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混蛋。”东海王恨恨地说。
“还有呢?”
“还有……没了,真没了。”
韩孺子使个眼色,蔡兴海拔出刀,洪伯直一下子瘫软在床上,“我们的任务就这些,可我知道柴家人的事情,他们好像要杀谁。”
“杀倦侯?”张有才问。
洪伯直摇头,“不是,他们要杀的好像是自家人。”
“自家人?”韩孺子心中一动,“是柴悦!”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乱前
韩孺子的名单上记录着十一名“柴家人”,聚在一起的却有二十三人之多——亲情是可以培养的,一些人希望通过重重考验,能够得到柴家的认可,挤进京城最具实力的勋贵圈子之一。
今晚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次考验,参与者都很得意,因为他们要解决的是“家务事”。
自从镇北将军整顿之后,勋贵营里再没有夜夜笙歌的景象,与普通军营一样,天黑不久就已安静下来。
大概三更左右,不同的营房里走出一个个身影,悄没声地走向同一个地点,见面时互相点头致意。
他们来见萧币。
萧币是左察御史萧声的亲侄儿,大哥聚的是柴家之女,两家通婚,关系颇为紧密,被视为“一家人”,他即使不姓萧,也能成为这群“柴家人”的头目。
他默默地点数夜色中的身影,受邀的二十三人全都准时到齐,这让他很满意,低声道:“走。”
众人排成两行,跟在萧币身后,向军营大门口走去,腰间未悬刀剑,像是一队前往仓库领取器械的士兵。
但是他们没有走出军营,在把头右手第一间房门前停下,其他人贴墙站立,萧币一人举手敲门。
“哪位?”屋子里传来声音。
“萧币,找柴参将有要事相商。”
又等了一会,门打开了,萧币推门就进,后面的人鱼贯而入,开门者是柴悦的随从,吓得呆住了,不敢阻拦,也不敢叫喊,寻思片刻,自觉地退到角落里蹲下,另一名随从不住在这里,躲过一劫。
柴悦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穿着甲衣,腰刀就放在手边。
参将的屋子稍大一些,二十多人挤在里面却也满满当当,萧币站在床前,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有人点燃一截小小的蜡烛,屋子里没有那么黑了,能够看清彼此的大致面容。
萧币看着床上的人,说:“我们没带兵器。”
柴悦犹豫片刻,将手边的刀往旁边挪了挪。
“做出决定了吗?”萧币问。
柴悦又犹豫了一会,“不能等围歼匈奴人之后吗?”
“与匈奴人无关。”萧币冷淡地说,“这是要证明你到底是不是柴家人。”
“我姓柴。”柴悦比屋子里的大多数人更有资格称得上是“柴家人”。
“可你却背叛柴家、背叛公主。”萧币稍稍弯腰,盯着柴悦的眼睛,“大家都在,你能解释一下十天前为什么要去援救倦侯吗?”
“崔腾找到了我,援救主帅是我的职责。”
“柴家人的职责呢?公主立誓复仇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吗?”
柴悦无言以对,过了一会,他跪坐在床上,诚恳地说:“那时候谣言甚嚣尘上,可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杀害柴小侯的人是金家女儿,与镇北将军无关,他只是恰好在场而已。”
“他还恰好护送金家兄妹北上,恰好放他们进入草原,恰好让他们领着匈奴人进攻大楚。柴悦,这件事咱们早就说清楚了:金家是仇人,倦侯也是。”
柴悦沉默不语。
萧币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前天送来的信,公主手书,她还不知道你救倦侯的事,可是对你已经非常愤怒,因为你好像已经铁心要给倦侯当忠仆了。”
“这是大楚与匈奴之间的战争,不是柴家报私仇的时候。”柴悦做出最后的尝试。
萧币冷笑一声,将信递过去,萧币摇摇头,没有接信,他相信这是真的,也能猜出信里会说什么。
萧币收起书信,“废话少说,你还有一次机会,要么跟我们去攻打将军府,要么用你的刀自尽,以死向公主谢罪,我们给你作证。”
“攻打将军府?”柴悦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这群“柴家人”的胆大妄为。
“你觉得我们不会成功吗?”萧币冷冷地问。
“自从刺杀事件之后,将军府里每晚至少有一百名卫兵巡视,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成功。”
“嘿,人人都说柴悦最善于审时度势,怎么也变得愚蠢了?倦侯自以为还是皇帝,视勋贵如草芥,在荒山上害死数人,惹下了大祸,已有信息从神雄关传来,北军右将军冯世礼要为侄子报仇,很快就会亲率大军来碎铁城,柴家人不过抢先一步报仇而已。至于将军府里的卫兵,我们自有办法解决。”
“你又不姓柴,何必趟浑水?”
