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胜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我家主人想拜访贾杜康,贾先生。”
伙计对此当然不能做主,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负责的掌柜,那掌柜见这几人衣着华丽,便知道来人身份不凡,暗暗对伙计点了点头。伙计得了暗示,立刻笑道:“请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内间休息,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在雅座坐定,陈娇看着乖巧的女儿,赞许地点了点头,便从案上拿了个小点心递到她手上,说道:“葭儿,吃这个。”刘葭接过东西,乖乖地在一边吃着。大概是因为经常跟在刘彻身边看他处理国事的缘故,刘葭倒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当她感觉到大人们有正经事情的时候,就会很安静。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随即门就被推开了。陈娇抬眼一看,来的却不是贾杜康。来人约莫二十上下,白白净净的,身形却有大幅度横向发展的趋势,再加上憨厚的笑容,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喻他的话,应该是后世那些寺庙里的弥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内扫了一遍,了解清楚情况之后,便走到刘彻跟前说道:“在下卢大胖,乃是贾大哥的结拜义弟。今日贾大哥另有要事,不能亲来招待,还请这位公子见谅。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刘彻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动,然后说道:“我姓刘,你就是负责贾氏镖局,人称‘雁过拔毛’的卢大胖啊。”
“蒙大哥信任,给他打个下手。那些虚名不过是朋友们乱叫的。”卢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位公子今日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听说,没有贾氏镖局不敢接的货。我手中有一批东西,想要送去淮南。不知道贾氏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刘彻说道,眼睛紧紧盯着卢大胖,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
陈娇听到刘彻说的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刘彻此时无暇注意她,倒是一边伺候着的聂胜发觉了这一点,聂胜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贯是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便将此事先压在了心里。
卢大胖听到这话,愣了愣,问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货呢?”
“如果贾氏镖局能够将这批货安全送到淮南。”刘彻却不回答他的提问,只向聂胜使了个眼色,聂胜立刻将一个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十二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卢大胖的瞳孔明显扩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颗夜明珠,对着看了半天,吞着口水说道:“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而且十二颗夜明珠几乎一模一样,就更值了。”
刘彻将他的样子都收入眼中,脸上划出一丝冷笑,语气却不变,依旧平静地说道:“既然这东西还入得了卢公子的眼,不知道这趟镖,你们接还是不接?”
卢大胖终于不再贪婪地看着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说道:“公子还是先说是些什么货吧。”
“只是一些粮食和弓箭罢了。”刘彻轻描淡写地说道。
卢大胖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他立刻站起身,正经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这趟镖,我们贾氏不敢接。”说完,立刻拂袖而去。
刘彻自然不能让他这么离开,只一个眼色,聂胜已经将卢大胖拦在了门口,刘彻阴阴地开口道:“卢公子,不必拒绝得这么痛快。所谓富贵险中求,贾氏镖局的分店遍布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护吧?”见卢大胖嘴巴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刘彻挥了挥手,说道,“这些事情,卢公子或许不能做主,今后几日我们就住在城东的新丰客栈,令兄贾先生可以随时来拜访。”
卢大胖听到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说什么,任由刘彻等人离开。陈娇见到事态如此发展,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出门前不由得担忧地望了一眼那个卢大胖。
出了店门,刘彻就带着陈娇他们到了早已经备下的新丰客栈住下,行了这大半日,刘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栈就让飘儿带到了隔壁照料。房中便只留下陈娇和刘彻二人,刘彻回头看到忧心忡忡的陈娇,便问道:“怎么了?”
