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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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4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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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童忙里忙外,在门前堆了桌椅,门外那人一连敲了几十下门,喊道:“开门!属下带你们去平安处所,开门啊!”听得门里始终不出声,便又茫然道:“怪了,明明吹笛子召急,怎又不开门呢?难不成是开玩笑么?”说话间,脚步渐渐远去,阿秀松了口气,道:“总算滚啦,这可放心了。”话才在口,忽听一人笑道:“谢谢你了,省了我一番手脚。” 
 
众童听这嗓音极为陌生,不觉“咦”了一声,正疑惑间,忽听脚边传来悉窣怪响,阿秀低头一看,惊见炕下钻出一颗脑袋,青面獠牙,舌头外吐,兀自哈哈笑道:“大家好。” 
 
“父王啊!”、“爹爹呀!”、“妈妈啊!”、“二姨婆呀!” 
 
鬼王现身,直吓得众童狂奔逃回,各自高喊救星之名。阿秀大惊道:“鬼来了!大家快找地方躲起来!” 
 
众小童哭嚷乱窜,都在寻找藏身地方,看那朱载志不愧是皇家中人,见机最快,一见炕上铺了被褥,赶忙飞身上床,将脑袋急急插入棉被之中,来个眼不见为净再说,众小童见他神态安详,霎时心中艳羡,一阵你推我抢之后,床上便列了一整排的屁股。 
 
阿秀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才晓得自己赶跑了救兵,正害怕啼哭间,猛听砰地一声大响,大门竟给人一脚踹开,听得—人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作乱?” 
 
救兵去而复返,还没来得及来找阿秀,猛听一声怒喝:“义勇人!”话声甫落,屋里传来拳脚碰撞之声,但听爆豆似的闷响不绝于耳,双方打得竟是极为激烈。猛听“喝”、“哈”两声呼吸吐纳,双方竟要生死对决了。 
 
轰然一声巨响,巷中传来杂物翻倒之声,之后了无声息,众童藏在棉被里,不知谁胜谁负,颤声便问:“谁……谁赢了啊?” 
 
问了几声,却没人敢起来察看,华妹紧挨着阿秀,低声道:“秀哥,你……你最勇敢了,不如你去看看吧。”阿秀大怒道:“为何是我去?你没长眼么?”华妹含泪道:“我是小妹妹,不能随意冒险。”这年头大哥难做,阿秀心中千般诅咒,一时骂遍伍氏满门,这才掀起棉被一角,偷偷朝屋里瞧望。 
 
从棉被里看将出去,屋里平静如常,一不见匪徒入侵之象、二无鬼怪作祟之迹,大门牢牢闭起,墙上字画高悬,倒似做了一场梦。阿秀松了口气,便从棉被里钻将出来,道:“没事了,大家出来吧。”众小童从棉被里探头出来,内心兀自害怕,颤声道:“秀……秀哥,你……你没看错吧?鬼真走了么?” 
 
“还没哪。”阿秀懒洋洋地道:“你没瞧这儿多少胆小鬼,全在叫爹娘呢?” 
 
众童哪管谁是谁,听得鬼还没走,更加不肯出来,只管在棉被里发抖。阿秀暗暗咒骂,一时懒得多说,便只翘脚吃包子,忽然肩膀给人拍了拍,直吓得他冲天飞起,尖叫道:“娘啊!”正要放声大哭,却听华妹讶道:“秀哥,你做什么啊?” 
 
眼见华妹故意来吓自己,阿秀自是心头火起,斥骂道:“你……你干啥拍我?可是想找死么?”华妹皱眉道:“别再闹了,我在找胡正堂。” 
 
阿秀啐道:“找他干啥?”华妹皱眉道:“我一直没听到他说话。” 
 
这话倒提醒阿秀了,这胡正堂天性聒噪,便算痴呆以后,平日也是鬼叫不休,没一刻清静,阿秀咦了一声,忙扯开大嗓门,喊道:“胡正堂,你在屋子里吗?” 
 
