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鬼,在夏夜凉风下,长发未束,飘飘齐腰,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二人面前,着实吓了她们一跳。
花苞头丫鬟忙掩住口鼻才没让自己发出惊叫,惊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笑道:“姑娘,你,你醒了,身体可有不适,是否要叫老大夫来瞧瞧。”
自从那位大人下了命令,那老大夫给她诊治之后,便住在了梨木院的客房里,只怕这姑娘有个突然,也好急速前来诊治。
“不用。”说了一句,便施施然走到了桌前坐下,执起了筷子。
华毓秀中午未曾入食,到了晚上,早已饥肠辘辘,可此时此刻,身体虚弱至极,只感觉头重脚轻,胸口发闷,伤口麻痛,手疼入骨,坐到了餐桌上,勉强喝了几碗人参汤,和一碗鸡丝粥,便再无胃口。
“收了吧。”她缓慢起身,轻声吩咐。
两个婢女看了眼桌上几乎未动的食物,愁绪染上了眉头。
绿衣丫鬟上前道:“姑娘,可是晚膳不合你胃口,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这就让厨房重新给你做。”
华毓秀移步到窗边的椅子上坐定,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饮了两口,一股冰冷由喉咙直达心脾,舒了口气,方才道:“不用,饭菜很好,只是我胃口不好,你们两个吃饭了没有?”
两个丫鬟齐齐摇头。
华毓秀看了一眼那满桌的菜肴,便道:“这些菜肴若是端回去下一餐可还会重新热回端上餐桌?”
“那自然不会的。”生怕她误会什么,绿衣丫鬟急忙答道。“姑娘乃是我府贵客,又岂能拿用过之食给姑娘续用。”一般情况,主子们用过的菜肴,若是未食用完,便会端回厨房,一些比较昂贵精致好吃的菜肴就会被一些在府中地位较大的嬷嬷和妈妈瓜分掉,一些比较平常的小菜肴则会给一些地位较低的丫鬟和家丁们,府中奴才奴婢们的伙食非常普通,所以一旦主子们有剩菜了,很多人都会抢着来分食一点。
“哦……。”华毓秀露出了可惜的神色,看着她们,微笑道:“不知可否请你们帮忙把这些菜肴吃完,看着浪费那么多,挺可惜的,若是你们嫌弃的话,那便端下去倒了吧。”
古代之人,大多思想迂腐,循规蹈矩,特别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奴婢和奴才们,更是根深蒂固,主仆同席,在他们眼中都是大逆不道,有违常伦之事,更确切的说是从骨子里都带着一种日积月累所形成的奴性,若是邀请同食还不如直接赏赐让她们来得更让人欣喜。
两个丫鬟因着本分本想拒绝,可一听要倒掉这些,顿时心疼得不行,在看那桌子上一样一样她们几乎没有食用过的美味,最终馋虫战胜了理性,在华毓秀的提醒下,关上了门,兴奋又带着紧张的吃喝起来。
刚开始两人还会时不时望向华毓秀那边,注意着礼仪形态,但见她一直望着窗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呆呆的,整个人都仿佛化为了一方之物一般,便又少了几分顾忌,直到一桌子菜肴都吃喝得七七八八,才发现窗边坐着的人,早已不在原处,只徒留了一盏琉璃杯和一茶壶放在桌上。
两个丫鬟紧张的站起身,不顾嘴上残留的菜油,四处观望,一转身,只见内间昏黄的油灯散发出的光辉旁,那人正盖着一方薄被,平躺在雕刻着梨花绽放的梨木床上,胸口轻轻起伏,宁静和平缓。
两人皆松了口气。
花苞头丫鬟直接往身上的衣衫上擦了几下手,走进了内间,放下了悬挂在了两侧的花纹连云罗帐,绿衣丫鬟则稍微调暗了些油灯的亮光,两人做好一切,确定无遗漏了,才放心了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却不知,在她们出去之后,一道缥缈无踪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从窗户中飞身而进,关上了那窗门,白衣飘动,移步到了床榻之前,掀开了那刚放下不久的罗帐,坐在了床沿,一双清辉的眸子凝望着那睡梦中仍然蹙着眉的女子的容颜。
灯火忽明忽暗,床帘的面纱为其蒙上了一层阴影,也掩盖不住他那清华夺目的容颜,他忽然伸手探向了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在上方停留许久,似乎有些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抚了上去。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如同受到了惊吓了一般,抚着的手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染上了几分稀奇,忍不住又轻轻的抚了上去。