陈娇望了他一眼,方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语中满是不解。
刘彻一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边开口解释道:“贾氏的镖局,这几年来发展迅速。商贾,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络的一群人,而贾氏不吝钱财创办的这个镖局,就更是其中之最了。而且,贾氏镖局之中还招揽了不少镖师,其武力亦相当不弱。贾氏做的其他行当倒也罢了。只是这镖局……朕却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亲自来,就是想探一探他们的底。”
“……陛下之前,没有奖赏贾杜康助边之功,就是因为不放心贾氏的镖局吗?”陈娇问道。镖局自然是她的点子,这个时代的商人们最主要的赚钱手段还是通过贩卖各地不同的特产从差价中获利,所以在贾氏利用酒业有了相当的规模之后,她便指点贾杜康创办了镖局。说是镖局,其实也只是个四不像的大杂烩,它在为人保镖之外,也处理一些后世邮局的业务,闲暇时也兼顾货运客运,这些都是利用贾氏花费这几年时间构成的便利的交通网络获利。这个四不像镖局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只是陈娇没想到,刘彻会对它如此忌讳。
“朕这次来,也是想看看那个名传一时的贾杜康。他能想到创办镖局这种事物,又经营得如此之好,可见也是个人才。若的确没有二心,倒是不妨大用之。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输平准之事,也需要人去弄。”刘彻说道。
陈娇心微微一沉,和刘彻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刘彻这两三年里定然已经暗中观察贾氏许久了,这次亲来不过是给贾氏的最后一次考验。看来贾杜康能否脱离商贾身份,成为朝堂之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就看他这次会如何应对了。
……
“大哥,淮南不稳,已经是天下皆知之事。那刘公子的来意,只怕不简单啊。”贾府内院一个声音响起,说话者正是那个卢大胖。
一边还有一个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待得卢大胖说完,那白衣青年开口说道:“是啊。前阵子我押镖去淮南,那边几乎已经剑拔弩张。怕是淮南王动手之日不远了。”他正是贾氏之中,负责管理镖师的水无夜,乃是贾杜康的结拜二弟,武艺十分高强,贾氏镖局这几年来能够顺风顺水支撑下来,他功不可没。
两人前面,一直负手而立,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转过身,正是贾杜康,他开口说道:“二弟,三弟,我们只是普通商贾,贸然介入这种争斗,不合适。”
“大哥,问题是,现在是他们找到了我们头上啊。”卢大胖一脸无奈地说道,“他指明要送货去淮南,我们若不答应。那淮南王府要给我们下绊子的话,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肯定应付不来。”
“那就先收缩在淮南的买卖,避着点就是了。”贾杜康面色不变地说道。
“收缩?”卢大胖不由得大叫起来,“大哥,淮南可是最大的诸侯国啊。我们每年在那里可赚不少钱啊。你这一收缩,不是让沉甸甸的黄金自己往外飞吗?”
“难不成,你还真想帮他们把这货运了?”贾杜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守财奴般的小弟,说道。
“那也不成。如果让朝廷知道了,我们可就不妙了。”卢大胖稍稍考虑了下,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是啊。”贾杜康点头道,“淮南王虽然人称贤王。不过淮南王太子和那个陵翁主却太过娇纵,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少和他们接触的好。”
“大哥,虽然我们想靠向朝廷。可是,这几年,朝廷对我们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水无夜开口说道,“当年你一口气捐了大半的家产,可朝廷却……”
“二弟,”贾杜康倒很是沉静,并不是很着急,说道,“二弟不要急。我捐这钱财,本也不奢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是想要个家宅平安罢了。这几年我们贾氏虽说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不过终究也没被那些小吏打压。这样,就足够了。”
水无夜和卢大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眼前这个大哥虽然是贾氏的掌舵人,生财有道,不过却是个没多少野心的人物,只是做到他们这个分上的商贾若还只想着家宅平安,未免太没出息了些。
“不说这个了。那批人既然在新丰,我们派人盯着点,别让他们来找麻烦就是了。”贾杜康说道,“倒是今天来的那个卜式,你们说该怎么处理呢?”
“卜式……”卢大胖沉吟道,“他从我们这里购粮去他家乡解灾荒,却拿不出相应的抵押物,这笔买卖,实在有些风险。若是平时,自然不能答应,只是……”
“只是他这几年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马匹,这份情却不能不还。”贾杜康接过他的话,说道。
“是啊。”卢大胖点了点头,说道,“大哥,照说卜式的家业那么大,不可能拿不出现钱的啊。怎么这次两手空空地来了呢?”
贾杜康也是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个合作伙伴怎么变成了这样。
水无夜接话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那卜式也是个痴人。他将自己白手创下的家业都给了他的弟弟,所以现在是两手空空了。”
“什么?”卢大胖惊叫起来,“他可是河南的大牧主啊。居然弃财离家?”
