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白眼皮一抬,钉在他脸上,
“夏念白一介武夫,实在当不起尚书大人如此垂爱,还望你转告一声,先托前尚书大人恩泽庇佑,夏念白感激不尽。”
许永心明镜的,磕了头,不再言语。
只想着夏念白竟敢撕破脸,倒是有勇气,估计这东南换将,该是不远了。
***
灵州。
日暮苍山远。
叶添停了脚步,难掩眼底恼火,“整日跟着我,怎么也未见你们去茅厕?”
身侧侍卫不语,面皮冷若冰霜,木头一样。
叶添继续道:“我看着前面有茅厕,你们跟了我一整日,定是难受无比吧?”
一侧侍卫冷声道:“上头有令,我等必须形影不离。”
叶添翻了翻眼睛,“不过说是形影不离,也不至于一天连话都没有。”
侍卫互看一眼,并未接话。
叶添道:“莫非你们想闷死我不成?”
侍卫冷哼:“你能活命,已是上头网开一面。”
叶添答非所问的扯了话题,“时隔数月,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何…。”
那侍卫本不想说话,闻得叶添此言,竟起了嘲讽的念头,想着说两句话也无妨,便开口道:“灵州大军此一北上,真可谓收获颇丰,大平节节败退不说,听说前两日,还逮了个将军。”
“将军?”叶添瞪了眼,“叫什么?”
侍卫忽然躬身拱手,“卑职参见统兵。”
叶添回头,立在道边的人,黑袍飘逸,眼波流转,道不尽的风流气韵。
容紫唇角微弯,“叫王九。”
叶添蹙了眉,“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容紫笑了一笑,“我暂时倒是没想杀他。”
叶添没言语,只想着怎么才能见上一面。
容紫忽然冷颜一笑,“想见么?”
叶添道:“你又不让,问我又有何用?”
容紫朝身侧侍卫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叶添看环望四周,“这是要做什么?”
容紫道:“带你去见王九啊?”
叶添很是费解,“我倒是越发的看不透你了…”
容紫在前头徐徐的走,“你只说想不想去吧。”
叶添跟在后头,掩不住的期盼,“那还用说,自然是想啊。”
容紫停了步,回头端详半晌,“果然真是想。”
叶添道:“怎么不走了?”
容紫道:“方才诓你的…我本没想着带你去见他。。”
叶添撂下脸,“你耍我?”
语毕,便欲甩袖而去。
可只转了身,就给容紫紧攥了手,
容紫注视了他许久,“不过见你如此,我便差人带你去罢。”
想这叶添见了王九,不过是叫王九知道了叶添尚在人世。
不管这话最终能不能传到夏念白耳朵里,对自己而言,倒也无太大影响。
自己先前提议假送人头,表面上虽说是顾及灵州颜面,可实为激怒东南,若是此番实情透漏能加剧两地战事,倒是不失为一桩美事。
***
入夜,灵州牢狱。
侍卫跟狱卒打了招呼,才能带着叶添进入。
顺着甬道朝里走,烧着火把的尽头,便是王九所在的牢房了。
狱卒并不知道叶添是何人,只想着是又是哪个没见过面的人物,
殷勤的点了一盏油灯,给叶添拿着,方自告退。
蜷在稻草的人衣衫褴褛,看到火光过来,忙坐起身,
待看清了来人后,登时就撑大了眼。
打量半晌,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狠狠给自己个耳光。
“这里…莫非是地府。。。”
叶添手上的油灯有些不稳,“你看这里哪个像阎罗王?”
王九抽了抽鼻子,“叶兄弟。。你竟还活着。。”
说罢,便扑上前来,抱着木栏痛哭。
55、知情 。。。
身后侍卫忽然面朝叶添,“上头有令,叫你俩长话短说,别没完没了。”
叶添抓了木栏,瞧见王九浑身斑斑血迹,心头一酸,
“王兄弟…你怎么还给抓进来了。。”
“两军交战,我遭了流贼的埋伏,给人绊下了马,便没跑成。”王九些许哽咽,顾不得伤口疼痛,攒足了劲儿将胳膊深处栏外,勾了叶添的手道:“叶兄弟…早知道能在这里见着你,不用他们抓我,我自个儿就会束手就擒。。”
叶添苦笑,“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说这样的没头脑的话来。。”
王九干脆将两手都深处木栏,摸索道:“你在这里可还好,受了大刑没有?”
“没有,”叶添眼瞳晶润,攥了他的手腕道:“倒是你。。竟给打成这样。”
“无妨,我皮糙肉厚,还受的住,叶兄弟不必担心。”王九破涕一笑,转了话道:“舒璎姑娘,因为你哭的可伤心呢。”
“。。想我之前那样对她,她还这般伤心。。” 叶添叹口气,“你跟舒璎,可还好?”
