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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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3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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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人还沉浸在一步登天的眩晕状态,眼中所见尽是新鲜事物,每天连做梦都不踏实,有心炫耀却找不到目标,王家老汉时常感慨:“这要是在村里,还不得让他们的眼珠子掉下来?啧啧,京城人多,可惜没咱们认识的。”

查清这家人的所作所为,对景耀来说轻而易举,不用他花钱,也不用他以权势相诱,只需以宫中太监的身份去上几趟,带着一双耳朵就够了,王家上下什么都愿意说,甚至到了口无遮拦的地步。

景耀每次登门拜访,一位姨丈都要拉着他的衣袖,一本正经地说:“告诉陛下,有事儿开口,我们虽然没别的本事,但是忠心。满朝文武不少,都是坐轿子的,只有我们肯出力气抬轿子。一定要告诉陛下,你不说,改天我与陛下一块喝酒的时候自己说,到时候你的面子上可不好看。”

景耀笑着应承,向皇帝报告情况时,对王家的类似小事几句带过,没有细说。

景耀注意到一件事,王家的男人粗鲁而纯朴,毛病不少,却没有心机,与他人交往主要以炫耀为主,的确有不少官员上门巴结,但都是表面交情,没有深入来往。王家的女人大都比较老实,除了为家产分配吵过几次架,再没有别的矛盾,只有一个例外。

这个女子姓王,严格来说却不属于王家人。

她叫王翠莲,其家在村里与王家相邻,沾亲带故,一家数口也被带进京城,与王家住在一起,原因是慈宁太后心中仅有的儿时记忆里的有她的影子。

小时候她称慈宁太后“小姐姐”,经常在一起玩耍,事隔数十年,她仍觉得自己有义务继续追随太后。

景耀查到,王翠莲经常受到邀请,拜访达官贵人的女眷,传授女红——她自己称之为“针线活儿”。

一块穿针引线的时候女眷们说了些什么,景耀不知道,也不打算去查,他只知道一件事,女红对权贵之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各家女眷对王翠莲热情得不正常。

他的调查到此为止,景耀明白,再查下去,惹上麻烦的可能会是自己。

韩孺子也觉得够了,从权贵女眷到王翠莲再到慈宁太后的这条线非常清晰,没必要再去追查细节。

已经有大臣闻风而动,为王家人请官,理由还是老一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皇帝亲近家人,有助于培养仁慈之心,最终惠及天下。

韩孺子佩服这些人引经据典为其所用的本事,却厌恶他们的谄媚。

他与宰相商量了一下,封三个舅舅为宿卫将军,说是将军,其实是虚衔,没有衙门、没有官印,但是有品级、有公差,出门可以乘坐高规格的轿子或是马车,足够威风。

慈宁太后比较满意,没再多说什么。

对宰相卓如鹤的调查更为简单,皇帝这里的奏章只要不是密封,赵若素都看过,而且留有印象,想了一想,说:“宰相近日共调整官员三十几位,多是升迁,贬黜者少,至于说到这些人的背景,微臣所知甚少,不如直接问宰相。”

韩孺子的确要问问卓如鹤,在此之前,他先问了东海王。

东海王一直在关注着朝廷动向,对权贵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最了解,旁观各家的起起伏伏,但是若非皇帝问起,他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宰相本人就是世家子孙,祖上出过不少大官,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成驸马。”东海王笑道,不想显得什么都知道,请求回去调查一下,第三天才在凌云阁里对皇帝说:“据我所知,没什么特别的:冯举的几个门生获得提拔,但都在合理范围内,宰相想必是要安抚一下从前的对手,其他人就比较简单了,还是柴、楼、崔、花四家,花家衰落了,其他三家还都强盛,宰相理应给予好处。”

“你从前说过,宰相会优先提拔先帝近臣。”

东海王笑道:“自己想得好处,就要先给别人一点好处,这样一来,到自己的时候就不会受到太多反对,为官之道,大抵如此,宰相倒是很守规矩。”

韩孺子也笑了,因为他自己也用这一招,而且经常用,这么一想,心中释然许多。

东海王又道:“我得向陛下多说一句,所谓背景这种东西都是人云亦云,门生、旧部、联姻、同姓、同乡、同榜进士等等,都可以算入背景,许多官员与四大家皆有关系,很难说谁就是谁家的人,花家出事,也没见哪个‘花家人’跳出来为他们说话。”

朝廷的规矩重重叠叠,身在其中的人习以为常,从小独处的韩孺子却觉得新鲜,“四大家?有意思,朕从前没听说过。”

东海王诧异地睁大眼睛,马上笑道:“也难怪,陛下心怀天下,不太注意这些事情,别人也不好说。朝中不只有四家,还有六门八姓,总共十八户权贵,不过要我说的话,这不过是民间传言罢了,其中不少人家是拿来凑数的,早就衰落多年了。”

