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冻死她才好呢!”后头那红袖是个快人快语的,见宋夷安对她颇为纵容,就小声说道。
“太不善良。”宋夷安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这个不知道原谅是种美德的丫头,摇着头批评道。
她不厉害的时候,眉眼间是一片静谧的平和,仿佛整个人都隐没进了后头的白雪之中,红袖看的呆住了,只头一次觉得自家的姑娘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美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方才,罗家少爷瞧着姑娘眼睛都直了。”红袖也知道这样的话不宜传出去,只凑到了宋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
“不过是想瞧瞧三哥的妹妹罢了。”宋夷安决定日后这阿瑾出现的时候自己远着点儿,莫要连累了自己的闺誉,顿了顿,便与丫头们告诫道,“我平日里规矩不多,只一样儿,这样的闲话儿,不许在我的院子里传,知道么?!”
“知道了。”红袖见宋夷安死死地看着自己,老实地点了点头,又忙着给宋夷安撑伞。
“红袖知道轻重,只在姑娘面前才放肆了。”青珂便在一旁轻声道,“在外头,这丫头的嘴比蚌还紧呢。”
“这话,原也不是与你们两个说的。”宋夷安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雪,只觉得入手冰凉,却叫她真正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再能重活一回,虽然再也见不到自己敬慕的长辈,可是此时她却还是感激上天能叫她重生,目光流转,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感觉到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那自己从来没有的活力与健康,她的心里又欢喜,却又有些愧疚。
她占了旁人的身体,这其实也是最大的罪过。
她只想替这个孩子好好儿地活一回,孝顺她应该孝顺的人,报复伤害过她的人,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回吧。”她一笑,到底一路沿着细细的小路走了。
老太太的房中,此时却有些沉默。
罗瑾与宋家往来,不过是因在书院与宋衍交好,因此亲近些,常来好友的府中做客,可是每每上门,这府里老太太的热情总是叫他不自在,况今日见了这位老夫人尖锐的一面,罗瑾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恐。
坐立不安了片刻,他又想到方才如花朵儿一样的女孩儿,到底魂不守舍,不过说了几句,便告辞走了,临走前与宋衍欲言又止,却见他提都不提那女孩儿,又想到家中的母亲眼高于顶,目光暗淡了下来,低着头走了。
宋衍心里叹息了一声,只目送好友走了,这才回了后头老太太的屋子,就见屋里如今哭得什么似的,还有个丫头绘声绘色地在说什么“四姑娘把表姑娘抓到自己院子去折磨了”,顿时脸色微微一变,走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见那丫头看着自己羞红了脸,心中就冷笑了一声,只与老太太道,“祖母身边的丫头,竟敢非议主子,这实在没有规矩!”他淡淡地说道,“从前孙儿不常在后头,竟不知有这样的丫头,不如今日就做一次主,撵了这丫头!”
说完,只一叠声地命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去取这丫头的卖身契,一力要卖了她。
眼见这花容失色的丫头哭着跪到了儿子的面前,这素来与她并不十分亲近的儿子竟然为了大房的闺女打鸡骂狗的,二太太的脸上就生出了恼怒来。
第6章
儿子不跟自己亲,反倒跟伯娘亲,二太太每每想到,都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模样好儿,学问好,是极出息的,只是却总是冷淡的厉害,对上这儿子一双清冽的眼睛,二太太满心的怨恨就收不住,只恨得大房厉害,拉拢了她的儿子。
又见宋衍张口闭口四妹妹,顿觉得大房的这母女真是妖精,迷惑了她儿子的心,此时就咬着牙强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何必这样,倒叫外头说咱们家风刻薄。”她舍不得怨恨儿子,却只将这满腔的怒火都丢在宋夷安的身上,不由与儿子抱怨道,“你才来,没见到你四妹妹,真是好大的威风,连老太太都叫她拿捏住了!”
宋衍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到从前大伯娘劝自己的话,嘴里的冷淡就咽了下去,耐心地与母亲说道,“今日她敢非议四妹妹,来日就能作践三妹妹,这样的奴才倒跟主子似的,若家中都是这样的人,我瞧着很该刻薄些了。”说罢,就命人拉了那丫头出去,这才与老太太轻声劝慰道,“四妹妹还小,有些不明白道理,祖母别与她计较。”
他是老太太心里头一份儿的孙子,虽然心中不虞,老太太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拉着他垂泪道,“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竟修来这样的孽障!”见这最出息的孙儿脸上露出了不快,她等着日后得孙子的计,也做个凤冠霞帔的老封君呢,便急忙说道,“这一次也就算了,只是再有下回,我是不能饶了她的!”又带着些不经意般地问道,“你如今读书,可是辛苦?”