“挺好,”王九眼底的水汽渐渐退却,多了些清亮出来,“反正都是误会,解释清楚了,也便无事了。。”
叶添点点头,不再言语。
那堵在心头的,其实就一句话。
想问又不敢问的,便是怕那结果,伤了自己的心。
王九见叶添垂头丧气,接着道:“夏总督近些日因为你的事都瘦脱了形,瞅着让人心酸。。”
叶添气息一窒,愣在原地。
王九继续道:“虽说是连日战事扰心,可我看的出,总督消瘦并非因劳累,而是有心事。”
叶添脸给手上的油灯映着,白的有些骇人,
只见他失了神一样,喃喃道:“能有什么心事…”
“你是未见当时总督听说你被杀的摸样,”王九道:“笑的实在恕咽骅呕盗耍庾站突涣烁鋈艘谎♀模凑蚰翘炱鸬较衷冢司兔辉倬窆稻淠烟模缎值埽比粘ち宋叶季醯梦矣行┗汗矗煽醋芏侥敲媸墙惴旁谛纳狭恕!!�
叶添脑子里浆糊一样,像是给冰凌忽然插进了眉际一般,迷茫又混沌。
有些东西,似乎越发的清楚,却依旧的隔着一层薄膜,就是不肯清晰起来。
王九两手攀在木栏上,“我之前还对总督有所误会,你想啊,在北疆的时候你俩总是整日形影不离,可这到了晋安,总督却是三天两头的把你支走,怎么看,都像是你哪里得罪了总督,致使其拒你于千里。”
叶添静了好一阵子,音色有些抖,
“莫非。。事情并非表象这般?”
王九点点头,“可不就是,后来我同将士们说话,从个总督的贴身侍卫的嘴里才知道,是京城来的那个刑部主事有意来将你要走,总督不舍得,这才编谎说你出使灵州并未回来,之前你从灵州回晋安,他特意叫我将你拦在外头避两日不让进城,便是这个原因,”
王九所说的刑部主事王正,这叶添是知道的,毕竟是仲廷玉的爪牙,来要自己必定没什么好事。
回想着自己当时见了王正也觉得气氛有异,可却是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蕴含着的,竟是这么多道道。
叶添口舌干涩,已然说不出话。
王九长叹口气,“唉…果然是凡事不可单凭面儿上轻下论断,想总督那样性情淡漠的人,竟是这等的有情有义…你看看他这些天。。”
叶添已然完全听不进去王九接下来的话。
总觉得,这人糊涂了许多年,自己瞪大了眼都看不明白的,有一日忽然给人不经意的点透了
那醍醐灌顶的滋味,实在是不怎么样。
就像是醉酒人看晓风残月,误以为是虚幻梦境,恨不能得而摔杯砸壶。
待酒醒岸边时,才明白过来,不该错付了那良辰美景。
想着那前前后后,
原来那缠绵刻骨,情深意重的,竟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一直以来责怪的,那‘冷漠寡情’的人。
王九伸了巴掌在叶添眼前摆弄两下,“叶兄弟?”
叶添回了神,“我真是个畜生…”
身后那侍卫早就不耐烦,“够了够了,回去吧。”
王九猛的拽了叶添,“叶兄弟,王九此番怕是凶多吉少,若兄弟你日后能活着回去,别忘了替我转告舒璎,莫要因我伤心,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
侍卫抓了叶添大力一扯,那王九的手撞在木栏上砰然作响,却依旧攥紧了叶添。
“叶兄弟!你可别忘了!”
侍卫使了半晌劲儿也扯不走叶添,有些恼怒,朝身侧狱卒使了个眼色。
那狱卒阴阴一笑,点点头,拎了个鞭子便上去了。
鞭落肉开,十指迸裂。
王九松了手,却无半点呻吟。
叶添毫无反映,游魂一样,任由着侍卫拖了出去,
快到了门口,这才道了句,
“王九,我不如你。。。”
又癫狂大笑,
“我岂能和你相提并论,我非但不如人,甚至连那猪狗都不如。。”
***
夏念白的判断没错,那灵州大军,的确是急于求成的。
容紫本想来一场持久战,可后来才知道,这群贼寇比不得大平将士,不能常年作战。
本就是抢劫分赃,占山为王的贼寇,便是有着血海深仇,也不过是一时悲恸罢了,时日久了,早就给些个眼前分赃的事挤到脑后了,且随着人员伤亡愈发的多,反对的声浪愈发声势浩大,容紫思前想后,才想明白只有看得见的好处才能激励军心,使其继续作战。
攻克临县,是能给这些贼寇见到的最大好处。
让他们以为,能拿下个县,便能拿下更大的地方,到时候能封地分粮,这个命还是值得卖下去的。
随着时间的拉长,夏念白凭着以往经验,早就嗅出了这其间动机。
本身持久战就是不划算的,况且消耗这种事,是个双面刃,不但自己扛不住,灵州那边也扛不住,正巧借此机会,假意退让,伺机而行。
寒风吹日短,风浪与云平。
夏念白拱手让出临县,退军五十里,筑营扎寨。
副将王九于当夜送回晋安,因受大刑,昏迷不醒。
朝野哗然,笔诛墨伐。
斥东南总督懦不敢战,割让城池。
***
晋安城外。
驻军大营。
因将领不足,边舜毛遂自荐,上了前线,同颜安等副将一起御敌。
此刻,一干人正围坐暖炉前,摊开临县地势图,共谋战况。
铜盆内炉火正旺,映的一张张坚毅面孔如沐金晖。
正商量着,忽然闻的帐外脚步纷杂,那掀帘儿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南总督。
颜安即刻起身,带头俯首跪拜,“末将参见总督!”
