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被这一声惊醒,急忙挺直身体,“咦,我好像认得你。”
“草民林坤山,曾与东海王一块听宣争位规则。”
“哦,我就说嘛。东海王怎么没来?他说要带我出去玩,好几天没露面了。”
“东海王也一直惦记着陛下,听说陛下龙体欠安,东海王不好过来打扰,派我过来探望。”林坤山怎么说都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对称谓更是见风使舵。
萧声一下子尴尬了,站了一会,也跟着跪下,嘴里嗯嗯吖吖,还是没法说出“陛下”两个字。
英王倒不在乎,拍拍自己的瘦小胸膛,咳了两声,急迫地说:“瞧,我已经好了,还当上皇帝,让东海王进宫,我封他……上官将军,什么官比王更大?”
上官盛也很尴尬,说道:“陛下忘了吗?东海王是坏人,是陛下的敌人,要夺陛下的宝座。”
英王双手按在宝座上,“对,你说过,东海王和崔宏作乱,包围皇宫,不让我……不让朕出去,快把他抓来,我要问个清楚,凭什么抢我……抢朕的宝座!”
上官盛使个眼色,站在宝座旁边的一名太监躬身上前,在英王耳边说了几句,英王点点头,由太监抱着,被送到阁间里休息。
林坤山和萧声这才起身,都觉得自在多了。
上官盛压下去的怒火又蹿升起来,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四名争位者当中,倦侯出城、东海王毒杀冠军侯,只有英王无辜,由他继承帝位,顺理成章!”
萧声被迫进宫,不负责谈判之事,所以低头不语,林坤山叹息道:“唉,好好的一场争位选帝,续上古之后,开万世之先,若能成功,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上官盛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瞧不起望气者的谄媚,心里却很受用。
“不过说到谁最有资格称帝,只怕是众说纷纭,一时之间争论不出结论,何不……”
“确立正统,乃是朝廷头等大事,一点也不能马虎,更不能耽误,英王称帝,谁有意见?萧御史,你说呢?”
萧声最头痛、最害怕的就是这个问题,低着头、拧着眉,长长地“呃”了一声,像是要发表长篇大论,又像是要打一个酝酿已久的喷嚏,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上官盛大怒,他最恨的不是东海王、崔太傅,也不是望气者,而是大臣,英王称帝两三天了,居然没有一名大臣进宫参拜,全都托病在家,要不是忙着与南军交战,上官盛早就派士兵将这些“病重”的大臣一个个拖进宫来。
“萧御史,你是朝廷重臣,身负监察之责,眼见朝廷动荡、群魔乱舞,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这个……我只是送林先生进宫,其它事情……”萧声后悔自己参与得太深,要不然此时此刻也能像其他大臣一样,躲在家中静观事变了。
林坤山上前几步,隔着宽大的桌子对上官盛笑道:“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谁当皇帝不仅是朝廷的头等大事,也是整个天下的头等大事,上官将军想要讨论……”
“这不是讨论。”上官盛冷冷地纠正,“这是事实,接不接受,就看你是不是大楚的忠臣。”
“我是草民,也是忠臣。”林坤山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变,“不过讲述事实也需要时间,等到倦侯进京,讲述事实的人就是他了。”
上官盛眉头一皱,“倦侯?他凭什么进京,他已经出城,意味着退出争位。”
上官盛一门心事只认可争位的结果,别的事情全都视若无物。
“倦侯眼里另有一种事实,他觉得自己从前是皇帝,退位乃是被迫为之,算不得数,所以他要恢复帝位,而不是争取帝位。”
上官盛在桌上又是重重一拍,“倦侯无德,退位理所应当,天下人所共见,他怎么敢说出‘恢复帝位’这种大逆不道、无耻至极的话来?”
“只凭倦侯一个人,他当然不敢说,可是若带着十万北军、四万南军进京,他怎么说都行。”
上官盛怒不可遏,但是不再盯着萧声,转向北方,大声道:“我就不信天道无眼,倦侯若敢带兵进京……”
林坤山插口道:“上官将军要请他进宫讲‘事实’吗?”
这话颇有调侃意味,上官盛神情骤冷,“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与其让倦侯进城来讲‘事实’,不如出城给他一个‘事实’。”
上官盛冷笑,“让我出城,给东海王和崔宏腾地方吗?”
“崔太傅愿意出兵四万,城内只留一万人,上官将军也在城内留一万人,剩下的能派多少是多少。”林坤山随口给出数字,好像这都是崔太傅安排好的。
上官盛就是这么以为的,“崔宏明明带来六万人,还有一万人哪去了?”