韩孺子本想细问这十八户权贵都有谁,转念又放弃了,身为皇帝没必要了解太多细枝末节。

韩孺子最终没有找宰相卓如鹤谈话,但是从此之后,对奏章不再随笔批复“阅”,又恢复细看的习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卓如鹤对官员的调整告一段落,开始正式地辅佐皇帝治理天下。

首要的问题还是流民。

大部分流民去年都得到了安置,当年秋天有了收成,却只够糊口,极少积蓄,仍需官府救济。

问题是官府库中也没有多少余粮。

这回是真没粮,卓如鹤仔细调查过,连年灾祸,天下郡国一半以上粮库告急,剩下的地方也只够本地调剂,没有余力帮助外地。

“唯有四大兵仓存粮尚足,臣以为或可调用。”开兵仓本是瞿子晰最早提出的建议,卓如鹤现在也有了同样的想法,“今年春夏以来,风调雨顺,入秋之后很可能迎来丰收,只需等候几个月,兵仓之粮就能得以恢复,两三年间即可贮满。”

韩孺子犹豫不决,兵仓之粮至关重要,一旦空虚,皇帝就像是手中没了兵器,关键是对面的敌人还没有走远,仍在虎视眈眈。

东海之战规模不大,对楚军影响甚微,塞外的匈奴人才是大患,柴悦率军十万驻守在马邑城,一旦再开战事,粮草供应绝不能中断。

匈奴人最近比较安稳,但是有消息称,入春以来,大批匈奴人南下,离边塞不远,还有消息说,从西方逃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草原民族一直逐水草而居,如今只敢东来,不敢西去,牛羊无处放牧,早晚必成大祸。

“先开一座吧。”韩孺子只能先做到这一步。

卓如鹤选择的是敖仓,此城存粮最多,交通便利,往各地运粮比较方便。

放粮赈灾只是治标,卓如鹤的治本之法是垦荒,他在云梦泽用过此法,效果不错,如今要在各地推广,垦荒所需要的耕牛、铁犁、种子等等,皆由官府借贷给贫民,免租一到五年,然后逐渐偿还。

卓如鹤预计,要到十年之后,垦荒方可大成,天下充实,可比武帝鼎盛之时。

计算下来,垦荒的费用极其庞大,远远超过供养一支二三十万人的军队。

户部尚书瞿子晰全力支持这项计划,兵部尚书蒋巨英却提出反对意见,“养兵需费一斗粮,用兵时则至少要费三斗。以兵力三十万计,从太祖以来,大楚存粮从未少于三年之费,最多时超过十年,通常是五年。自齐乱以来,存粮渐少,已然不足三年,若是再不及时补充,就只能以今年之粮养今年之兵,万一有事,兵无现粮,如何战斗?”

“军无三年之粮,只怕‘万一有事’,民无一日之餐,却是‘必定有事’,孰重孰轻?孰急孰缓?”瞿子晰在勤政殿上与蒋巨英争执不下。

民为本、兵为器,皇帝哪个也不能舍弃,韩孺子要求宰相再做计算,让少府也参与进来,看看皇家能不能帮上忙。

乔万夫已升任少府卿,对皇家财富了若指掌。

皇帝很富有,但是放到整个天下,仍是杯水车薪。

这年六月,盛夏之季的一件意外,解决了朝廷的大问题。

塞外传来消息,大单于死了。

大单于年岁已大,无疾而终,韩孺子感到一点失落,他一直想着要报晋城之仇,结果敌人却先他而去。

边疆为此紧张了一段时间,按惯例,大单于一死,匈奴往往内乱,有时候混乱会波及到楚地。

这回却是个例,半个月之后,塞外又传来消息,新的大单于已经产生,派出使节,愿与大楚交好。

新任大单于没什么,新任大阏氏却是楚人。

崔家的女儿崔昭,以平晋公主的身份嫁入匈奴,就是她的丈夫继承了大单于之位。

匈奴人以平晋公主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向大楚示好。

虽然匈奴人并不可信,但是楚军的压力的确小了许多,韩孺子决定冒一次险,开放三座兵仓以济天下,只留一座满仓不动。

这是大楚今年诸多的顺利之一,不久之后,惠妃佟青娥临产,宫中又有嫔妃怀孕。

在接二连三的喜讯之中也有一件噩耗。

被皇帝派往云梦泽的晁鲸返京,带回来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杨奉在返京途中病逝。

第四百五十二章  油尽灯枯

杨奉从不在书信里谈及私事,韩孺子对他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晁鲸却看到杨奉身形更加瘦削,脸色蜡黄,带着明显的病容。