这一次,停留了许久。
有那么一刻时刻,他唇角微扬,如同昙花一现,光彩夺目。
目光飘至女子脑袋旁的一个青瓷瓶子,微微俯身拿了起来,摇了一下,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以他给定的量,他以为在来到他身边之时,已经足够,未曾想到路才走到一半,便已用完,追根究底……。
她还是太弱了,所以才会一次次被人欺凌到毫无反手之力,若不是紫毓苏一路护航,暗中清理了不少敌人,她恐怕还走不到这一步。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青瓷瓶,从里倒出四粒,放入了那个空瓶之中,将其放回了原位。
站起身,刚想离开……。
“画中仙…画中仙…。”
云绯墨不可否认,有了微乎其微的紧张,回眸一看,床上那人依旧紧闭了双眼,嘴唇一张一合,原来是梦呓。
画中仙是谁,他并不想知道,虽然他对华毓秀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可华毓秀以后终究会成为他的妃子,只要她将来会在他身侧,他就不允许她心中有人。
这种情感,与爱无关,只因私欲。
“查出画中仙是谁,不许那人与华毓秀有再一次的接触。”离开前,他对着周围一片寂静,唇形微启。
☆、放任成长
入夜已深,梨木院中静籁一片,白日里绿意怏然千娇百媚的花草树木也掩映在了黑幕之中,只有屋檐处高高挂起的灯笼在夏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着,透出了朵朵光辉。
正屋内外间榻上,一个丫鬟躺在榻上睡得正香,另一个守夜丫鬟则一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早已熟睡过去,屋内桌子上本来点燃的一盏小油灯,也不知何时早已熄灭,只剩下了满屋子的黑暗。
火辣辣的干涩似乎要撕裂了喉咙一般,华毓秀喘着粗气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眸,咂吧了下嘴,只觉得口干舌燥,热气难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掀开了薄被,一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艰难坐起身的身子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摸额头,烫得热手,看来是掉入了湖中太久,且没来及时换衣衫导致发烧了,华毓秀心中暗想着,又浑浑噩噩的坐起身,下了床,借着床头的光亮,依着记忆缓缓挪步到了桌边,抓起小茶壶,仰头就倒。
咕噜咕噜足足喝了半小壶,才觉得干渴缓解了些,抹掉唇边的水渍,一回身,谁知脚步沉重,一不小心绊倒了凳子,只听得重重的扑通一声,整个人狠狠的摔倒在地,为了护住肚子,两手反射先撑地,肩膀上的剑伤重重的与坚硬的地板相撞,一下子痛得她浑身痉挛了起来,蜷缩在地,连痛呼都梗在了喉咙里,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负荷,晕了过去。
那一记声响,惊醒了熟睡中的二人,慌里慌张的起身,一人点燃了屋内油灯,一人推开内间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人影,惊呼一声,立即上前将人扶起来,一看,早已没有了意识。
两人惊慌失措的将华毓秀抬上了床,绿衣丫鬟立马道:“小丫,立刻去将西厢房的老大夫叫来。”
花苞头丫鬟点头,拔腿就跑,刚跑出内间房门,就被绿衣丫鬟叫住:“顺带,顺带通知下那位大人。”
花苞头丫鬟“哎”了一声,恨不得多生两条腿,立马奔跑了出去。
等前去楠木园通知差点被凌冰当成刺客的小丫带来了东景云之时,老大夫早已把伤口重新整理完毕,正在收拾药箱。
东景云上前问道:“她怎么样了?”
老大夫此刻时刻对这人,仍然是心有余悸,忐忑道:“这位小姐,落入了水中,导致邪风寒气入体,引发了高烧,加上肩膀上的伤口稍深,失血过多,气弱体虚,生血不足,四肢无力,本来疼痛加身,又因伤口破裂,痛楚加倍,这才昏阙了过去,老夫先前早已开了药方,现已在煲药,之后给这位小姐服下,正常天明便可醒来。”
“你下去吧。”东景云轻声吩咐,老大夫顿时如蒙大赫屈身退了下去,那模样俨然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一般。
凌冰在一旁道:“王爷,您回去歇息吧,这里属下会照看着。”
东景云沉默了一会,走到了床边的一张小凳子坐下,看向他问:“这几日比以往更急躁了一些,是因为华毓秀吗?”
