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娇娇是变了,因为她对你没有了从前那种痴狂,如今的她可以过得很好。”刘嫖说道,同时注意着刘彻的脸色变化,最后说道,“皇上,如果你还记得当年本宫在立太子一事上的些许功劳,那么,就放娇娇一马。”
“姑姑,朕本来就没有伤她之心。”刘彻说道,“不过,她总归是朕的前皇后,难道真让她这样在宫外?总不成体统。”
“是吗?皇上,娇娇是皇家人,自然不能这样在宫外。本宫是想让她在我府里住着,一解我思女之苦,如何?”刘嫖说道,“当然,对外人,姑姑会小心的。”
“姑姑何必如此说话?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这个请求,朕自然答应。”刘彻看了看刘嫖,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这位姑姑请出去,便允诺道。
“如此,谢谢皇上了。”刘嫖仿佛知道自己肯定会得到这样的承诺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告退。
待得刘嫖退出去之后,刘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时被风吹拂的烛光,照射出他黑色吓人双眼。过了好一会儿,刘彻才对外面的杨得意喊道:“杨得意,你进来。”
“陛下,”一直在外面侯着的杨得意这才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恭敬地喊道。
“你去传旨,请卓文君进宫。”
“呀,”听到这个传令,杨得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的答道,“可,可是,天色已晚,召臣妻入宫……”
“朕叫你去传旨。”刘彻没有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倒没有喊得多高,只是冷冷的,冷得马上让杨得意闭了嘴。
当卓文君心惊胆战的步入未央宫,宫中的烛火通明,而当朝皇帝刘彻正紧闭着双眼,左手支在玉几上,托住他的右颊。听到杨得意的禀报后,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是卓文君吗?”
“文君叩见皇上”卓文君战战兢兢的行礼。
“你把那天陈娇在马通寿宴上所奏的曲子,再弹一遍,给朕听。”刘彻的声音没有起伏,平稳无波。
文君接过杨得意递来的古琴,一曲《精忠报国》再度缓缓而出,只是没有了卫青的伴唱,仅有那雄壮的曲声在未央宫中飘荡。一曲奏毕,卓文君略一停顿,便开始弹奏另外一曲《汉宫秋月》。
曲声一起,那股不同于上一曲的调子,立刻让刘彻睁开了眼睛,不带任何表情的他听完了这一曲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也是那天,她弹过得曲子吗?”
“回皇上,是的。”卓文君小心的回答道。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然后说:“再弹一遍吧。”
“是!”
那一晚,天上的月亮,是那么的圆,刘彻耳中一遍一遍地听着《汉宫秋月》幽怨的曲调,眼睛无神的望着天上,脑中不断地想起,阿娇。
阿娇,你是真的回来了。
堂邑侯府
“公主,你今晚进宫,皇上怎么说?他肯放过娘娘吗?”董偃为刘嫖轻轻放下原本盘在头上的发髻,轻声问道。
“他本来就不会现在就追究,我这侄儿,我还是了解的。娇娇在宫外发生过什么,在他没有查清楚前,是不会随便处置她的。”刘嫖拿起梳子递给董偃,闭上眼,将身子半靠在他身上,说道。
“那,公主为何要急着进宫?”董偃不解道。
“因为,本宫要他,来见娇娇。”刘嫖说道,感觉到董偃的动作停滞了,她解释道,“呵呵,偃,你知道吗,对一个男人来说,一个本来眼中只有她的女人忽然变了,这可以引起他很大的好奇心。”
“难道,公主是想,让娘娘回宫吗?”