晁鲸一个月前到达云梦泽,在一座建成不久的军寨里找到了杨奉。

云梦泽的夏季与京城截然不同,从早到晚笼罩在雾气之中,遍地的沼泽与植物像竞赛一样向外喷射水汽,几乎任何时候皮肤表面摸起来都是潮湿的,晁鲸从小在湖边渔村长大,到了这里也很难适应。

军寨建在一座小山上,距离县城三十余里,不算太远,但是道路崎岖难行,入夏以来,植物疯长,只要一天没有马蹄践踏,地面上就会长出一片杂草,它们总想趁人不备,吞掉狭窄的小路,重新夺回失地。

还没赶到寨子里,晁鲸就已经晕头转向,频频回望,真怕身后的道路突然间消失无踪,自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更可怕的是蚊虫,扑面而来,以一种恣意无畏的态度挑衅外来者,宣告自己才是这片沼泽的拥有者。

“还好黄普公选在冬天开战。”晁鲸难以想象大批军队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

军寨里的士兵大都是本地人,一个个肤色黝黑、神情阴郁,对“钦差”也不讲礼貌,走过来瞧一眼,转身各忙各的,不说话、不行礼,更不会送礼。

寨中的地面不比外面好多少,上午刚下了一场雨,地面泥泞得几乎能将鞋子粘掉。

跟随晁鲸而来的几名随从骑在马上,东瞧西望,找不到可以下马的干净地方,晁鲸倒不在乎,直接跳下来,踩着泥浆走向一座木屋,一名军官指给他,那里就是“杨太监”的住所。

迎面走来一名年轻人,个子不高,却很精悍,看打扮不是将士,倒像是一名误入军营的乡下人。

“你是晁鲸?”

“你是杜穿云?”

两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出名字,同时一愣,又同时大笑。

杜穿云知道晁鲸要来,晁鲸则是从张有才那里听说过杜穿云的许多事情,一眼看到就认了出来。

两人寒暄几句,杜穿云道:“你来了就好,我可以走了,这个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咦,为什么要走?”晁鲸诧异地问。

“我又不是官府的人,干嘛要留在这里?大家早就走了,我看杨奉生病,照顾他几天,他还不领情,天天撵我走。太监难侍候,病太监更难侍候,现在好了,人交给你,我走了,后会有期。”

晁鲸与杜穿云一见如故,“多留一天也好,大家坐在一起喝几杯酒。”

杜穿云大步走开,摆摆手,大声道:“改天吧,等我去京城再说。”

杜穿云跳上一匹马,向整个寨子喊道:“老子要走了,还有谁欠老子的赌债,痛快送来!实在没钱,也别当缩头乌龟,过来说一声‘老爷慢走’,我领你的人情,就算是还债了。”

从四面八方呼啦涌出一大片人,像野草一样将杜穿云围起来,把京城来的客人吓了一跳,想不到小小的寨子里能塞下这么多士兵。

“老爷慢走。”

“老爷常来。”

叫声此起彼付,杜穿云大为满意,呼啸一声,拍马冲出人群,离寨而去。

晁鲸站在木屋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回京我得向张有才认错,这家伙真是个人物啊。”

晁鲸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直接推门走进去。

屋子的几扇窗户全都敞开,可是没用,还是那么的闷热。

杨奉坐在一张竹椅上,背对门口,向窗外望去。

这可不是久别重逢的样子,不过他们两人不算太熟,称不上朋友,晁鲸对礼节从不在乎,走过去,扭头打量杨奉,笑道:“杨公,陛下派我来看望你。”

杨奉不是在神游物外,就是在睁眼睡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动,好一会才开口道:“还是那个皇帝吗?”

“嘿,杨公,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当然还是那个皇帝,没变过。”

杨奉深吸一口气,像是从梦中慢慢醒来,随手抓起靠在腿上的一柄剑,递给晁鲸,“把这个带给陛下。”

晁鲸接到手中,迷茫地问:“这是什么?”

“太祖宝剑。”

“哦。”晁鲸没敢拔出来查看,但是立刻觉得手中的剑沉重不少,“杨公找回来啦,这可是大功一件。”

“嗯。”杨奉看上去完全没将太祖宝剑当回事。

“太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杨公跟我一块回京吧,陛下一直惦记着你呢。”

“回去做什么?”

“呃……杨公立下此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陛下肯定都会同意。”

“好。”

事情明明很顺利,晁鲸却总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没找对人,坐在这里的根本不是杨奉,可这的确是中常侍杨奉,一名与众不同的太监,哪怕此前只见过一面,晁鲸也不会认错。

“那……什么时候出发?”

“随意。”

“从这里去往京城路程可不短,杨公身体还能受得了吧?”

“能。”

“那就后天吧,杨公可以收拾一下。”

“好。”

晁鲸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退出房间,住进隔壁的屋子里,一晚上没睡着觉,次日起来,越发头昏脑胀,后悔多等一天,早知杨奉这么好说话,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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