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没吭声。
见公车始终不来，他走下台阶。“天气不错——我走路回去。”
米珊抬头望望那笔直的人行道，收敛自己的情绪，问江洛。“很远的，你真步行？”她昨天去找他时光花在公车上的时间就有一个多小时。
“就当散步。”他点点头，离开。
“喂，”米珊叫住他，踌躇一会儿，“我送你一段路吧。”反正到旧书店就四站路，就走过去吧。江洛估计也是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才过来学校，她要是不表示一下，就显得太没礼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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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人行道，米珊和江洛慢慢地走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念书？”
“你妈妈说的。”
“那个……在火车站你怎么认出我的？”米珊是事到如今才想起来的。那天她什么举动都没有，就见江洛盯着她了。
“你还跟高中时候一样。”他看她一眼。
米珊思量下决定将这话理解为对自己保持年轻活力的夸奖。
“听说……你学的是配音？”她瞧见他眼下不浓不淡的黑眼圈。
“嗯。”
“在电台实习吗？”
“是。”江洛淡淡地说。
米珊见他似乎不太想谈工作方面的事情，便不再说话了。
……
旧书店窄小的空间里，各种各样的书籍挤挤挨挨从地板一直摆到了天花板。走道里几乎只有一个人肩距那么宽的距离。本来她是准备一个人来的，只是江洛听说后，也有兴趣，便跟着来了。
米珊在书堆里一本一本地浏览寻找着听力资料，问身后的江洛。“你要买什么书？配音方面的？”
“看看吧。”江洛抽出一本古文集，貌似根本没心思搭理米珊。
米珊的手指滑到一本《现代广告学》时不动了。她下意识地抽出书。
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原书航。
她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听到了那被瞬间放大无数倍的心跳声。
原书航，原书航，原书航……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她陡生力气，飞快地一页一页翻看。
果然，果然，是他的书！
米珊抑制不住激动地看到每隔几页便出现的原书航大气的钢笔字。
……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
“原书航？”江洛瞧见书上的名字，突然念出来。
米珊顾不上答话，将书抱在怀里，急急地翻看其他的书籍，希冀能够再找出一本曾经属于原书航的书来。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旧书纸味儿。江洛看了一眼脸上尽是惊喜的米珊，转身走出书店。
……
“买好了，走吧。”米珊提着袋子走到江洛身边。她兀自抬脚朝前走去，声音很是高昂。
他低眸一瞥——袋子里装着一本六级听力资料，还有那本写着名字“原书航”的书。
“有必要么？”
她转过身来。“什么？”
“我说，你翻遍整个旧书店，找一本传媒的书——有必要么？”他提高声音。
貌似，这位表爷爷很容易就会激起她的脾气。。
“……我愿意，不用你管。”米珊硬生生地说。
“我是管不着，那请你也别弄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你妈妈担心，最后还是给我惹麻烦。”江洛很是不客气。他没那个闲情天天跑过来看她。
“只要你不在我妈妈那里打小报告！”米珊真是气急了。
江洛站住了，却根本没有看一眼米珊。“起码我知道——注定没有结局时，要学会放手，自己的幸福需要自己的成全。”
米珊咬咬嘴唇，吸吸鼻子，眼眶红了。“我不想听大道理。”
江洛顿一顿，超过她朝前走去。
自己的幸福需要自己的成全——米珊的高昂情绪顿时溃退坍塌。
道理，任何人都能说出一两条来。可世界上的智者却少之又少。凡人总是这样，有些事，明知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或者就像米珊，明知没有结局还要去坚持，因为……因为深爱着吧。
她……很傻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写下来，自己最满意的就是这首小诗……《那时年少》。
、归来
米珊将那本从旧书店淘来的书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枕头边。
随着考试的日子临近，米珊开始加倍努力，天天背单词。最近她多多少少从妈妈那里了解了更多关于江洛的消息。似乎江洛和大学里几个同学闲暇之余一起组建了一个配音工作室，现在正是起步阶段，忙得昏天暗地。
“你曾爷爷曾奶奶早在生江洛的时候就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后来上了年纪，照顾不了江洛，所以他上初中就开始住校——瞧瞧，人家比你独立自主多了。”
“哦……”
“江家的经济情况不太好，听说江洛自上了大学就开始打工赚学费。这孩子，以后会有出息。”
“嗯嗯。”米珊含糊地应着，“妈妈既然这样喜欢他，干脆收他做干儿子好了。”
“瞎说什么，可不能乱了辈分。”
“那你怎么没叫他叔叔伯伯之类的？一口一个江洛。”
“他可比我小了二十多岁，怎么好开口？你就不一样了，你比他小——他最近来看过你吗？有什么事情就先跟他说。”