“自然。”刘嫖原本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说道,“我不但要她回宫,而且,还会让她再度成为皇后。”
“公主,这……”董偃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自然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大的难处。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娇娇。我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是,人是会变的,娇娇她,变得很好,很好。现在的她,绝对能够吸引住我那侄儿,只要他们有机会相处。”刘嫖轻轻笑了笑,满脸愉悦的转过头,对董偃说道,“偃,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的子女都是这样愚钝不堪的,没想到,娇娇出去一趟,回来倒真聪明了。”
“公主,可是,娘娘似乎不想回去。”董偃回想着陈娇日间的神情说道。
“我不管她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好,她都必须回宫。而且,还必须完全抓住刘彻的心,否则,对她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那夜,堂邑侯府的灯光透亮,几乎整个府的奴婢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侯府东侧的院子里,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有府里的老人在里面进出打扫。
刘嫖牵着陈娇的手,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这儿呢,就是你从前的闺房。娘,已经让人整理好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娘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好了。”
“……娘,”陈娇有些拗口的叫道,对刘嫖这个因为保养得宜远比她在现代的母亲要年轻的女人叫娘亲,她还是有心理障碍。
“娘知道,你担心皇上嘛。府里的人娘都交待过了,没人会把你的消息透到皇上那里的。”刘嫖说道,“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别想其他的了。”
“好!”陈娇看刘嫖一脸笃定,只能点点头,说道。
“那娘先走了,明天,娘再来找你。”刘嫖安抚似的拍了拍陈娇的手,接着对一旁的奴婢说道,“都跟我出去吧。”
女们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随着最后一个人“咯吱”一声关上大门,陈娇终于松懈了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后,才转头看看室内。
阿娇婚前的闺房就豪华异常,待在这里陈娇有一种又回到了长门宫的感觉。说实话,长门宫实在没给她留下多少好印象,虽然富贵堂皇,却空旷的吓人。而且,那正是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在现代的父母,偏偏又被扔到了这样一个孤寂的地方,还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那好多天里,她总是泪湿枕巾。好在后来离开了长门宫,又遇到了李希,还有后来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白日,在食肆里,被董偃强行揭下面纱的那一刻,陈娇就知道一切全完了。果然,董偃对她的容貌印象深刻,俊俏的脸庞立刻变形,惊呼道:“娘……”
“董公子!”陈娇当然不能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叫破自己的身份,那样的话,她可真是非回宫不可了,立刻先声压人,喊道,“小女子去准备下,立刻就和你去公主那里。”
还在董偃还算是有慧根,马上十分配合地说道:“是,是。”
于是,董偃丢下一堆来捧场的王公子弟,拉上陈娇就往堂邑侯府跑,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人。馆陶公主的惊讶自然不必提,陈娇记得自己被带到她面前时,她拿在手上的欣赏的玻璃球立刻掉到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可是她却毫不在乎。
“公主,是娘娘。娘娘回来了。”还是董偃提醒了她,馆陶公主才清醒过来,整个人立刻就扑了上来,抱住陈娇哭喊道:“娇娇,你可回来了。”好半天,才在董偃的安抚下,渐渐止住哭声。
“娇娇,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宫啊?娘不知道有多担心你。”刘嫖从激动中平静下来之后,精明的她立刻发现眼前这个女儿很不对劲,从头到尾没有喊过她一声“娘”,而且对她的态度就像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我失忆了。”陈娇之前已经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采用这个万年不变的理由。“所以我不记得你,不记得以前的所有事情。”
“什么!?”刘嫖听到失忆这个词,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知道。当今皇上的废后嘛。”陈娇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推说不知道,因为身边还有个刘徽臣呢。
“可是,你不是……”
“我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身上带着的东西还在,还有几片竹简,所以我可以猜到自己的身份。”陈娇慢吞吞的说出连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借口。
“那你怎么不回来?”刘嫖听到这话,不觉皱了皱眉,问道。
“我失忆以后,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既然皇上已经废了我,我也不想再回宫,一个人待在长门宫,这种生活又有什么意思。”陈娇不断的斟酌着字句,说道,“而且,我在外面也过的很好,认识了很多人。”
“是吗?那娇娇你在宫外,都结识了哪些人?”