连喊数声,屋内不闻应答,阿秀内心慌张,忙朝床上察看,却见众童屁股向外,头脸全藏在棉被里,自也分不清谁是谁,只得嚷道:“大家报数!”棉被里一、二、三、四地喊了起来,堪堪报到了“五”宇,却没了下文。 
 
阿秀朝华妹指去,皱眉道:“六。”又朝自己一指,愕然道:“七。” 
 
八个小童出门夜游,五个缩在棉被中,两个站在屋子里,哪知却无端少了一个?华妹喃喃地道:“阿秀……他……他上哪儿去了?”阿秀苦笑道:“他……他又给鬼抓走了……” 
 
“哇啊啊!”众小童听得此言,全数尖叫起来。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忍不住摇头苦笑。 
 
腊月时胡正堂来杨家作客,谁知无端成了个白痴,好容易病情稍有进展,没想又给鬼怪掳走了,想起两件事部与自己脱不了干系,阿秀自是叫苦连天,—时翻箱倒柜,连夜壶也打开察看,却总是找不到人。 
 
华妹脸色苍白,想起爹爹的藤条、娘亲的凶脸,寒声道:“秀哥……怎么办?” 
 
阿秀又恼又怕,想起明早学堂开课,自己横竖是个死,蓦地将心—横,便从桌下翻出一柄黑木剑,大喊道:“正堂!秀哥来救你了!”说着奔向大门,竟是要闯出去。 
 
“阿秀!”华妹尖叫一声,正要拉住他,却听砰地一响,阿秀将门一摔,已然杀入陋巷之中。 
 
一片寂静中,众童全从棉被里探出头来,低声道:“秀哥呢?” 
 
华妹急得眼泪直打转,道:“他跑出去了,我来不及拉他。” 
 
众童骇然道:“什么?他跑出去了?”华妹内心焦急,还不知该不该出去找人,却忽听巷外响起一声尖叫:“鬼啊!” 
 
众童认出这是阿秀的声音,自是吓得双眼发直,华妹一颗心更似停下了,她呆呆看着门板,浑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正害怕间,猛听阿秀哭喊道:“不要抓我!不要!不要!不要!哇啊!” 
 
砰!砰!砰!脚步声响,巷子里好似真藏了鬼怪,只在反覆追逐阿秀,只听哭声渐渐远去,阿秀竟也给鬼掳走了。众童吓得六神无主,颤声道:“华……华姊,现下该怎么办?” 
 
阿秀消失无踪,这会儿华妹立时升官发财,成了大家嘴里的“华姊”。众童内心旁徨,正等着大姊拿主意,却听她嚎啕大哭起来:“不要!不要抓走阿秀!不要!”说着冲向大门,竟也要追随而去了。 
 
看这巷子里好生可怖,去一个、少一个,华妹若要贸然闯入,准是死路一条,众小童苦劝不住,却听朱载志大吼一声:“神仙姊姊!不可以!”说着将华妹抱了个满怀,竟然英雄救美了。 
 
华妹毫不领情,一拳便朝朱载志脑门打下,哭道:“放开我!我要去救阿秀!” 
 
正大哭大闹间,大门居然再次碰碰响起,那鬼不待华妹找他,竟又上门索命了。众小童吓得魂飞天外,霎时奋勇上前,急急堵上了门,一个个大哭起来。 
 
眼看大哥失踪,大姊发疯,众童别无依靠,只能胡乱揪住一个流鼻涕的,大哭道:“阿元!救命啊!”这阿元本是众童的小跟班,没想大哥大姊轮番垮台,这会儿便轮他称王了。他垂着两条鼻涕,左右张望一阵,忽见阿秀留下的纸笔,不觉将鼻涕一吸,大喜道:“有救了!大家来写法咒!” 
 