其他人回了神,也纷纷效仿行礼。
夏念白一抬手,“都坐罢。”
边舜依旧愣在原地,“你怎么来了。。”
夏念白裹紧了身上漆黑斗篷,挨着边舜坐下,那斗篷上亮如银丝的狐毛几乎遮了他整个下巴,只露出精巧侧脸线条。
“朝廷那边的消息过来,听多了叫人心烦。”
边舜忍不住一笑,“原来竟是在晋安呆不住了。。”
夏念白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伸了手出来烤火。
颜安等人立在一旁,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夏念白抬头,眸子深黑如墨,“你们继续说。”
颜安闻言,跟着坐回原处,“其实夏总督来的时候,就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边舜接了话,眼睛却盯着夏念白悬在半空取暖的修长指头,“目前,还要再等等,待灵州主力进驻临县,我们便攻城。”
夏念白点点头,“灵州进驻临县有几日了?”
身侧一甲胄将领道:“约莫五日。”
夏念白缩了手,收回袖里,“临县驻军多少?”
颜安道:“居探子来报,约莫两万人。”
边舜抬手扔入铜盆一只木炭,“这个人数,虽说不多,可也不少,总觉得还需在等等。。”
夏念白神色淡漠,“不太对。”
边舜来了兴致,唇角一弯,“怎么不对了?”
“灵州不急着进驻临县,该是另有它念。”夏念白沉声道:“好容易取得临县,想也能想到我方不会就此罢休,定会攻城,可灵州那头并不急着守城,只怕这临县。。也是诱饵。。”
边舜沉思片刻,“不到两万人入驻临县,罢出一幅守城的摸样,却是有些说不过去。”
颜安脑子灵,“总督这意思,是怕另有伏兵?”
夏念白点点头,“之前那场仗也是这般,两方交战正酣,忽然异军突起乱我军阵,所以说,此一次我等不能掉以轻心。”
边舜道:“我派人去查。”
夏念白摇摇头,“不用,我等只需依样画葫芦,另备援军反扑即可。”
几个人又商量许久,详细计划了战事,直到木炭燃完,才纷纷起身告退。
眼看着副将门出了门,边舜瞥一眼夏念白,忙凑上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王九可还好?”
夏念白起了身,扯一扯斗篷上方才坐出的褶皱,“昏睡了许多天,身上的伤好了不少,虽未醒过来,却已无大碍。”
边舜实在忍不住,便直接问道:“朝廷那边怎么样?”
夏念微垂了眼帘,“还好。”
边舜攥了攥手,“你当我是傻子?先前你借许永之口同吏部尚书划清界限的事,我已有耳闻,眼下让出临县这么个遭人话柄的举动,那奸贼在朝廷上岂会放过你。”
夏念白静了好一会,长睫在脸上投下残月一弧阴影。
而后,又像是答非所问似的,
“我等不了多久,这仗。。需快些打。。”
边舜听得明白,忽然悲从中来,“念白…。”
夏念白音色淡漠:“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边舜忙拽了他的衣袖,
待他回过头来,又松开了,
“你本不必如此。”
夏念白看了他一会,“我本不该的,是与狈谋皮。”
顿了顿,继续道:“且眼下毫无牵挂,倒不如为东南百姓谋福,也算是此生无憾。”
“毫无牵挂…”边舜笑了,“你的牵挂,当真不值。”
56、厮杀
又隔了半月,霜起风紧。
临县。
暮色旖旎,天黑云低。
容紫立在城头,望远处营地密集,将手搁在粗粝城头。
“探子来报,说是东南总督上了前线,说不定他是听了你还活着的消息才过来的。”
指尖摩挲那灰黑泥墙,容紫轻敛峨眉,“这墙筑的实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