米珊瘪瘪嘴。妈妈平时很注意她和男孩子的交往，手机上收个短信都得追问半天是谁发过来的，可是对于江洛却很放心。或许就是因为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吧。而且江洛那个性格……不开口说话时摆着个扑克脸，开口说话时摆着个尊尊教诲的长辈脸——这肯定也让妈妈很放心。
米珊想了想，还是没有跟妈妈提起她想在假期去趟全恩市找原书航家的事情。这种事，还是先斩后奏来得好。
这段时间，米珊也见过江洛几次，因为妈妈说要“礼尚往来”。江洛似乎很喜欢那个旧书店，总是约在那里见面。米珊每次都是和颜悦色地去，气呼呼地回。她和江洛真的八字不合，说不上几句就开始斗嘴。
日子便这么过去了，一转眼，12月17日到。下午140分钟六级考试煎熬过去，米珊终于解放。
一回到宿舍，她就将那些复资料塞进柜子里，打开电脑上网。看一会儿韩剧，然后打开校内网的页面，一条消息便跳了出来——鉴于本学期四六级考试疑似考前泄题，教育部决定将于明年2月30日进行全国重考。
米珊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思来想去，她给江洛打去电话。
“江洛，你有没有听说四六级考试明年重考？”
“……关我什么事？”
“你不是已经考过嘛，我想你肯定知道一些——”
“明年2月30号？”
“你怎么知道？”
“你过的哪个二月有30天？这么明显的冷幽默也看不出来。”江洛说不了几句就又开始“尊尊教诲”，“以后遇事记得用脑子，肩膀上那个东西是用来思考的。”
“……行，你很聪明。”米珊投降，“挂电话啦，拜拜。”
门响，许静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站在门口，惊讶地发现米珊还在宿舍，于是愕然地问：“米珊你怎么还在这里？”
“刚刚考完，我不想去图书馆。”米珊站起身拿着水杯去倒水喝，并没有意识到许静的话有什么特别之处。
许静突然开口：“原书航回来了——你不知道么？”
米珊穿着暖绒外套的背影僵硬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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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穿戴好衣服鞋帽，米珊头也不回地冲出宿舍。
寥寥几人的寂静长路上，米珊大步跑过路灯下漫漫树荫。长长的围巾在她身后飘扬，米珊仿佛听到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她就这样一路毫无停顿地跑去男生宿舍。
他不在——好心的宿管阿姨笑眯眯地望着米珊。“你是找那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吗？不巧，他刚刚出去了。”
她心头的激动如同海上的巨浪砸向沙滩，化作漫漫潮水。
不在……
米珊站在十字路口，看人来人往，却无所适从。
他回来了？他竟然回来了！不是说不会回来的吗……
可是他现在又在哪里？
她要看到他才会放心。她不想哭的，可是眼眶润着湿意。她往东跑，跑出去后又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索性又掉头往西，从学校大门一路找到食堂门口。她知道第五食堂的三楼是个提供给学生举行聚会的大厅，平时很多人过生日或者聚会的时候喜欢去那里。
米珊抬头看到三楼明亮的窗口，心脏几乎负荷不过来这紧张的重压。她深呼吸一口，推门走进食堂，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忍不住在颤抖，腿似乎也有点发软。
她几乎是花了一千年般漫长的时光，终于拖着步子走到三楼。紧闭的大门里传来不甚明晰的说话声与笑闹声。米珊站在那木制的门口，将冰凉的手压在胸口，极力平整呼吸。
她迟疑了。
他在里面吗？万一他真的在里面，她进去之后该说些什么话？她跑了这么长时间，头发应该是乱了吧？
她使劲掐了自己手心一下，疼痛终于让她的头脑清醒一些。米珊尽量控制住身体的颤抖，调整呼吸和表情，用手指梳理梳理头发，带着希冀推开大门。
米珊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硬朗，穿着崭新的新式陆军军装的背影。她屏住呼吸，她知道，那就是原书航。
可随着大门吱呀一声，停止的是室内热闹的气氛。
这突然的宁静僵硬了米珊唇角的笑容，但她来不及想什么——因为那个人就在那里。眼里突然充满泪水，米珊仿佛患上了失语症般说不出话。霎时间，她好想走进那人的怀抱。
可现在不能。米珊拼命睁大眼睛，笑容不变。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原书航转身，注意到自己，然后站了起来。
再然后……
“书航，这也是你的朋友吗？”一个女声响起。
米珊转移视线，头脑里嗡的一声，她突然不知这是何时何地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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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生扎着马尾，戴着粉色的棒球帽，暗影下看不清面容。她穿着一身粉红的运动衣。这个女生，是米珊从未见过的。
原书航低头轻声跟她说着什么。
米珊忽然有点眼花头晕，她伸手扶住门框，冰凉的触觉让她心里复杂的激动突然间平息。米珊安静下来，无比安静，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糟糕的处境——大厅里所有的人，正带着含义不明的目光盯着她。而这目光，有惊讶，有烦躁，有不屑，唯独没有友好。
米珊忐忑不安，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孤孤零零。她下意识地后退着，直到脚后跟碰到门。
