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儿彼此拿出真心相对,自然是亲近和睦,到了晚间薛皇后命宫人往松风居迎夷安回去,四公主舍不得新朋友,竟厚着脸皮一同往皇后处来了。
大太太早就出宫,两个女孩儿联袂而来,就见皇后的宫中灯火通明,然而此时,却有细微的哭声从宫中传了出来。
夷安与四公主脚下都一顿,露出了迟疑,不肯往宫里去了。
谁知道如今在里头哭泣的是谁呢?若是撞破了谁的隐秘,岂不是叫人没脸?
“外头是谁?”这两个女孩儿脚下的声音却叫里头听见,薛皇后便扬声问道。
听见里头传唤了,夷安与四公主无奈对视了一眼,这才慢慢地往里头走去,就见灯火之下,皇后正慢慢地翻看手中的折子,下头还跪着一位满头珠翠的青年女子,这女子容貌清秀,身上穿着一身儿的牡丹花开图样儿的锦缎衣裳,看着艳丽逼人,却盖过了她的容貌去,颇有些喧宾夺主,只是这女子满脸泪痕的模样竟十分可怜,此时飞快地回头看了夷安与四公主一眼,便伏在地上哭泣。
“大皇姐!”四公主看着这女子,呆呆地唤了一声。
大公主?
夷安心中一动,却并不往大公主的方向看,只往薛皇后的方向看去,就见薛皇后的目光虽然落在折子上,然而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快。
“不是没法子,女儿也不敢来相求母后。”大公主此时眼里含着泪水跪在薛皇后的面前,飞快地磕头求道,“母后帮帮女儿这一次吧!”
“这是怎么了?”四公主急忙上前跪在大公主的身边,拉着姐姐急声道,“皇姐前儿进宫还说自己过得好呢,这是生出了什么?竟这样儿难过?”
“孽障!”薛皇后重重地将折子往桌上一掷,冷冷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该把你嫁给这个小畜生!”
听见大公主哭得更悲切了,她便沉声道,“你也是!当年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良缘,良缘就是这么个良法儿?!”说到后头,竟是声色俱厉,指着大公主厉声道,“你做公主的气度呢?!既然敢招惹你,管她是谁,按着规矩打下去就完了!如今你立不起来,央求与我,难道我要管你一辈子?!”
“母后!”大公主哀叫了一声。
“若不是你母妃当年忠心与我,我……”薛皇后目中露出了冰冷来,慢慢地说道,“驸马不好,休了就是!难道,还要你以公主之身,在臣子面前退让?”
“这是怎么了?”四公主有些疑惑地问道。
薛皇后素来对后宫事并不十分上心,泰半目光都放在前朝,出嫁的前三位公主都是凭着公主自己的心意择的驸马,然而这其中皇后只关切了大公主些,盖因当年据说大公主的母妃乃是皇后身边出来的,又死得早,因此大公主被皇后养在膝下,又是诸公主的老大,因此格外叫人关注。
前些年大公主出嫁,嫁的是京中年纪轻轻的淮阳侯,据说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出了名儿的俊美,大公主每次回宫都十分幸福的模样,怎么就成了眼下的悲切呢?
“我也没有想到,这几年的情爱,与他而言,不过是行尸走肉,强作欢笑。”大公主捂着脸委顿在地,喃喃地说道,“海誓山盟犹在耳边,为何竟会如此呢?”
“大姐夫做了什么?!”四公主听明白了,顿时怒道!
大公主不愿意叫妹妹听这些污糟事儿叫自己没脸,只含泪摇头,并不肯说,然而容颜憔悴,却叫人心疼。
“长安过来。”薛皇后顿了顿,便叹了一声,唤了一旁无声侍立的夷安上前,与大公主说道,“这是平阳侯府的长安县主,你唤她夷安、长安皆可。”顿了顿,就与夷安问道,“若是你,该如何决断?”
夷安面上微笑,心里骂娘。
什么决断?
什么都不知道,她来决断什么?!
不过,仿佛有个忘恩负义的贱人驸马?她姑祖母,这是知道了自己在宋府里的丰功伟绩,想要自己发挥所长?
不大好吧?长安县主有些犹豫了。
她一出手,可是会要人命的,真的舍得?
第51章
再难受,然而见着了夷安的美貌,大公主脸上都是一阵的恍惚。
之后听到薛皇后的话,再看看温柔雅致的这个女孩儿,大公主又是一阵的踌躇。
这样看着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况又是第一次见,她实在不愿意在她的面前说府里的那些污糟事儿。
到底丢脸。
薛皇后仿佛完全不管,取过了折子在一旁批阅,大公主见她这样冷淡,迟疑了许久,也不起身,只动了动身子,就握住了夷安的手。
她的母后素来知人善用,想必这被她母后信重的小姑娘,确实有独到之处。
“公主还是起来吧,”夷安哪里肯叫大公主跪着与自己说话?这是大不敬,再骄狂也不该这样不将人放在眼里,此时含笑扶着大公主起身,与四公主一同叫她将在离薛皇后不远的座位上,亲手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来放在大公主的手上,这才含笑说道,“有姑祖母在,公主担心什么呢?不管究竟是些什么缘故,难道姑祖母,竟会撇开自己的闺女,却去护着一个外人?”