“我失忆醒来就到了彭城,后来机缘巧合,就设立了彭城煤行……”陈娇开始慢慢叙述自己的经历,连辽东城的很多事情一起,和盘托出,只是其中略有改动,例如将朝鲜的事情避而不谈,例如将李希的身份给瞒住了,替之以李磷,这是当初她和李希商量好的。她知道,如今既然自己在馆陶公主面前现身,有些事情与其以后被她查出来,不如现在自己先给她说明白。
“……因为主父偃的那个献策,我就到了茂陵邑,开了那间食肆。”等陈娇说完自己长长的经历之后,已经是日落时分。
“娇娇,你受苦了。”刘嫖听完后握住陈娇的手,不住垂泪,“你从前可根本就不会接近厨房那种地方的,如今居然自己开了间食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
“不算苦,其实,也没什么。”陈娇十分不习惯馆陶公主的慈母样子,浑身别扭。
“娇娇你的意思,娘明白了。你不想见皇上,那就不见。”刘嫖轻轻将陈娇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安慰道。
“真的吗?”陈娇有些惊喜,她絮絮叨叨的对着馆陶公主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希望能够得到她的一个承诺。不要将她交给汉武帝,虽然知道寄望馆陶公主的母爱泛滥是很不实际,可是这样至少可以给她一点时间,想想逃脱的办法。
“是啊。娘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切,都交给娘吧。”陈娇记得当时馆陶公主是这么说的。然后就命人准备好小菜,招待她,自己先去为她准备晚间的住宿了。
结束了漫长的回想,陈娇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她想,其实馆陶公主也算得是个好母亲,只可惜她当年费尽心机,为自己女儿争得正宫皇后之位,又怎么会知道,金屋藏娇在千年之后,会成为世人的口中的情妇代称,从正宫到情妇,这个娇字意义的变化和陈娇的命运是那么的契合。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陈娇想起当初看过的《长门赋》,只一个起句便道尽了这个名留千古的女子的寂寞。当青梅竹马的情成为情何以堪,当金屋里曾经的郎情妾,成为长门宫里的形单影只,阿娇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可惜,陈娇虽然上了她的身,却没有收到一点点她的心情体悟。
“小姐!”窗外有人轻声喊道,是郭嗣之的声音,将陈娇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进来吧。”陈娇临走前向吕掌柜交待过,让郭嗣之晚间到公主府来找他。
第四十二章 汉苑风烟吹客梦(一)
当郭嗣之从霍去病处回来,迎接他的却是人去楼空,很快他就从吕掌柜的口中得到了陈娇留给他的信息。只是,陈娇凭什么这么肯定她一个厨子的身份能在侯府留宿。进入侯府后,郭嗣之很轻易就找到了陈娇住宿的地方,因为几乎全部的奴婢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东侧的院子里。
陈娇并没有蒙面,郭嗣之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脸,稍稍为她的美貌惊讶了下,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说道:“小姐,你和大长公主?”方才他在外面清楚地听到了大长公主对她的关切,那个大长公主,怎么会如此热情地对待一个陌生人。
“她是我的母亲。”陈娇定定的看着郭嗣之说道。
“什么?”即使一直十分镇定的郭嗣之也为这个答案感到惊愕。馆陶大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金屋藏娇之娇,这一点天下皆知,大长公主是陈娇的母亲,也就是说,陈娇就是当今皇上刘彻的废后。
“元光五年,今上降旨,皇后陈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郭嗣之跟着自己的师傅,对天下大事也有几分了解,不觉如此说到。
“居长门宫!”陈娇接口道。这可是她在这个世界接到的第一份圣旨,可以说,印象深刻。
“为什么?”
“谁说他要我待在长门宫,我就必须乖乖在那里受死的?”陈娇对着郭嗣之挑了挑眉毛,说道,“我离开了长门宫,创建了彭城煤行,也许你也知道,我还去过辽东,迁到茂陵则是因为主父偃所献的迁徙令。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全部人生。我并不打算回宫,去长门宫当那个废后,我会离开的。我知道,你师傅的死,即使你如今已经不再恨,但是想来也很难和汉武,不,是皇上,相安无事。”
郭嗣之听着陈娇诉说着,没有插嘴。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不愿意留下来,服侍你所仇恨的人的前妻,你可以走。”
话音停落,整个室内,默默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郭嗣之才蹦出一句话,说道:“师傅让我来找你。”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脸上露出了微笑。虽然说,失去郭嗣之对她来说,会有些麻烦,不过幸好,自己没有看错。侠者,重然诺,轻死生。
“既然如此,你现在替我去做一件事好吗?”陈娇抬头对郭嗣之笑了笑,示意他附耳过来。
纸糊的窗子上映照出两个长长的影子。
“皇上,您又要出宫吗?”一个娇媚的女子轻轻为刘彻穿上外衣,脸上略带抱怨地说道。
“你管得太多了。”刘彻听到她这句话,立刻冷冷的回道,全无刚才的温情。
在他面前的,正是他近来宠爱的王夫人,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一个比卫子夫年轻,比卫子夫更千娇百媚的女人。
“臣妾知错。”王夫人立刻垂下脸,恭敬的道歉道。
“朕走了。”刘彻看了她一眼,毫不留言的转身离去,留下一室的凄寂。
“夫人,为什么不告诉陛下啊?”过了一会儿进来的宫女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夫人,赶紧将她扶起来,问道。
“再过一段时间,等确定了再说。”王夫人对那个宫女笑了笑,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说道,“我一定要万无一失,要生下皇子。”
此时的刘彻却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策马狂奔,前往自己的姐姐,阳信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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