“还好。”宋衍的目光落在一侧,就见二老爷已经殷勤地去扶摇摇欲坠的姑太太,嘴角抿紧了,淡淡地说道。
“你读书辛苦,没人服侍可怎么行?”老太太露出了慈爱来,唤了两个美貌的丫头上来,宋衍就见这两个眉眼间都带着□□,做出羞涩顾盼的模样向自己看过来,心中不喜,正要拒绝,已听老太太笑道,“这两个就给了你,在书房侍候吧。”
“祖母的贴心人,孙儿受不起。”宋衍便低声婉拒。
“给了你,你就收着。”二太太却欢喜起来,看了看这两个标志的丫头,想到三房的四少爷老太太提都没提,顿时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同来,便得意地看着身边的妯娌,眼角带着些示威地与宋衍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也。”说罢,不管宋衍如何,已命那两个丫头走到了面前,给套上了手上的珊瑚手串笑道,“日后,好好儿服侍三爷,三爷好了,我自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见这两个丫头细语轻声,娇滴滴地应了,她就露出了欢喜来。
三太太在一旁只讥讽一笑。
四少爷是三房的庶子,她巴不得老太太想不起来,如今这样儿,正合了她的意愿,也只这个蠢货二嫂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你只自在说笑,有没有瞧瞧表妹如何?”二老爷被姑太太哭得心都要碎了,扶着她的时候只觉得手腕子瘦弱得不敢使劲儿,见她只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全是泪痕,看人都怯怯的,慌张没有依靠,又见二太太已笑得春风得意,顿时恼怒了,顿足与二太太恨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硬?!”
他痛心地说道,“四丫头歹毒,玉姐儿如今竟不知如何了,你竟然无动于衷?!”又转头骂冷眼旁观的儿子道,“不读书,跑到后院儿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还未说你不管柔姐儿的死活,你还敢来为了这个娼妇骂衍哥儿?!”二太太顿时跳起来,就要厮打二老爷。
老太太看着眼前乱成这样,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叹气道,“你们不好,也不要闹到我的眼前,自己闹去。”言下之意,却是有不管的意思了,这话出口,二太太脸就白了。
老太太不管,于她名正言顺的二太太并无关系,只这二老爷的心上人,就要占大便宜了。
有老太太在前头镇着,这女人本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如今却……
“虽是表妹,男女授受不亲,”宋衍见父亲还抓着贾氏的手,便只在一旁沉声道,“姑母寡居,还是避讳些,免得叫人非议,也连累玉表妹的名声。”
贾氏看向显然是在威胁她的宋衍,眼里露出了畏惧之色,怯怯地从二老爷的手中挣脱了,却最后带着痛苦与不舍地看了这表哥一眼,这样无助,就叫二老爷心中更添愤怒。
“孙儿往前头了。”二老爷的目光能杀人,宋衍到底心中还有孝道,不愿与父亲对嘴,便与老太太告辞道。
“穿上些。”老太太急忙命丫头从后头捧出了一件猞猁狲大裘来命宋衍穿上,这才笑道,“别冻病了,叫我们担心。”
宋衍低头看着这柔软的大毛披风,有心想问问是不是他大伯父送回来给四妹妹的,恐老太太更厌恶宋夷安搬弄是非,忍住了,带着人出去径直走了。
只是过了几日,到底往宋夷安处送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算作是自己与妹妹换的。
宋衍使小厮送了这鹤氅与宋夷安的时候,她在屋里困了几日,又因风平浪静,并未有糟心事儿,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已经好了许多,此时正靠着软榻上的狐狸皮褥子,含笑看着对面一个也是一脸病容,却神采飞扬的少女,听她与自己说道,“若不是我病得起不来,非也跟你似的,把那个小蹄子给摁在水里不可!”这少女出人意料地爽朗,拍着宋夷安就笑道,“不过你这会儿可真是利落,我是晚了一步了。”
这少女就是与自己同时落水的三姑娘宋夷柔了,虽是二太太所出,却是府里头一份儿的爽利,与宋夷安感情很不错,每每也能在老太太面前护她一二,虽不大喜欢宋夷安唯唯诺诺,却也不曾欺负她,这次落水因知道宋夷安是被自己连累,自己不能来,却也日日使人问询她的近况。宋夷安是个喜欢太平的人,又不喜欢逮谁咬谁,因此这几日夷柔过来看望她,两个小姐妹就走动的多了。
夷安见地不同,虽懒洋洋的,说起话来却有趣,夷柔只觉得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样,因此格外亲近。
“不是她招惹我,我是不会理睬她的。”夷安正笑着说话,就见小厮捧了鹤氅进来说了,听见是宋衍命送来,挑挑眉,命一旁的青珂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来塞进了这小厮的手里。
“这如何使得。”这小厮哪里敢要夷安的钱,急忙赔笑道,“叫三爷知道,还不捆了小的撵出去?好姑娘,且别为难小的了。”
“四妹妹赏你,你就收着,三哥真捆了你的时候,你只喊我就是。”夷柔就在一旁笑道。
“哪儿敢,小的的嘴里,哪敢流出姑娘们来。”这小厮到底给夷安夷柔磕了头,这才欢喜地走了。
“你倒大方。”见那把铜钱少说也有几十枚,夷柔笑了一句,目光落在妹妹手上那光彩夺目的鹤氅上,只觉得耀眼,不由有些羡慕地说道,“三哥只给了你,却不给我,真是叫人气闷。”
“只怕你回屋,好好儿的漂亮衣裳正等着你呢。”夷安抚摸着这暖暖的鹤氅,却觉得二房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夷柔想到宋衍平日里确实待自己极好的,便有些欢喜地笑了。
看她无忧无虑,夷安心里也觉得欢喜,精神变得比从前好了,便与夷柔说起别的话来,就见夷柔顿了顿,便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你院子里那个,究竟想要怎么办?”