众童病急乱投医,哪管这咒语是真是假,忙趴倒在地,边写边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众志成城之下,片刻间便写了十来行。 
 
可怜众小童本是来提灯笼玩的,却沦落到罚写经书的下场,一时哭声震天。 
 
华妹更是坐地拭泪,大哭道:“阿秀!你快回来啊!阿秀! 
 
阿秀!我以后不打你了。“怎么办,小小羊儿不见了,杨大叔、杨二叔、杨婶婶……你们人在哪儿,快来救他 
 
第三章章台柳 
 
真正相逢的时刻,总是出乎意料。她坐在陌生的马车里,来到陌生的大街上,然后,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就这样撞见了她。卢云真是傻住了,他因意外而震惊,因震惊而嘶哑,可无论多诧异,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人了,是她没错……是顾倩兮……真是她来了! 
 
太意外了,整整十年过去,卢云本已不怀希望,谁知天可怜见,在此离开京城的前夕,竟还能再次见到她?眼看顾倩兮即将走入店铺,卢云眼眶红了,心也热了,他急急伸手出去,想要唤住她…… 
 
“倩……”话还浑在嘴里,耳里已听到说话:“杨夫人啊……小老头儿等了您一整晚,可总算盼到您啦!” 
 
杨夫人……卢云的嘴张得老大,好似给塞了一颗大馒头,他脑中嗡嗡直响,依稀还听到掌柜呵呵直笑:“夫人啊,今晚就您一个人来?杨老爷可是公务忙么?” 
 
雪雾飘飘,老板搭讪闲聊,将杨夫人迎走了,卢云的喉咙也哑了,他低着头,默默无言,自顾自的得瞧着地下的雪花。 
 
梦里寻她千百度,如今相逢已异路……水瀑里不知想像了多少次,每当梦中与她相逢,她必然哭着叫着,奔向前来,与自己相拥而泣。结果真到相见之时,却发觉全不是这么回事……大家连招呼都省了。 
 
其实根本不该强求的,杨夫人……她早己披上红霞,嫁入官家,成了人家的枕边人了…… 
 
正统十一年元宵深夜,杨夫人只在身边不远,顾小姐却仍远在天涯,永远也找不到了。卢云孤身坐于布庄门口,他以手支额,轻轻吐纳寒夜雪气,然后那泪水般的薄薄热雾,也从口中幽幽吐出。 
 
走吧,在这空荡荡的京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城门已经开了,大家也都走了,文杨武秦,乃至于当年的顾小姐,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现下终于也轮到他了,也该是卢云启程的时候了,虽然迟了点,但总比死撑在这儿来得强、往事俱往,那些回忆已经太久远了,久到模模糊糊,久到连自己也想不起来……再不走,他真会成为一座石像永远呆在这儿,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天上雪花飘飘而降,将卢云的身子拢在雪雾里。在这无以名之的糊涂时刻,他觉得物我两忘了。 
 
故事结束了,但最后的旅程永远不会结束,自今而后,卢云就此下落不明。 
 
此后数十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唯一记挂他的,只剩下了天边的晚霞,与那山巅的明月……她俩告诉了天边的小岛,她们见过卢大人……他坐在东海之滨,他来到北山之颠,他去到了蓬莱仙岛……他一个人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异乡,他一直走、一直走,却没人知道他要在哪儿落脚,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卢云眼中没有了泪水,嘴角似笑非笑,他紧了紧衣襟,正要起身去扛面担,猛然间脑海里传来轰声大响,险些让他跪倒下来。 
 
是她啊,是她来了啊……顾倩兮啊! 
 