萧币冷笑一声,身后有人道:“还说什么废话,柴悦,你没胆子报仇,也没胆子自裁谢罪吗?”
柴悦长叹一声,伸手拿来腰刀,横握胸前,拔刀出鞘,萧币等人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害怕柴悦会做拼死一搏。
柴悦却没有这个想法,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自己的刀,“我可以自裁,但是请你们就此收手吧,大楚经不起折腾,应该齐心协力对付匈奴人……”
“别给自己的胆小找借口。”萧币打断柴悦。
柴悦再次叹息,屏住呼吸,正要刎颈自杀,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他一愣,其他人却是一惊,站在门口的一人转身问道:“是谁?”
“晁化。”
众人大惊,晁化是镇北将军的部曲主将,与勋贵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前来不像是有好事。
萧币怒道:“柴悦,你敢泄密?”
柴悦一脸茫然,“不是我,我纵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与柴家的名声,也放不下京城的母亲和弟弟。”
就是因为母亲和同胞弟弟还留在京城柴府,柴悦只能选择自裁“谢罪”,萧币等人也因此敢于上门要挟。
“怎么办?”有人小声问。
“杀了柴悦,冲出去。”
“别胡闹,咱们人还没聚齐呢,先问问他有什么事。”
还是门口那人,强自镇定,问道:“晁将军来此何事?”
“神雄关来信,镇北将军派我来请柴将军前往府中议事,呃,快点,镇北将军很急。”
屋子里的二十多人又展开小声议论。
“他在撒谎,平时来请人的不是他。”
“现在是半夜,可能他正好轮值。”
“怎么办?这就冲出去吗?”
“谁能看看,外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好像……就他一个人。”
“嘘,都小点儿声。”
屋子里安静下来,外面的敲门声变得不耐烦了,“柴将军,请即刻动身,镇北将军在府里等着你呢。”
萧币举起双臂,示意众人不要吱声,先是大声道:“马上就好。”然后低声道:“让柴悦去将军府,咱们分头联络城中将官,天明前进攻。”
萧币是头目,做出的决定无人反对,即使有人心里觉得不妥,也都不吱声。
萧币对柴悦说:“别多嘴,否则的话……”
“我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多嘴?”
萧币侧身,示意其他人往两边挤一挤,让出通道来,突然想起蜡烛还燃着,急忙转身吹灭,又觉得多此一举,却已来不及重新点燃。
柴悦衣鞋俱全,从人群中走过去,打开房门,对外面的晁化说:“有劳晁将军久等。”
晁化站在几步之外,冷淡地说:“我等多久都没事,镇北将军比较着急。”
两人一个是勋贵之家的参将,一个是渔民出身的部曲首领,平时没什么来往,更算不上是朋友。
晁化不再多说,带头向营外走去,随口问道:“怎么回事,勋贵营连大门也不守了?”
“大概是躲起来休息了,等到天亮,我会调查该谁轮值。”柴悦不得不掩护房间里的那些“柴家人”。
他的住处离营门不远,十几步路就到了,刚走出门口,他愣住了。
街道上站满了士兵,看样子都是镇北将军的部曲。
柴悦转身望去,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萧币等人。
晁化替他做出决定,在他肩上一推,“快点吧,镇北将军已经等急了。”
柴悦半推半就地向将军府走去,可心中还是不安,他现在的举动是在背叛柴家,虽然是受迫背叛,衡阳主却不会在乎,她不放过倦侯,也不会放过庶出的儿子,更不会放过府中的妾与子。
“我不能见镇北将军。”柴悦转身向勋贵营跑去,顺手拔出腰刀,不是为了自保,而是要死在萧币等人面前,以保住母亲和弟弟的性命。
晁化二话不说,猛地一冲,将柴悦撞倒在地,几名士兵上来,夺下腰刀,拖着他向将军府快步疾行。
晁化没有跟随,做出几个手势,部曲士兵手持刀枪走进无人把守的勋贵营。
柴悦被带进将军府大堂,里面点着一盏油灯,两边站满了将官与军吏,东海王、崔腾都在其中,镇北将军坐在主位上,对柴悦说:“大楚,还是柴家,你得做出选择了。”
柴悦跪在地上,一身冷汗,“我的生母,还有弟弟,都在柴府……”
韩孺子向前倾身,“你死了,他们还是朝不保夕,你活着,还有建功封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希望。柴悦,天下即将大乱,保国还是保家,你得马上做出决定。”
“大乱?”柴悦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韩孺子手里一直握着一封公函,将“柴家人”一网打尽是他的原定计划,这封公函则是意外到来。
“关内众多郡县发生暴乱,大将军命令碎铁城立刻出军剿灭匈奴人,然后进关平乱。”
望气者林坤山预言过的“秋后暴乱”真的发生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大军过河