原书航走过来。他留着军人标准划一的发型——简单的短发。两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曾经略微显瘦的身材变得高大硬朗，却没有将他的面容染上典型军人的黝黑，那仍是一种带着浅淡学生气的，让人侧目的白皙与乍然的俊气。
可还是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带着无法抑制的，弄不清是为何的疼痛窒息感包围了米珊。她退出大厅，畏缩地将自己埋进黑暗里，掩去了自己泪水满盈的眼睛——她不希望那个人看到她眼中的情绪。
“嗨。”他也走出来，关上门，慢慢地，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米珊。”
眼泪再一次充盈了她的眼睛。这声音，这久违的声音两年未变。
“……嗨。”
“现在来食堂吃饭吗？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米珊一愣，缓缓地跟着回复：“嗯……真巧。”
“我刚刚回来，几个哥们办了个欢迎会。”他说，脸上是米珊熟悉而陌生的笑容，“跟大家有好长时间不见了。”
“哦……欢迎你回来。”她的思绪仿佛已经被人抽空了。“大家”里包括她么？原书航……一个女生，粉红色……她断断续续地想着。
“谢谢。”他客气地说，声音轻轻的，暖暖的。
“不用谢……”她僵硬地低头盯着脚尖。有一个女生，粉红色……原书航……
她的心脏疼。
他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米珊……”他似乎在想该说些什么，“若是没有事情，一起进去玩吧？”
米珊恍如隔世般摇摇头，客气地笑着，然后客气地转身，客气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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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大楼。
楼上仍旧传来热闹的笑声，楼下却只有寂寥的寒风。
米珊站在寒风里，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她想要的相遇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哪里出错了？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么？那个穿粉红衣服的女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梦？
米珊呆呆地仰头看三楼的窗户，然后呆呆地收回视线。
好……凄凉。
陡然一阵无法抑制的冷意让她全身颤抖起来。米珊仿佛冰冻融化般慢慢蹲下，用尽全力抱紧自己，却还是疼得掉出眼泪。
她一个人逆着风奔跑，摔倒，爬起，摔倒，爬起……如今，似乎都没了意义。他和她，陌生得如同泛泛之交。
他说：“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她本是有一肚子的话的，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想走进他的怀抱，而不是客气地说再见；她想听他讲这两年的见闻，而不是打个招呼后就转身。
“其实，我想说原书航，你……”她哽咽了，“你……”
“她们说你不回来了，我一直希望是假的。”她对着那紧闭的大门，对着楼上的灯光，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们说你不回来了，我一直希望是假的。
而今，希望成真，可——
楼上的人，是你吗？
看到楼上的一切，楼下独自等待的我也希望是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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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夜色里，米珊独自抱膝坐在操场足球场边，靠着柱子，低头吹着寒风。
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去走过来，脚步声不停，偶尔也响起拍篮球的声音，却没有一个声音为了她停下。
时间过得好漫长，直到最后，一群男生说着笑着走过来，在看到柱子边的人后声音戛然而止。一阵沉默之后其中几个脚步声渐远，暗色里有一个漆黑高大的身影缓缓移动脚步站在米珊身边。
不用去想，她知道是谁站在那里。
米珊沙哑着声音开口：“原书航，你回来了？”她终于叫出他的名字，仿佛这才是头一次在两年之后的相见。
黑夜里，他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
她抬起头看向他，虽然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真好。”她微笑，却显得凄凉。
“晚安。”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笑笑，然后拖着因长时间坐地而活动不便的身体离开。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他站在原地，独自一人，静静的。
天边，有飞机闪着红灯飞过。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最开始想的是“他们说你结婚了，我一直以为是假的”。这个比起“他们说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