水无夜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说他两手空空可能也不太合适。他还牵走了十八头羊呢。”
“十八头羊能做什么?”听到这话,卢大胖嗤之以鼻,然后对贾杜康说道,“大哥,这买卖我们可不能答应。卜式现在成了穷光蛋,莫说他自己许诺的三年后,我看就是十年后他也未见得能还得了这笔钱。”
水无夜听卢大胖这么说,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三弟,你看卜式此人如何?”
“……他虽然不习文章,不过家学渊源,倒也知书达理,可惜是个痴人。而且一手放牧之术天下少有,他能起家倒有大半是亏了他那手放牧之术。”卢大胖稍稍思考了下,说道。
“三弟,你觉得在我们大汉,有多少人像他那样,善于放牧呢?”水无夜进一步问道。
“多少人?大哥你在说笑吗?谁都知道汉人善耕,匈奴人才善牧啊。”卢大胖撇了撇嘴说道,然后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忽然惊呼,“如今我大汉兵戈大兴,正是需要马匹之时……”
水无夜正是等他这句话,立刻接话道:“所以,这笔买卖,我们做。卜式此人,绝对是奇货可居。”
贾杜康听到水无夜这么说,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微微舒缓开来,说道:“既然二弟这么说,那么我明日就答应他吧。”
淮南王府。
“此话当真?”一个长须老者猛地站起身,询问道。
“大王,千真万确!”报信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说道,“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实际,他是带着废后和广玉公主在外游历呢。属下已经命人悄悄跟着他们了。”
“竖子!”刘安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他转向座下的另外七人问道,“七位先生,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比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纷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很快,其中一个身着土黄色布衣的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刘安跟前,说道:“大王,依被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伍先生有何高见,请说。”刘安以敦和宽厚,礼贤下士闻名,对于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气。
“这几年,皇帝对我们淮南处处设防,虽然我们也数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时机却总是不对。如今,眼看着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顺了,皇帝手下可派遣的将领也越来越多了。从前我们盘算着,只要防着一个卫青,去年那战之后,居然还生生多了一个纪稹,一个霍去病。皇帝正当壮年,他手下的大将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伍被说到这里不由得转头望了一下须发皆白的刘安,心中暗叹,“可见,再这么等下去,怕是永远也等不到恰当的时机了。只是皇帝这次微服出宫,却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刘安听到这里,脸上若有所思。
“假若,皇帝在宫外薨逝,而太子年纪尚幼,再加上,昭阳殿和椒房殿相争,京城的水可就浑了。”伍被见刘安还未醒悟,便干脆点破道。
“你是说,刺杀?”刘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显然是十分心动了。
“大王,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伍被点头道,“无论如何,一个还不能亲政的小皇帝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太后,要比现在的皇帝好对付得多了。”
刘安心中暗暗点头,方欲开口,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说道:“只怕还是不妥。”
伍被在淮南王府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所顾忌的是什么事情,便轻声说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翁主那头咱们暂且瞒着就是了。事成了之后,她既成了长公主,难道还能再说什么吗?机不可失啊。”
刘安犹豫不决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来人,唤太子来。”
新丰客栈。
在年节将至的九月出行的人十分少,所以偌大的新丰客栈其实没住几个人,刘彻等人的到来给了那掌柜一个意外之喜,所以在大把四铢钱的诱惑下,他痛快地空出了整个客栈。这几日,刘彻倒也没有闲着,他带着陈娇和刘葭几乎将整个新丰城的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他仿佛将试探贾氏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像个工作之余带着妻女旅行的丈夫,将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陈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这一切,想不透刘彻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小刘葭是第一次在宫外经历民间的过年,显得十分兴奋,又是蹦又是跳的,好奇得不得了。
洗漱完毕,从内室走到外间,看到刘葭正坐在刘彻的腿上,附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悦耳的笑声在空空的房中飘荡。陈娇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问道:“你们父女又打算做什么啊?”
葭笑嘻嘻地看着陈娇,说道,“我和爹说好了,我们今天到城外去玩。”
“城外?”陈娇怔了怔。
“嗯!”刘葭点头道,“城里我们都玩过了。所以,今天我们去城外玩!”
陈娇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刘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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