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吧?”
“还是有些不好。”淑妃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这才说道,“仿佛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这不是太任性了么?”
“谁知道了这个,也是受不住的。”薛皇后的身后,一个容颜秀美的中年宫装女子,声音柔和地说道。
“这是德妃。”薛皇后见夷安望着那位女子,便说道。
德妃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对夷安摇了摇头,叫她不必与自己请安,这才俯身按着淑妃的肩膀轻声道,“你也别哭,垮了自己的身子骨儿,不是叫长宁担心?”
她看着病床上的小姑娘,闭了闭眼,这才与薛皇后低声叹道,“当初,臣妾就是看了太多的龌蹉,才受不住,关了宫门,想清静两年。没有想到如今,竟还见到了这个。”见薛皇后安抚了拍了拍自己的手,德妃的眼角就露出了一丝冰冷,低声道,“臣妾得娘娘多年庇护,方能清净自在,如今,也实在是忍不得了。”
“忍不得又如何呢?”淑妃低声道,“都是陛下的缘故,谁还能……”
“娘娘顾虑,不过是几个成年的皇子罢了。”德妃轻声道,“若前头的都没了,小七再小,也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夷安霍然抬头,看着这个据说吃斋念佛了十几年的妃嫔,心中一惊。
这念的佛,念的莫非是往生咒?
这种一口气要灭了所有皇子的霸气,上辈子的自己都不敢有。
“你这脾气,多年不改。”薛皇后有点儿头疼,见德妃温柔之中带着几分冰冷杀气,便揉着眼角轻声道,“这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么?”
“不然,叫秦王回京,叫他来。”德妃轻声道。
“那是你儿子,你也舍得!”眼瞅着德妃是要拿秦王回来收拾兄弟老父的意思,薛皇后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秦王是留给小七的,不能叫他的名声更坏。至于陛下,”她脸上淡漠地说道,“明年春秋之后,想必该有个结果。那个昭仪,”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温声道,“叫她得宠些,再得宠些,嗯?!”
既然韦妃摸准了乾元帝的脾气,预备的人这么招人喜欢,她就捧上去,日后也不负韦妃的一番苦心了。
“谨遵娘娘吩咐。”德妃的脸上,又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如今,可怎么办呢?”淑妃抓着薛皇后就跟抓着自己主心骨儿似的,喃喃地问道。
“咱们守着,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想必舍不得叫咱们跟着吃苦。”薛皇后说完,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有宫人端了药,亲手给四公主喂了,第二日也并未上朝,只在淑妃宫中等着。
仿佛是这样的疼惜叫四公主也明白有人真心记挂自己,不过两日,四公主就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扭头见自己叫夷安握着,一旁薛皇后与德妃淑妃都靠在床边昏昏沉沉,四公主的眼睛就红了,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伏在了被子上。
“你醒了?”薛皇后脸上露出了温和,摸了摸四公主的脸。
这样难得的温柔,叫四公主羞愧极了,流着眼泪说道,“是儿臣钻了牛角尖儿想不明白,叫母后们为我操心。”她见薛皇后脸上疲惫,却亲手过来扶着自己,哽咽了一声,抹了眼泪轻声道,“日后儿臣,一定不叫人担心了。”
“你这话说的。”薛皇后轻声道,“既然知道,日后可别如此了。”
“姑祖母与娘娘两天没睡,长宁醒了,我陪着就行。”夷安见四公主张眼,心里这才一松,转头笑道。
“如此,你好好儿陪她。”淑妃见薛皇后脸色发白,急忙扶了薛皇后起身,与夷安叮嘱道,“你也上去歇一会子,这两天,你竟也睡不好。”
“长宁好了,我才安心。”夷安见四公主眼眶通红地看着自己,只一笑,回身端了清粥与她,见她慢慢地喝了,眼里吧嗒吧嗒往下掉,这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受不住,只是你这样大病,陛下可知道,可心疼?折磨自己,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爱惜你的人,才是最伤心的。”
将薛皇后连朝都不上,淑妃与德妃一遍一遍地念经的事儿与四公主说了,夷安这才低声道,“既然知道好歹,咱们日后走着瞧就是。”
乾元帝对四公主死活也兴趣不大,哪怕太医院报了不好,依旧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更因薛皇后不上朝,觉得少了束缚。
叫他说,四公主多病几天才好呢。
“你说的很是。”四公主大半都是心病,此时有些了力气,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叫夷安也跟着自己并头睡,这才带着几分怨恨地说道,“父皇既然不在意我,我何必在意他呢?!”
“这话说的明白极了。”夷安笑了笑,与她含笑道,“左右不必咱们如此,记在心中就是了。”前头有薛皇后遮风挡雨的,有她们什么事儿呢?
