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安闻言道:“晋安的城墙年久失修,确实难以做到固若金汤,可话说回来,通往灵州多有峡谷山道,实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若是冒然进攻,实在不妥,所以说我军难攻难守,眼下境况的确挠头。”
夏念白脸仿佛是透明的,给烛火映着,竟也没有一丝暖意。
想着以前这个时候,那个人早该站出来,妙语连珠,思绪绝伦。
可眼下,那人却给镇在铜盆中的冰里,冻硬了,再也不出来。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边舜忽然开了口,“难攻难守,倒是有些太过危言了。”
众将一下子哑口无言,全都去看边舜。
边舜看一眼夏念白,“守不住,又攻不得,就在自家门口打,能进能退,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颜安拱拱手,“还望边大人指教。”
边舜见夏念白没有反应,些许失落,“ 灵州大军跋涉百里而来,我们所做的,就是要缠着他们打,让敌军退不舍得退,攻又攻不进来,耗尽他们的粮草,如此一来,我军胜算便更大了些。”
王九道:“两地相距百里,虽说不近,可也不算远,且沿途都是百姓,他们的粮食若是吃光了,或运送或抢劫,总该不太费事。。”
边舜看王九一眼,“时日久了,便是粮草耗不尽,士气怕也低落了。”
颜安面朝夏念白,“恕末将斗胆,总督意下如何呢?”
夏念白神情里透着倦淡,剑眉微蹙,“先前在晋安城门口,我军曾不敌流贼,大败而归,虽此次练兵许久,兵力较之前稍有长进,可依旧不能掉以轻心,若是再次战败,再次眼见晋安百姓惨遭屠掠,实为我所不愿。”
眼望着案前图纸,夏念白伸了手指,与图上缓慢摩挲,“先前圣上授念白正二品官衔,求的就是安边平寇。念白不才,自上任以来,唯有假借议和才能勉撑两省宁定,且灵州自古就为大平地界,给流贼占据甚久,也该是收回之时,此一番大战在即,我等必然不能想着御贼与百里之外,而是需要从长计议,裹血力战,攻克灵州。”
众将闻言沉声和诺,
***
青冥长天,秋水波澜。
竹林里头的溪水还未冻上,映的上头的人影踉跄,推搡着而过。
叶添被几个灵州侍卫一路推进了门儿,留了两人在外头把手,进去的那个便给自己松了绑。
揉着勒的紫红的手腕,叶添很是疑惑,
“这是做什么?”
立在一边卷绳子的侍卫头也不抬,“统兵要见你?”
“前几日不是见了一次么,怎么又要见?”
“能再见到统兵,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总比去见阎罗王要好上许多。”
叶添怔住,而后又伸手拽住那欲走的侍卫,“…怎么回事?”
那侍卫很是厌烦,“不杀你的头,你已该烧香拜佛,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叶添收紧了指头,“莫非…是容紫?”
侍卫给叶添拦着走不了,“告诉你也无妨,本来于情于理你都是留不得的,还不是容统兵替你求情…”
叶添松了手,“他竟然…”
侍卫转了身,朝门口走去,临了又道了句,“统兵待会就过来,你却也不用想着跑,这外头都是兵,别说人,就连个虫子都飞不出去。”
语毕,便反手关了门。
叶添坐在椅子里等了半晌,听得那门板颤动,抬了头,推门而入的人,正是容紫。
淡紫色的长衫给风吹的飘然欲飞,容紫一双凤眼清澈明亮,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
“以后你就住这里。”
叶添道:“灵州那些将领,怎么会忽然就变了主意?”
“未料你这关在大牢里的人,消息竟也这样灵通,”容紫进了屋,微抿著薄薄的唇角,“留你一条命,是想着兴许以后还有用处,不过是一颗人头,换成谁的,不都一样…”
叶添很是疑惑,“人头?”
容紫一笑,“前些日子灵州颜面尽失,若是连人质都舍不得杀,也未免太过狼藉,三日前,晋州使节的人头已经送抵晋安,算算日子,那头该是早就厚葬你了。”
叶添腾的起身,指了面前人的鼻尖,“。。。。你们倒是会演戏…。找人假冒我,还把人头送到晋安,简直是胡闹!”
“胡闹?”容紫一笑,“我却觉得,这一出移花接木唱的很好,想来你该未听说,晋州各地严加防护,厉兵秣马,已经准备战事了。”
叶添气急败坏,“你想报复,自可带兵攻城便是,何苦要…”
容紫接过话,“何苦要让夏念白伤心?”
叶添一愣,反倒说不出话。
容紫露出种讥诮神色,“他伤不伤心,也不一定的事…”
叶添静了片刻,自嘲一样,“好歹认识了这么久…”
容紫闻言,竟哈哈大笑。
叶添看的发毛,“你疯了?”