扬州雨夜里,她浑身淋雨,在自己面前落下了泪水。京华秋色中,她乍然追上了自己,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衫袖,怎么也不让他走……走遍了千山万水,见识了地狱与天堂,卢云还是忘不掉她,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她嫁了谁,有些事情早已深深埋藏心底,即使自己给人斩为烂泥、挫骨扬灰,那尸骸里也还怀藏着那些点点滴滴…… 
 
卢云遥望夜空,口中吐着热气,面泛潮红,他的心在动…… 
 
拳头在握,牙关正在紧咬……什么杨夫人、李夫人、张夫人、赵夫人……卢云才不管,他只认识那个顾倩兮,那个在他怀里哭、在他身边笑的顾倩兮。今夜此时,只消奋起身来,用力回首,便能再一次找到她,那一颦一笑、那一举一动,那字里行间的扬昆腔,全都会重现眼前…… 
 
不行……脚步正要动,脑海里已然浮出了八亿四千万个理由,全都在阻扰自己,要他万万不可以过去,人家已经嫁了,她有个够本领的丈夫,定也能让她平安幸福。这些都是红螺寺亲眼所见,于人于己,于法于礼,自己都不该再去打扰她,卢云低头咬牙,不知所以,骤然间……耳边传来了一个嗓音,大声召唤自己…… 
 
卢云!人生只有一次,岂能不做点傻事?快去找她啊,冲啊! 
 
不怕牺牲啊! 
 
冲锋……咚地一声,竹凳自行倒地,卢云的两腿生气了,它们苦熬水瀑十年,常受大水冲刷,却从没享用过一天好的,它们发觉脑子相当无用,决定不再理会,迳自朝布庄大门冲了过去。 
 
卢云吃了一惊,不知他的两腿想做些什么,正想点穴制止,可那两只手却冷傲异常,只愿随着两腿奔跑摆动,好似造起了反。 
 
完了,两腿不听使唤,两手也抗命不从了,霎时之间,全身都不归脑子管了,可怜卢云竭力遏制,却怎么也制不住八亿四千万个毛孔的暴吼叫嚣,烘烘吵嚷,到得后来,连脑子也乱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卢云醒了过来,他发觉自己已在布庄门口,双眼直瞅着门内,“夫人,瞧……”门里有柜台,柜台里头有个小老儿,正自殷勤卖布,看柜台前还站了一位美妇,低头听着老板的喋喋不休:“那,这块是小碎花……最耐洗、不掉色,价钱也最便宜不过……来,我这就洗给你瞧。” 
 
在老板的解说中,顾倩兮专心观看碎花布,自不曾察觉背后有人,卢云的心则是怦怦跳着,双方距离颇近,他自也看得清楚,眼前的女子正是顾倩兮,她身穿大红棉袄,秀发黑亮亮的,背向自己,只消鼓起勇气,那便能和她说话了。 
 
不管她是否记得自己,不管她是谁的老婆,卢云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夜一定要和她说到话,哪怕给人当成登徒子,一个“嗯”、一声“哇”,都值得放手一试。至于她的丈夫会否生气发怒,卢云才不管。 
 
只是该怎么打招呼呢?悄悄溜到她的背后,朝她的肩膀用力拍落,豪声道:“喂,还认识俺么?”还是装神弄鬼,从柜台旁边飘将过去,让她放声尖叫?抑或是……抑或是不顾一切冲将前去,将她拥入怀中、抱住强吻? 
 
不好,都不像话,还是去找几枝小野花来吧,从这儿朝她的脑袋扔过去,她会发现自己的。 
 
也是一辈子没追求过女子,卢云如傻瓜般愣着,居然不知如何是好,顾倩兮也只低头瞧着布,浑不知卢云已在背后。两人迟迟没声响,却听得“唉”地一声,那老板转过身去倒茶,一边偷偷地叹了口气。 
 
“都快午夜了…杨夫人才来……”午夜的京城,老板低声埋怨着:“今晚又赔本了。” 
 
不知是谁说过的:“赚钱好似针挑眼,用钱好比水冲砂”,近年生意难做,庆宝布庄要钱不要命,连元宵夜都开门,结果老板兜售了半天,杨夫人却是一语不发,不知到底是买是不买,也是讲说得口渴了,老掌柜只得摇了摇头,提起茶杯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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