凌冰呼吸有了一瞬间的急促,随即恢复平常,直言不讳道:“是,王爷对华毓秀太过特别了,另属下不得不忌讳,以往之时,王爷明明还对她一屑不顾,如今却对她处处在意,明知她对你藏有复仇之心,而王爷也有不少机会可以终止这个隐患,王爷却一直放纵,属下想不明白。”
东景云目光落在了华毓秀虚弱而苍白的脸上,只是道:“若她死了,云绯墨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她也不是以往那个可以任人蹂躏的侯府庶女了。”
“所以更加不能放任。”凌冰语重心长道:“王爷,你也看到了,华毓秀跟之前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她再也不可能逆来顺受,相反,她心狠,隐忍,果断,坚毅,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向王爷复仇,若是如此不管不顾,任由她成长下去,他日定会成为王爷不可忽视的巨大威胁。”
东景云忽然轻轻一笑,笑得凌冰一脸的莫名其妙。
只见他眉眼微扬,语气中难以掩饰带着一些兴奋,道:“比起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在困境中煎熬手无缚鸡之力对本王有仇意之人,本王更愿意有一个势均力敌能与本王交锋的对手,凌冰,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任由敌人成长的战栗和兴奋,这世界上,暗地里与我敌对之人千千百百,可唯独只有她,敢明目张胆与本王叫嚣,明明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却敢放出心比天高的豪言壮语,这样的人,本王岂会趁人之危在她嗷嗷待脯之际,将其扼杀,我东景云,若是连一个女子都制不住,将来何以治理天下。”
凌冰内心被狠狠的震动,看着眼前这个堪比日月光辉之人,目光久久移不动,王爷就像一片壮阔的大海,若有心,万物皆可容纳,若有意,亦可顷刻之间将其毁灭,像他这样的人,又岂会把自己放在会被属下担忧的境地。
“属下惭愧。”他实在是愚钝,居然以为王爷不知不觉中混入了儿女私情,所以才留其性命,放任至之,只是,之前为何又说华毓秀不能留,王爷的性情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东景云微微笑道:“你也是为本王安危着想,今夜不必守夜了,回去歇息吧。”
凌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提醒道:“王爷,男女有别,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被人诟病,若是王爷担忧,还是让属下来守着为好。”
东景云失笑,道:“难道你不是男子不成,你且先回去,他人言语,本王何须在意,待她高烧褪去,本王即会回院。”
凌冰应声,心仍存犹豫,却还是谨言退了下去。
人一走,东景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华毓秀身上,明明整个人虚弱无力得如同一头初生的小毛驴一般,却又多了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他一点也不后悔,当初下令杖责她的这个决定,若时光重来一次,他亦会如此,玉不琢不成器,他觉得华毓秀本身就是一块玉,不一刀一刀雕刻下去,她永远也无法发挥她本身的璀璨光芒。
即便那过程,那块玉本身会很痛。
亲手将一人送上与自己敌对的道路,在原地等着那人有朝一日手持利剑能够前来与他较量,甚至直取他性命,这想法,真是疯狂又不失有趣,胆大又不失新颖。
华毓秀真的很丑,就连他府上的低等丫鬟的姿色都比不上,云绯墨如此地位超然,叱咤一方霸主居然会挑选这样如同一颗丑陋不堪的瓜的女子,何尝不是比他更大胆,更疯狂。
可今夜,不知是否灯光太过柔和,亦或者心境出了变化,东景云触及那一双紧闭着的双眼时,只觉得她那睫毛异常好看,像迷迭香花蕊般弯曲,墨玉那般乌黑,扇子那般浓密,脑中忽然就会浮现,当她睁开了双眼时,与其争锋相对咄咄逼人之时,那眸中闪现的无瑕的光芒。
听闻到院外渐渐传来的脚步声,东景云掐断了思绪,起身镀到桌边坐定,那一副从容的神态,仿佛一开始便坐在了那里一般。
两个丫鬟端着一碗微黑微稠的汤药走了进来,见到了屋内的东景云,施了施礼,上前就要替华毓秀喂药。
“把药放那吧。”他轻轻出声。
两个丫鬟皆一愣,对视了一眼,一人将汤药放在了床边小桌子上,纷纷屈身退了下去,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东景云回到了床边,坐在床沿扶起了毫无知觉的华毓秀圈在了怀中,一手端起了那碗汤药,一手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灌入了她的口中。
半个时辰过去,一碗汤药到底,华毓秀前领的衣衫早已污脏不堪,浑身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药味以及血腥味,东景云眉头一直皱着,放下药碗,强忍着没将华毓秀直接摔在床上的冲动,缓慢的扶她躺下。
待看到她唇边残留的棕色的汤药,左右观望了下,没有帕子,只好搜出自己身上的手帕,替其擦了干净,盖上了薄被。
“你可不要另本王失望,华毓秀,皇祖母生辰宴上,你救了本王一命,欠你的恩情,如今本王早已悉数还回,待把你送往千流,他日相见,你我便是死敌。”东景云看着她,喃喃自语,言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正如老大夫所言,天明之际,华毓秀便悠悠转醒了,周围还是一片静悄悄的,身子也还难受,干脆就躺在了床上,望着幔帐上的花纹,一手抚摸着肚子,一边想着她昨晚上做的一个梦。
她梦到画中仙了,一袭白衣,清雅飘逸,容颜如画,孤傲冷然,如同水中的落花一般,漂浮不定,美丽得虚幻,伸手想去触碰,他却随着清水蜿蜒而下,到达了不知何方的尽头,任她不停跌跌撞撞不停的追赶,仍徒劳无功,仅留下了满心的怅然。
意外真实的是,萦绕在她嗅觉中那幽冷的清香,仿佛近在眼前一般,在她跟前停留了许久,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