容紫笑意渐轻,“这么多年。。我倒有些替那人不值。。这般大动干戈。。你竟看不出来?”
叶添面色些许发青,寻思了好一会,忽然未有任何征兆的,开了口
“我看不透…。阎雄死了…本来两地战事也是一触即发。。”
容紫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
他本就生的眉眼妖丽,这一笑真真是媚态横生,魅惑人心。
可这艳色在叶添看来,却说不出的诡谲,直教人胆战惊心。
容紫唇瓣轻启,“那我呢?你看得透么?”
“看透什么?”
“我对你啊。。”
叶添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日光镀金,竹楼弥雾。
容紫依在窗棂旁,给缝隙里渗入的风,吹的发丝翩然,
“切骨之仇,依旧挡不了一片痴心,叶大人,就像那日说的,我还真是失算。”
叶添神色复杂,“容紫…。。”
容紫笑笑,“你不必多说,我没想听,你只有知道就好。”
叶添垂了眼,“这样说来,你救我,并非为了日后用处,那不过是个你搪塞他人的借口罢了。。”
容紫神思恍惚,一双眼蒙了雾气。
转过头,望窗外秋竹苍苍,答非所问,
“灵州五千人马已然离开灵州朝临县方向行军,到时候驻军临县边缘,敌守我抢,敌出我逃。”
“…“
“此一去,只带一日干粮,速战速回。”
“…”
“我要让夏念白打也打不着,守也守不得。”
叶添静做不语,听容紫阐绘战事。
脑子里想了方才那一句话,莫名寂寥的很,若是这话是夏念白说的,自己求之不得,甚至高兴的要死,
可这话是容紫说出来的,就只剩了寥落,怨恨。
恨这阴差阳错,和这误绊人心
圣祯三年秋,东南两省总督夏念白调兵遣将,储备粮草,挥军南下。
副将王九领四千精兵身先士卒,行军百里后,与深夜路遇灵州五千兵马,火把簌簌,一时间烽火连天。
54、战事 。。。
流贼当即掉头撤兵,王九恐其有诈,并未追击。
转日,平军后撤二十里,驻军临县。
隔三日,流贼围城,于城周大肆抢劫,平军三千精兵出城迎战,流贼即刻退逃。
平军追而不得,无功而返。
整整两月,周而复始。
一更天。
晋安,总督府。
时令仲冬,朔风飒劲。
思补堂铜盆里头炭火正旺,漆黑大堂中间,案前茶盏未动,香炉腾袅袅青烟。
夏念白正伏在桌案前,翻阅公文。
战事拖了两个月,毫无进展,虽两边都未有兵力折损,但究其财力而言,平军可是很亏本的。
流贼这两月抢物不计其数,吃穿用度,自然都里头出,使得周遭百姓叫苦不堪,可大平这头就不一样了,两个月一仗未打,军饷流水一样的用,民生萧条,眼下已然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朝廷闻言,言官更是肆言詈辱,皇上未有态度,倒也耐人寻味。
夏念白阖了公文,搁了笔,闭目静思。
秀长的眉挺拔入鬓,却还是微蹙着,舒展不开。
边舜一身银灰金寿的外套,内里衬着月白锦袍,手上捏了个文书,急步入门后,便停在门板处,拱拱手,
“夏总督,前线战报。”
夏念白未动声色,依旧闭着眼。
边舜看他那摸样,不由得一愣,旋即提高了声响,“夏总督。。”
却依旧没有回应。
夏念白靠在官帽椅上,头有些歪。
接熬了几日,殚精竭力,人早就倦了,本想着静思公务,可竟一个不小心睡着了。
边舜轻步上前,面儿上笑意难以控制。
将公文搁在桌案上,边舜俯下身子,仔细打量那人睡颜。
忽然想着自己当初在北疆跟夏念白共事几年,大都是见其板着一张脸,没半点表情。未料其睡觉的摸样,竟这般竟这般稚气。
檀香氤氲,夏念白神色宁定,紧抿了薄唇,较平日里的冷漠不同,凭白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暖意。
边舜看的入神,伸了手,却迟迟不敢落在那人的脸上。
外头狂风大作,有风自房屋罅隙而入,
烛光摇曳,映的那人面色旖旎。
边舜轻吸口气,手里的公文便不自觉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
那人靠在椅子本就睡的浅,听道这动静,便立刻醒过来。
夏念白眼帘微抬,自浓长的眼睫间看着边舜,又去看了看地上的公文。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边舜一笑,露一口玉白牙齿,“才来的,叫了你两声你也不答应,便上来看看怎么了。”
夏念白弯腰想着捡奏章,却给边舜抢了先。
边舜蹲在地上,眼底明净,伸了手道:“我来吧。”
夏念白坐正了身子,些许不自然。
“你来何事。”
边舜后退了几步,站得远些,将公文双手奉上,
“前天晚上临县一役,王九领兵追出四十里,至半途中,左右两侧忽然杀出人马来,王九带军奋力突围,所去一千人马半数尽归。”
夏念白接过文书,叹一口气,“这些日流贼一直引我军向南,果然是有埋伏。”
边舜道:“居回来的将士说,那流贼埋伏人数约莫万人,若不是王九带的是一队骑兵,行动迅捷,跑的及时,怕是这一千人都有去无回了。”
夏念白静静道:“王九怎么说?”