“伤病者,留在城外,本来就没有进城。”林坤山答道。
“只留一万人在城里……你是让我派出九万人出城作战吗?”上官盛随随便便就将宿卫军变成了十万人。
林坤山也不戳穿,笑道:“想要一举剿灭倦侯,就得以雷霆之势出击,派出多少人都不嫌多。”
“我怎么知道崔宏不是在骗我出兵,然后他趁机进攻?”
“互派将领监督,谁也不能在城里超过一万将士。”
上官盛思忖良久,突然冷笑一声,“东海王和崔宏担心倦侯有北军相助,是因为他们孤立无援,坚持不了多久。我有什么可怕的?整个天下都支持当今圣上,赶来救驾的义军将会越来越多,今天就有一支军队到来,正驻扎在东门外。”
援兵宁可留在城外也不肯进城,已经表明了观望态度,林坤山仍不戳穿假相,笑道:“能提前轻松解决的小问题,何必养成大麻烦呢?何况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越早荡清越有助于提升陛下的声望。”
上官盛冷淡地说:“崔宏还真是看不上自己的女婿啊,毒杀一个,现在又要杀死另一个,他若是肯向当今圣上俯首称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林坤山笑而不语,让上官盛自己去思考崔宏会不会屈服。
上官盛深吸一口气,“可以考虑。”
“临事不决,必受其害,倦侯声称北军三日可到,很可能会提前,明天若是不能将其剿灭,后日必成大患。”
上官盛受到催促,疑心陡生,“成为谁的大患?”
林坤山知道自己受到了怀疑,笑了两声,瞥了一眼身边的萧声,说道:“萧大人好像有些疲倦,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啊?我……我的确有点累了。”
上官盛将萧声叫来,就是想训斥一顿,被望气者将目光引到倦侯身上之后,痛骂大臣的心情也就淡了,“萧御史可以出宫,请萧御史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自己配不配得上左察御史之职?”
萧声面红耳赤地告退,发现除了东海王,自己已是别无选择。
勤政殿里,林坤山收起笑容,直接问道:“上官将军找到宝玺了吗?”
上官盛脸色巨变,“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如今三方争帝,谁有宝玺谁就能发布圣旨,不管另外两方承不承认,大臣们却会承认。”
“哼,大臣有什么用?全都躲在家里当看客,等我腾出手来,要一个一个地收拾。”
“大臣眼下用处不大,可是争帝之战僵持下去呢?倦侯被灭,还有东海王。我不太懂打仗的事,但是听人说过,大军交战,三天之内比的是将士强弱多寡,五天之内比的是士气与谋略,超过五天,决定胜负的只有粮草。京城富户众多,藏粮想必不少,可以就地取食,就算能坚持十天吧,十天之后就得调运粮草。没有圣旨,没有大臣的配合,调粮、征粮千难万难,除非去抢,这可不像帝王之师会做的事情。”
上官盛一下子被说动了,恨恨地道:“宝玺本应该在我手中,可是太后……太后……”上官盛终究不敢说太后的不是,“我猜宝玺被杨奉藏起来了,他不肯交出来。”
“杨奉还在宫中?”
“嗯。”
“给我半天时间,子夜之前,我让他交出宝玺。”
上官盛再次警惕,“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皇宫在上官将军的掌握之中,我顶多找不到宝玺,但凡有一点线索,还能逃出去不成?”