“我心里不平,实在受不住!”四公主顿了顿,又想到该报的仇薛皇后都干的差不多了,也觉得无力,摇着头说道,“此后,父皇与我,只做路人就是。”心凉了,她就热乎不起来了,乾元帝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这个父亲也就是了。
“你照顾我,可误了你的事儿没有?”四公主突然一惊,抓着夷安的手急声问道。
“并没有。”夷安心知她说的就是赐婚之事,便微微摇头。
四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动了动,趴在夷安的身边,轻声道,“要不,我去收拾她?”这个她,就是韦家那个小姐了。
“不必,倒显得我看重了她,她得了脸了。”夷安脸色淡淡的,轻声道,“这时候,也不该咱们出头。”
萧翎在外头,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可是……”四公主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正要抬头看看,却见一个英俊的青年不顾规矩的闯了进来,一股风似的冲到了四公主的床前。
“哎哟!”长安县主正探头探脑地看,就叫一股子力气从床上扒拉下来了,滚了几圈,叫两个宫人抱着在厚厚的毯子上滚,好容易停住了,正要大怒,却见那青年一把将床上的四公主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小姑娘揉进身体里。
见陈朗将头埋在四公主的脖颈里,眼泪滚进去,夷安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爬起来,往外头去了。
她看见了陈朗脸上,恐惧失去的那种表情。
“方才,咱们看见什么了?”阖上宫门,听着里头四公主“哇”地一声哭了,夷安抹了抹眼角,这才挑眉与身旁的宫人笑问道。
“县主不是叫殿下休息,咱们也回宫么?”在宫里的人,自然是聋子瞎子,此时便急忙回道。
“叫长宁一个人好好儿休息吧。”夷安笑了笑,见众人皆点头,这才浩浩荡荡地带着人往自己的住处去,走到一半儿,就见那御花园中,正有一个宫女在与项王妃对持。
此时已走到面前,夷安微微迟疑,这才继续前行,走到了脸色平静的项王妃的面前,就见她的对面,那宫女正是乔莹,想着她与三皇子项王的首尾,便忍不住皱眉,淡淡地说道,“王妃何必在此处蹉跎?”
项王妃刚卖了夷安一个人情,此时也笑道,“不过是瞧着风景正好,谁知晦气转眼就到,竟污了我的心情。”
乔莹看着眼前一身奢华尊贵的项王妃,心里拧着劲儿的疼。
若有身份,她才是该光明正大的项王妃,何必到了如今,还只能在管妃的身边做个宫女呢?
她可是凤命,是要做皇后的。
看着眼前这两个高高在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乔莹心中就生出了痛恨来。
“再看又如何?”乔莹眼角带着几分怨毒,见项王妃冷眼看来,顿了顿,竟敷上了自己的小腹,带着些得意地说道,“我有了项王的子嗣,王妃,如今你的心情,可还好?”
再是正妃,没有子嗣,也不过是她脚下的踏脚石罢了。
“项王府里头儿子多了去了,多你这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项王妃见乔莹的脸色僵硬了,微微一笑,雍容到了极点,温声道,“若是你愿意,也可入王府,看在你服侍王爷多年,又得力的份儿上,我提拔你做个通房,来日生了儿子,也好叫王爷高兴高兴,对不对?”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慢,翻着自己的双手淡笑道,“只是王爷还未与我说起此事,要不,本王妃与你做个报喜鸟儿?”
“你!”乔莹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想到管家,自己的嫡母对他们这些庶女只知道与父亲吵闹,因此夫妻离心,断断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平静地听着别的女人要给夫君生孩子的,一时气得浑身哆嗦,却还是咬着牙低声道,“你在王爷的面前装贤良,算什么呢?你不是他心上的人,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见项王妃含笑,平静地看过来,她指了指自己,带着几分恶意地说道,“他在你的身边,可是王爷的心,却是我的。”
“他的心是你的,正妻,却只是我一个。”项王妃对真爱不感兴趣,此时不耐烦与蠢货说话,见乔莹呆住了,这才不耐地说道,“就算你这个儿子生了,也要叫我一声母妃,算什么呢?识相的,回去,与王爷说些好话,不然一个宫女竟宫中产子,也拖累了王爷的名声。”
她见乔莹呆呆地看着自己,这才温声道,“与母妃身边的宫女有首尾,这是秽乱后宫,你想叫王爷,受千夫所指?!”