边舜顿了顿,“王副将被俘了。”
夏念白只皱了皱眉头,静默不语。
边舜叹口气,“王九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过倒是可以理解,数月以来,灵州那边耍同样的把戏,想来就是要耗的我军沉不住气,然后伏而击之。”
夏念白音色冷清,“既然俘获副将,灵州那边该是会借此要挟”
边舜道:“总督猜的没错,灵州的意思,是平军撤回晋安,他们便交还王九。”
夏念白陷入沉思。
边舜见状道:“将临安县拱手相让,实在是欺人太甚。”
夏念白道:“那临县在是通往晋安的必经之路,看来流贼此次进犯并非只为泄愤,而是觊觎晋安。”
边舜道:“那更不能让。”
顿了顿,又道:“便是王九心有所知,应该也不愿以临县百姓安危换自己安然无恙。”
夏念白淡淡道:“我倒是觉得,可以换。”
边舜目光落在夏念白脸上,良久扬眉,“总督言下之意,莫非是有什么好法子?”
夏念白语气平缓,“自古以来,剿伐的将首大多无功而返,是因为流贼行踪不定,打的过便打,打不过便跑。这次却偏偏不同以往,在临县同我军纠缠数月,伏兵袭击,不是其一贯作风,这之前只看见我军急着打,灵州拖延战事,可其实灵州更想打,这次以王九要挟换取临县,便暴漏了流贼的狼子野心。”
边舜静了一会,点点头,“取临县后,步步紧逼,看来是想正面迎战了。”
夏念白合上手边文书,“所以说,这倒也不算个坏消息。”
边舜道:“既然如此,那便把临县让出去,不过是将咱们的地方借给他们,等人凑全了,在围起来打。”
夏念白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临县的城墙,倒是很好攻。”
边舜心头微震,旋即一笑,“瓮中捉鳖,可是你我的拿手好戏。”
门外脚步缓慢,待那人推了门板,映入眼帘的,正事布政使司许永那张肥腻的白面。
边舜见状,敛了唇边笑意,冷一张脸,招呼也没打。
倒是许永万分的和善,拱手跟两个人分别道了安。
夏念白略一凝神,转头去看边舜,
“你先下去吧。”
边舜立着不动,只想着自己命悬一线,兴许还活不过王九。
可便是有再多不舍,也是无可奈何。
叹口气,边舜面朝夏念白,眼瞳黯然,“遵命。”
夏念白微蹙了下眉,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待边舜退下后,许永面儿上的笑意更深,
“夏总督,下官听说,王副将被俘了。”
夏念白恩了一声,再无下文。
许永做惋惜状,“王副将骁勇善战,实在可惜。”
夏念白垂了眼,继续翻看桌案上的公文。
许永继续道:“晋安向来缺兵少将,这没了王九,颜安作战经验尚且不足,这对战事而言,实在是雪上加霜。”
夏念白翻一页纸,冷声道:“无妨,我也是兵家出身。”
许永忙欠欠身子,“那怎么成,总督何等尊贵,岂能亲自上前线舞刀弄枪。”
“刚来的时候,不也领兵上阵了么。”
“。。到底是。。今日不同往昔。。”
夏念白冷冷抬眼,“依你看呢?”
许永暗松口气,得意道:“依下官看,这边大人可是极好的人选,先前他在北疆,可是打过许多仗的。。”
夏念白登时心火上头,
“够了!”
叶添没了,夏念白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要受制于他人的缘由。
被迫同仲廷玉狼狈为奸,为祸朝纲,陷害忠良,对这样的事,自己已然是厌恶鄙薄到了极点。
许永见夏念白盛怒,惊悸之余,面儿上也实在是挂不住,青着脸直接跪在地上,“下官唐突,还望总督恕罪…只是下官愚笨,实在不知总督这怒从何来。。”
“许大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夏念白眼皮一抬,钉在他脸上,
“夏念白一介武夫,实在当不起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