关东各地发生暴乱已有一段时间,只是消息刚刚传到碎铁城。
暴乱发生得非常“不巧”,或者说“太巧”了,大楚的精锐军队多在戍边,关内兵力空虚,郡县只能勉强控制住本地暴乱,朝廷因此紧急调动边疆军队分赴各地平乱。
楚军已为碎铁城伏击之计做出诸多准备,大将军韩星因此命令神雄关外的军队尽快出击,先解决匈奴人的威胁。
柴悦一阵恍惚,刚刚还在悬念母亲和弟弟的生死,突然间却要考虑大楚的危机,他只能劝说自己,衡阳主虽然冷酷无情,未必就敢对无辜的家人下手。
“三万北军什么时候到?”柴悦问,只凭碎铁城几千士兵不是匈奴人的对手,必须有大军支持。
“已在路上,午时之前就到。”
柴悦还是有些慌乱,稳了稳心神,“可咱们还不知道匈奴人主力在哪,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聚在了一起。”
韩孺子正为此事担心,“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朝廷希望尽快出击,金纯保又带来了匈奴人分裂的消息,大将军或许觉得这是一个可趁之机。”
柴悦看了一眼两边的将官,觉得自己不宜说得太多,可有件事他必须问个清楚,“将军,勋贵营……”
“不急,匈奴人才是眼前要务。”
柴悦稍松口气,“柴家人”暂时无忧,虽然那些人逼他自裁谢罪,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三万北军来得比预料更早,天亮不久,先锋部队已到,没有进城,直接过河,前往对岸选地扎营,只派数名军吏与城中接洽。
此后一只只军队陆续到来,全都绕过碎铁城,去往河对岸。
离午时还差一个时辰,北军右将军冯世礼到了,同样没有进城,在城外设置了临时军帐,请镇北将军出城会面。
这个要求有点不同寻常,冯世礼的职位比韩孺子要高一级,节制神雄关至碎铁城的全部军队,本应进城置府,他却宁愿留在城外。
韩孺子不能不服从命令,安排好城中事宜,只带柴悦和几名侍卫出城。
上千名士兵组成数层人墙,数不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留出的道路很窄,两边的枪戟几乎触手可及。
韩孺子等人下马,侍卫被拦住,只有他与柴悦获准进帐。
冯世礼四十多岁,年纪不算太大,皮肤白净,容貌儒雅,若不是身上穿着盔甲,他会更像是文臣。
帐篷里还有十名持戟卫士保护右将军,冯世礼正坐在书案后面查看卷宗。
柴悦身份低,上前磕头行礼,韩孺子只需点头。
冯世礼没有回应,将一份卷宗看完才抬起头,像是刚看到两人,笑道:“镇北将军已经到了,请坐。”
有卫士搬来一张凳子,韩孺子能坐,柴悦站在他身边。
冯世礼看着镇北将军,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镇北将军见到匈奴人了?”
“是,我在公文里说得很清楚。”
冯世礼轻拍桌上的卷宗,“我看到了,有点小麻烦,不要紧,很容易解决。先说重要的事情吧。”
韩孺子觉得对方是有意提起“小麻烦”但又不说明,他也不追问,冯世礼的目光转向柴悦,“伏击匈奴人的计划是你最早提出来的?”
“是,卑职浅见,幸得大将军重视。”
“好像不太成功啊。”
柴悦脸色微红,大军埋伏已久,入冬在即,匈奴人却没有如他所预料的攻击碎铁城,的确不太成功,“卑职愚钝……”
“不算什么,这种事常有,谁也不能做到料事如神,对不对?”
冯世礼迟迟不进入正题,韩孺子问道:“大军北上,是要与匈奴人开战吗?”
冯世礼点点头。
“找到匈奴主力了?”
冯世礼又点点头。
帐篷里突然间谁也不说话,变得有些尴尬,韩孺子深深厌恶这种无聊的故弄玄虚,脸上却露出微笑,挺直身板,正襟危坐,好像所有问题都已再清楚不过。
冯世礼仿佛刚刚睡醒,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从桌上翻出一份公文,“有消息声称,东单于病故,札合善王子急于争夺单于之位,因此聚集所有骑兵,正往西去,大将军命我拦截,两三日后会战。”
韩孺子和柴悦互相看了一眼,这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消息。
“消息准确吗?”韩孺子问。
“大将军相信,北军大司马也相信,这消息不可能不准确。”
韩孺子不想再这样周旋下去,站起身,问道:“冯将军见过金纯保了?”
“见过了,他说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
“依我猜测,那很可能是札合善故意灌输……”
冯世礼抬手阻止镇北将军说下去,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大将军已经下令了,我想咱们还是少猜测多做事吧。”
韩孺子争不过这样的官场老滑头,只好说道:“冯将军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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