这话有些厉害,乔莹的脸顿时就白了。
“回去吧,去求母妃,求王爷,没准儿给你条活路。”项王妃说了,转头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叹。
项王,宠爱的竟然是这样的蠢货,可见自己也是一路货色。
长安县主是薛皇后最亲近的人,这乔莹大咧咧的在她的面前说有孕之事,不是送了天大的把柄往薛皇后手上去?哪怕项王妃如今只想抱薛皇后的大腿活命,然而却又有点儿可怜项王了。
真是人傻心高,作死的节奏。
再想想拿项王当天神,出嫁前日日叮嘱自己好生“辅佐”项王的父亲,项王妃就忍不住嘴角一抽。
难度太大,王妃真的做不到啊,如今,她就想安安分分地夹着尾巴做人,日后清算,薛皇后看在自己老实,饶了自己一家。
“你给我等着!”乔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呢?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又见夷安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仿佛是要抽自己,又觉得脸疼,忍住了心中的怨毒,转身走了。
“她心中有毒计,叫我心寒。”项王妃见夷安看着乔莹的背影,这才淡淡地说道,“她有一个嫡姐,平日里与她素无瓜葛,她的一句话,却叫那嫡姐嫁到了火坑里。”
乔莹简直坑死了自己的姐姐,管家如今已经将她的嫡姐嫁到了烈王府给了萧城,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嫁了这样的人,谁还有好日子过呢?
“她的那个姐姐,是我闺中的好友。”项王妃顿了顿,脸上露出了苦笑,却不知夷安是否知道乔莹的出身,到底不是一个要卖夫君的人,因此忍住了不说。
“烈王府,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夷安淡淡地说道。
“你知道她的出身?”项王妃一惊,见夷安不知可否,目光落在了远处,并不看着自己,不由摇头,低声道,“要保守的秘密,叫人全知道了,自己还在使劲儿,实在可笑。”
第109章
项王妃真觉得没有活路了。
这种自家沾沾自喜,其实人家门儿清的感觉实在太糟糕,简直就是在耍猴儿。
项王妃想到小时候见耍猴儿的进府,自己用居高临下的感觉看猴子的笑话儿,还呱唧呱唧拍手赏了两个桃子,看了看此时一脸镇定的长安县主,心情真是特别为难。
她现在就跟猴子一样愚蠢。
“原来,县主知道。”项王妃强笑了一下。
“王妃对我没有恶意,因此我才说了这些,不然……”夷安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却不再说话了。
项王妃明白眼前这女孩儿的意思。
自从大婚,她一直在勉力侍奉薛皇后,与项王说起缘故的时候,不过是说要为王爷讨好皇后,日后许叫皇后青眼。其实究竟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想活着,想一家子都活着,不想跟项王的船一起沉了。
“我明白。”项王妃顿了顿,见夷安一张清媚的脸仿佛能够发光,想到京中的传闻,心中一叹,顿了顿这才低声道,“清河王赐婚之事,我会试着与王爷谏言,求他不要继续。”
她只望夷安记得她的好处,日后能给自己一条活路,想到这里,项王妃脸色就有些灰败,喃喃地说道,“县主不知道,我娘家最小的幼弟才两岁,白胖胖的,对谁都笑……”她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结党皇子,成则未必风光,古言兔死狗烹,败则一家子铁定都去死。她想不明白父亲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不满足,要拿一家子的性命去赌这场看不到希望的富贵。
哪怕把太子拉下来,薛皇后手里还有秦王,那是皇二子,素有军功,名震青海,又哪里是项王比得了的呢?
非嫡非长非功,项王一开始,也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阖家平安,才是王妃心中所愿,我明白了。”夷安见项王妃捂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心中生出感慨,低声道,“谁家不是这样希望呢?”她摇头笑道,“至于赐婚,王妃不必谏言。”她不会把自己头上的事儿放在别人的身上,想到韦家,夷安有些皱眉,却还是目光发冷。
“多谢你。”项王妃沉默了片刻,却也知道过犹不及,对夷安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她走了没有多久,夷安就听薛皇后的宫中召唤,心中疑惑,她举步便往宫中去,一进宫门,呆住了。
一个容色清冷妍丽的青年,默默地立在薛皇后的面前,转头看来,眼睛都亮了。
“夷安。”萧翎轻声唤了一声。
“他与我说,想要见见你,难得的诚实。”薛皇后是听说清河郡王打着不同的旗号上了一家又一家的门的,据说宋国公看见这美青年就头疼,见萧翎一双狭长的眼睛不错眼儿地落在夷安的身上,心中也感慨这小子是皇家难得的痴心人。
烈王那么个败类,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正欲说些什么,她却见这青年已然大步走到了夷安的面前,见她容颜憔悴,带着几分心疼地轻声道,“你瞧着不舒坦,宫中……”他知道四公主大病的,就有些心疼,默默地从怀里翻出了一个纸包,取出了一块蜜饯喂进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夷安的嘴里,轻声道,“你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