“你不是来谈判的?”上官盛疑惑地问。
“我是来谈判的,倦侯不灭,数日之内帝位必然归他所有,到时候宝玺也就没用了,上官将军应该立刻派人去与崔太傅接洽,商谈合攻倦侯之事,动手越早越好。我留在宫中当人质,顺便为上官将军找回宝玺。”
上官盛本应找人商量一下,可他现在不相信太后,只能自己做决定,想了好一会,说:“那就先灭倦侯,明日清晨可以出兵。今晚子夜之前,你给我找回宝玺。”
一提起宝玺,上官盛果然减少了对进攻倦侯的怀疑,林坤山笑着点头,“让我去见杨奉吧,若能劝服他,将是望气者的一大荣幸。”
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山仰止
杨奉是所有望气者的敌人,因他被抓或被杀的江湖术士有数百人,直接死于他手的望气者就有七八人。
“打败你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耀。”林坤山笑吟吟地说,“顺势而为,从前你的势太强,我们没法动手,派刺客?那不是我们的风格,淳于恩师说过,‘势者无形,观者有形’,只要耐心等待,总能等到自己所需要的大势,即使它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只要紧紧抓住,就能实现之前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杨奉靠柱而坐,身上缠着绳索,身上明显带伤,目光冷漠,对望气者不理不睬。
相对于谋士,上官盛更相信直接的武力,怀疑杨奉得到宝玺之后,立刻对他加以严刑拷打,甚至亲自动手,结果一点线索也没问出来。
杨奉没有被关进监狱,而是被缚在太祖衣冠室外面的一根柱子上,上官盛怀疑杨奉就是在这里得到宝玺的,已经搜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林坤山坐在台阶上,扭头就能与杨奉平视,轻松地吐出一口气,“你的失势只有几天,一旦倦侯进京,杨公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太监,不过——”林坤山笑着摇摇头,“你得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杨奉盯着自己的脚尖,“淳于枭派你来?在我见过的望气者当中,你的水平顶多算是二流。”
“这就是势的重要。”林坤山对杨奉的贬低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一点兴奋,庭院里没有别人,他可以畅所欲言,“腰缠万贯的时候,官老爷见你也要客气三分,等到一贫如洗,挑夫商贩也能喝斥你几句。林某固然不是一流的望气者,可杨公更不是从前的自由身了。”
林坤山无端地长叹一声,“气势流转不休,人生境遇就是这么不可捉摸。好比上官盛,伯父上官虚若是再强势一些,也轮不到他今日独掌宿卫兵权;好比崔宏,他若是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本应左右逢源,也不至于只剩下东海王这一条路可走;还好比倦侯,势之起伏,在他身上最明显不过,就在明天,若有北军及时相助,他是英明神武的皇帝,若无,他是狼子野心却遭天谴的废帝。此时此刻,谁能看破倦侯明天的命运?”
杨奉静静地听着,“这就是望气者扰乱天下的目的?让‘气势流传不休’?”
“何为因?何为果?杨公的想法还是太死板了一些,我们看到大势将变,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势越多变,我们推得越多;我们推得越多,势越多变。顺势而为,也是与势深浮。”
杨奉沉默片刻,“我终于知道平时的自己是多么令人讨厌了。”
林坤山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杨奉是在讥讽他好为人师、喋喋不休。
“哈哈,请杨公原谅我一时得意忘形。”林坤山稍稍侧身,靠近杨奉,“上官盛怀疑你将宝玺藏在衣冠室里,可他已经搜过了,没有找到,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杨公已经将宝玺转交给宫中的某人。”
“还有一种可能,宝玺根本就没碰过我的手,太后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太后的心事已经不能用‘势’来解释了,但我相信,她的确将宝玺给了你。”
“继续说。”
“杨公显然是要将宝玺送给倦侯,以我望气者的眼光来看,杨公做决定太早了一些。”
“嗯,接着说。”
“我能理解杨公的用意,不建奇功,怎得重赏?为此受点苦也很值得。不过奉上宝玺也看时机,时机不同,功劳也不同。北军一至,倦侯以势压人夺得帝位,宝玺不过是锦上添花,带来的功劳还不如杨公眼下所受的捆缚之苦。可要是现在,明日天亮之前,将宝玺送给倦侯,倦侯能用它号令群臣、瓦解南军与宿卫军,这份功劳可就大了。”
“嗯,再说。”
“为杨公着想,宝玺必须尽早送到倦侯手中……”
“真巧,你在为我着想,我却在替望气者着想。”
“呵呵,是很巧。望气者的想法很简单,希望洗去罪名……”
“不行,换一种说法。”杨奉严厉地说,不知不觉又露出好为人师的严厉。
林坤山脸色微微一红,“望气者顺势而为,倦侯的大势最为明显,所以……”
杨奉摇头,“再换一种。”
“奉送宝玺乃是大功一件,望气者不想看到杨公独专……”
“稍好一些,但是不够,还得再换。”杨奉仍不满意,非要将林坤山的全部想法逼问出来不可,甚至可能逼问出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想法,被缚在柱子上的他,反而更像是审问犯人的刑吏。
林坤山挠头,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突然止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想到了,杨公的确聪明,你不当望气者,真是可惜。”
杨奉冷脸不语。
“我要将宝玺送给倦侯,助他恢复帝位,同时也要选择一个恰当时机,将这个消息通报给崔宏和上官盛,劝他们尽早逃离京城,各奔东西。嗯,上官家本是东海国人士,那里与齐国接壤,上官盛若能合并两国,向外扩展一点,足以自守。东海王在东海国没有根基,崔太傅可以带他去江南,那里盗匪众多,通过花家,也能凭江自保……”
林坤山有点兴奋,“如此一来,三分天下,气势运转更加快速,望气者如鱼得水——可杨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仔细想。”杨奉就是不肯主动透露心中的想法。
林坤山再次陷入沉思,突然笑了一声,“我是来劝说杨公交出宝玺的,怎么反了过来,变成杨公劝说我了?”
杨奉身体不能动,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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