自己的双唇,一开始是轻柔舔吻的骚扰,让半梦半醒的他以为是久远的恋人游戏。
「勋……再五分钟……」
他迷迷糊糊推开纠缠的吻,那双唇的主人却突然变激动,开始施力啃咬,抢劫他的氧气。
半推半就回应到最後,直至对方的舌头试图闯进,古学庸才惊觉这不是梦。
他吓醒睁眼,想都没想伸手用力一推,重心不稳的宋天宁往後一摔跌在床边。
古学庸瞪著摔倒的宋天宁,彻底清醒。
宋天宁挑眉,声音微哑,「我说了,你不能生气。我也不打算道歉。」
若不是听到那个刺耳的名字,我本想更温柔的──但他清楚,自己现在还没资格说这句话。
「爽哥你……」
「怎麽会亲你吗?」宋天宁的表情自嘲,「你没忘记我喜欢你吧?」
「……没有。」
「很好。继续记著。」宋天宁起身,若无其事拍拍灰尘,「早餐好了,出来吃。」
他盯著宋天宁离去的背影,捂著自己的唇,发觉心跳有些快。
只是被吓到而已吧?
他爬起来刷牙洗脸整理心情。
平心而论,宋天宁的吻并不讨厌。
他很喜欢宋天宁,和这个人分摊家务互相作伴也很愉快。
但他明明说过暂时不想谈恋爱,为什麽还要逼他?如果对方再得寸进尺,他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想到要跟宋天宁绝交,古学庸刷牙的手一顿。
他才发现自己的朋友很少。
高中和大学被褚惟勋占据,扣掉他,只有几个在他转行後还偶尔联络的同学,再来就是Rain cats认识的人。
其中又以宋天宁和他相处的时间最久。
仔细回想,他的生活处处充满宋天宁的身影。
上学接送、点心喂食、假日出游、Rain cats打工、双方的毕制……在褚惟勋休学那一年,宋天宁几乎形影不离的陪在身边。
偶尔回家或节庆时两家人聚餐也会有他,就连毕业後各奔东西,宋天宁还是跟自己在一起。
照样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和他在一起像自然而然的事,而喜欢上他一点都不困难。
但这样就是谈恋爱那种喜欢吗?因为如此顺理成章就该喜欢他吗?
古学庸找不到答案。
那天的早餐很沉默,空气中只有晨间气象主播的声音。
後来几次,宋天宁没再吻他,宁可用老方法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踢进浴室梳洗。
但他注意到原本就不爱笑的宋天宁笑容更少,甚至话也不多。
同居人的转变让古学庸有点焦躁。
察觉自己焦躁到开始咬下唇时,古学庸也意外了。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情绪不稳。
他怕当初和褚惟勋的状况再发生,纵使他们连情人都还不是。
他告诉自己要找机会把问题讲清楚,不然这次可能会失去宋天宁。
但随著古学庸的试镜期结束,换宋天宁开始忙,常常两、三天都没回家,一回来倒头就睡,根本没机会好好说话。
让他自责的是不管宋天宁再忙再累,出门前一定会为他准备食物。
有时是可以连吃一个礼拜的什锦咖哩,有时是越煮越香的可乐卤肉,偶尔还会有寿司或三明治这类轻食,方便他带去摄影棚裹腹。
反观他,除了分摊房租和家务,什麽都没有帮宋天宁做。
古学庸开始传简讯、写纸条或电子邮件给宋天宁,试图问清他的转变。
但得到的答案常是:「没事,最近比较忙」、「你多虑了,好好照顾自己」……连口气都生疏到异常。
从认识开始,从没被宋天宁如此冷淡对待的古学庸彻底慌乱,打电话去找Rain cats的店长求助。
周日下午三点,响过几声後电话被接起。
店长的声音沙哑像刚睡醒,但从微弱水泽声和压抑喘息的背景音听来,更像在忙某件事。
意识到真相的古学庸急著要挂电话,却被阻止。
「你说……嗯?爽哥怎麽了?……唔,我在讲电话,别闹……」
「我、我晚点再打。」
电话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像有人用力把什麽拍掉。
「小庸!」
「我在。」
「弄到你会打来一定很严重。别挂,跟我说。」
古学庸简单把事情讲一遍,线路那头只有店长的应和跟类似亲吻的细碎安抚声。
听完说明,店长笑开,「臭小子,居然玩这种心机……」
「嗯?」
「没事。」店长乾笑两声,「你呢?你想怎麽做?」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我想你应该很了解爽哥。」
「我是挺了解那臭小鬼。好啦,等一下就好……咳,我刚说到哪?」
「……你很了解爽哥。」
「对。那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想要什麽吗?」
「他……」古学庸为此困扰了快一个月,实在无法装傻。「他说想和我在一起。」
「那你呢?」
「我不知道。」
「古学庸同学……」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他能想像店长摇头叹气後,推了推眼镜的样子。
「你会想到他就开心,想一直和他在一起,甚至抱他、亲他、和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吗?」
「我想到他会觉得很安心,也想和他在一起,但後面没想过。」
「那这种安心感,你的前男友或其他人可以给你吗?家人除外。」
古学庸认真想了想,「……好像只有他。」
「那你想像一下抱他、亲他和他这样那样的感觉?」
「……我、我想好了。」
「会讨厌、恶心吗?」
「不会。」
听到古学庸一秒否认,店长笑了,「那会觉得好像不错,想试试看吗?」
没告诉店长他已经被亲过,古学庸犹豫著,「大概……吧。」
「恭喜你啊古同学。」
「咦?」
「你就是喜欢人家又没有自觉啊!傻孩子。」
「可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爱情来了,由不得你说不。套句广告词,顺从你的渴望吧!」
「……我不是个好的恋爱对象。」他终於坦承最心虚的部份。
店长轻笑,「你是不是好的恋爱对象,要问宋天宁。你能不能变成好的恋爱对象,你们都有责任,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知道吗?」
「店长……」
「别怕,不过是谈个恋爱,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