她这话说完,仿佛是在看折子的薛皇后的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笑意来。
大公主叫四公主在一旁擦了眼泪,握住了夷安的茶,这才觉得暖和,又听了这样的话,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没有方才那样惊慌了。
她惊慌失措,跪地哀求,不过是担心薛皇后不给她做主,那她就真的只能去死了。
薛皇后对几个公主不错,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不错不够。
抬眼看住了夷安,就见这年少的女孩儿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其中的沉静叫自己竟觉得心安了许多,大公主眼泪差点儿出来,顾不得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夷安,握住了她的手眼角就滚下了泪来,轻声道,“是我误了。”她抬眼去看到了现在还没有换本折子的薛皇后,哽咽地说道,“我只担心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叫母后失望,却忘记了,不管什么时候,我,我都是母后的女儿,母后总会给我做主。”
“那……”
“是我遇人不淑。”大公主擦了一把眼泪,却只伤心地说道,“当年我嫁给他,满心的欢喜,因为这是我真心喜爱的人。”
她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他对我很好,哪怕是我多年无所出,可是他却一直都没有纳妾,因这个,我才觉得他对我是真心的。可是……”她万万都没有想到,府里确实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庶子,可是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置的外室,竟已经叫他儿女绕膝,又成了一个圆满的家。
“那个家里没有我,他们和和美美的,竟叫我如何自处呢?”大公主伤心地说道。
她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不叫自己的驸马为难。她努力不做个公主,只当做平凡的女子,服侍夫君,孝顺公婆,除了不能生孩子,她什么都做得最好了,甚至驸马喜爱华丽的衣裳,她也忍着心中的不喜穿戴起来,这样上心,不过是想要弥补没有孩子的缺憾。
“是他说不需要孩子的,”夷安的沉默里,大公主低声说道,“他说他有四个弟弟,如今不知多少的侄儿,过几年过继一个,也就是了。”
她竟没有想到,驸马二弟的次子,最叫他喜欢的那个侄儿,其实是他在外头养的外室的亲子,当年生下来就抱在了府中养育,放在了二弟的名下,而那个弟妹,当年也并未有孕,不过是瞧着她日日在公主府不在家中,因此全家唬住她一个罢了。
“既如此,这就是欺瞒之过,”夷安听了真是恶心透了,见薛皇后眉目都淡淡的,此时便覆上了大公主的手,含笑说道,“公主本是个贤良人,偏驸马竟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这将殿下置于何地?如此揣测曲解殿下的心性也就罢了,这暗度陈仓,只怕所图非小,我听了心中竟骇然,只怕这其中,是不是又有些不轨之意?”见大公主骇然抬脸,仿佛被自己往死里论罪的做法惊住了,便微微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值得什么呢?
“你的说法儿,我,我……”大公主呆呆地说道。
“淮阳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殿下如今竟还惦记着从前的情分,竟叫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夷安幽幽叹道。
大驸马的心思,她多少猜出来些。
论及本朝,公主下降这是天大的荣耀,怎敢继续纳妾呢?又生出庶子来。
换了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是皇后亲手抚养过的大公主。
只怕淮阳侯心中恐惧,恐皇后为大公主张目,不肯给自己庶子封爵,到时候没有嫡子不能承爵,淮阳侯的爵位只怕就要断了。
假若是侄儿,淮阳侯又表现的情深意重,自然是叫大公主愧疚,皇后满意,到时候还是自己的血脉,大驸马这如意算盘,其实打得很好。
可惜的是出师未捷,竟叫大公主揭破了。
“如今,殿下意欲如何呢?”夷安看着这传说中被皇后抚养的大公主,只觉得她软弱怯懦,半分没有皇后的魄力,到底心中一叹,安然地说道,“不过为了什么,您都无需生出这样大的恐惧,难道这件事儿,是您的错?”
见大公主语塞,她笑了笑,灯火摇曳下,目中中生出了些竟叫大公主恐惧的东西,此时慢慢地说道,“既然驸马是这么个性情,您还守着温柔贤惠做什么呢?别人也就罢了,这位驸马,您只往死里打,叫他有点儿记性,这不难吧?”
做着大公主,连个驸马都拿捏不住?
大公主看着夷安谈笑的模样,仿佛见到了童年时皇后面不改色地处置了顶撞自己的后宫妃嫔的模样,打了一个寒战。
薛家的女人,都是这样心狠!
“驸马您舍不得,他的那二弟与您的妯娌……”夷安继续叹气道,“作为臣下,将您当做傻子一样糊弄,没准儿背地里,还笑话您傻呢。”见挑起了大公主心中的怒火,夷安敛目,一双纤细的手慢悠悠地划过桌面,仿佛极轻描淡写地笑道,“以下犯上,罪不容赦!阖府看殿下的笑话,若是没有点儿手段出来,谁还能将公主放在眼里呢?”
大公主竟叫人唬住了这么多年,没准儿这一家子怎么在背地里嘲笑呢。
“我该怎么办呢?”大公主如同找着了主心骨儿,急忙拉着夷安问道。
“驸马的二弟,可做着官?”
“自然。”大公主顿了顿,便疑惑地问道,“这又如何呢?”
“简单的很,”夷安见薛皇后已经不再听此处的话了,知道她是放心了,便含笑说道,“公主是个善心的人,也不愿妄作杀孽,况朝廷命官,怎好因内宅之事处置生死呢?既如此,就打的半死,听说蜀地风光如画,就寻个蜀地深处的官职,送他们一家子去养伤平复心情,如此秉公而论,又到底顾及了一家子的情分,方才是公主的心,对不对?“她和气地微笑,然而目中的阴冷,却叫一旁的四公主打了一个寒战。
“蜀地,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薛皇后便淡淡地在上头说道。
大公主听得有些迷茫。
这看起来高高提起,竟轻轻放下,究竟是做了什么呢?
这不是看着她是个软弱的人了么?
“没了?”大公主听夷安嘴里说的厉害,然而却只打了驸马家中的人一回,什么都没有了,不由有些脸面上过不去。
“您只回去如此说如此做,若驸马还是那样理直气壮,您再回来。”夷安托了一盏茶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放心,若他还敢继续对您如此,我竟是要佩服他了。”
大驸马其实脑子很够用,也做得很稳妥,若不是叫大公主揭破,这竟是一个极妙的计策,如今想来,也是时运不济,合该去死。
蜀地终年有迷雾,是百虫蛊毒孳生之地,其地如今据说还未开化,民风彪悍,从数朝之前就已经是犯事儿了的官员流放之地,不是夷安多看了几本书,竟也不会知道,那样的地方,不知死了多少的朝廷命官了。
大公主不知道蜀地是个什么地方,想必足智多谋的大驸马,该是明白的。
他弟弟入了蜀地,只怕就是一个死字,况又不脏了大公主的手,多好的事儿不是?
死了一个弟弟还敢对大公主无情,预备死全家的,夷安还真佩服他是个英雄。
不过,她方才本是要置大驸马于死地,却在刚刚说往死里打大驸马的时候,大公主眼中竟生出不舍,显然是不想大驸马有事儿的。
这样的贱人都能原谅,夷安也只能说人各有志了。
她与大公主并不熟,何苦叫人讨厌怨恨呢?
“那……他的外室与庶子怎么办?”大公主心里噗通噗通直跳,扭了扭自己纤细的手指,见夷安与四公主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只以为是为她担心,便红着脸小声说道,“以后,我,我不想看见她们。”
她却没有见到身后的薛皇后听到这个已经皱起了眉头,有些期待地看着沉默的夷安,急声说道,“怎样,叫驸马的心,还留在我的身边呢?”她方才哭成这样儿,也是因驸马离心之故,如今见夷安很有办法,就只抓着夷安问道。
“这就只能看驸马如何了。”夷安淡淡地说道,“不然,日后若是还不明白,再生出些幺蛾子来,难道殿下还能再与姑祖母哭上一回?”
叫他看来,这样的驸马休了也就完了,叫他与妾室庶子团圆去。到时候失了大公主的庇护,京中人自然能看住大驸马已经不招人待见,落井下石谁都会,都不用自己动手,淮阳侯府就算是完了。
到时候,才是大驸马悔恨痛苦之时。
如今原谅了他,不过是助涨了他的气焰,这些妾与庶子没了,不定什么时候花言巧语,还能来的更多些。
大公主连连点头,竟觉得夷安说得对极了,此时转头与薛皇后哀求道,“母后……”
“蜀地空缺的官职不少,来日,就叫他们去吧。”薛皇后沉默了看着面前对自己面露乞求的女儿,到底在心中叹了一声,摇头说道,“你的这个驸马……”
若淮阳侯真的因大公主之故将外室庶子遣散,这也叫薛皇后齿冷。
山盟犹在,翻脸无情,实在叫人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明白知大公主究竟为什么竟对大驸马这样执着,当个傻子都无所谓,薛皇后便敛目,脸色有些冷淡地说道,“外头晚了,你回去吧。”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安静地站着的大宫女,沉声道,“惠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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