“好好儿地养着她就是。”夷安见外头青珂进来,手上端着两个小盅,顿时眼睛亮了,顾不得与夷柔说话,只连声道,“快些拿过来。”
青珂面带无奈地过来,将小盅奉给两位姑娘,就见自家主子一脸满足地掀开了盖子,将里头的冰糖燕窝几口就都吃了,此时眯起了眼睛,满足得跟她见过的吃饱了就要晒太阳午睡的猫似的,又见夷柔捧着小盅仿佛惊呆了,便觉得脸红,推了推哼了一声扑倒在白狐狸皮褥子里滚了滚就要睡过去的夷安,小声提醒道,“姑娘,三姑娘看着你呢。”说完,就见雪白的狐狸毛儿里半抬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来,就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怎么就叫她不忍心再劝呢?
“这是怎么了?”夷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端庄斯文的妹妹摇身一变,竟诧异道。
青珂扭了扭自己的衣角,红着脸说不出话,也觉得丢脸。
夷安却并不在意。
上辈子她病得不知哪一天就要断气的时候,连多吃一口补品都大吐,能丢掉半条命,货真价实的别人吃着她看着,因此十分羡慕有好身体什么都能吃的健康人。如今这身体就十分康健,她能吃到从前只能眼馋的各式的吃食,自然是拼命吃起来的,吃饱了就睡,这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方才,三姐姐与我说什么来着?”眼下宋夷安就跟舔舔自己的小爪子埋头就睡的真正的猫样儿一般无二,脑子就迷迷糊糊,迷茫地问道。
夷柔的嘴角,没有形象地抽搐了两下,默默地将手上的小盅在妹妹的眼前晃了晃,就见她抽着鼻子跟了上去,不由捂住了眼睛,不说话了。
第7章
“这回的事儿,是我连累了你,对不对住。”
夷柔觉得妹妹这似乎挺舒服的模样,虽然与平日里的教养不同,却忍不住蜷缩在了夷安的身边,与妹妹一口一口地分吃了燕窝,心情慵懒的时候,便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若是母亲与二姐姐与你说不好听的话,就与我说,我去跟她们辩白。”
她口中的二姐姐,就是二太太的长女夷静,虽是与她一母同胞,然而性情却大不相同,颇有些刻薄。
“与其说道我,不如去寻姑妈的麻烦。”夷安淡淡地说道。
夷柔苦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然而一张明艳的脸上,却还带了些苦闷之色。
因这便宜姑妈,她父亲与母亲就没少了争吵,一次二老爷怒极了,竟还说出了休妻的话来。
多年夫妻,二太太为他生儿育女,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不是老太太顾忌到宋衍如今出息,厉声喝止了,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这是二房的家事,夷安虽然喜欢宋衍与夷柔,却也不会管这样长辈的闲事,此时见夷柔神色暗淡,便握了握她的手,只问道,“三姐姐不去看望表姐?”
“她算哪门子的表姐!”见夷安说到了罪魁祸首,夷柔顿时恼了,将手上的小炖盅往一旁一顿,眼圈微微发红地说道,“不知哪儿来的破落户,偏要与咱们面前充小姐的款儿,没的叫我恶心!”
见夷安神色静静地看着她,她只一口气上来,往地上唾了一口,骂道,“巡抚公子,很好么?!父亲才是个什么职位,还敢高攀?!母亲也是的,说那样的胡话,莫非连累了我的名声,我能得着好去?!”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罗瑾不过是与宋衍有同窗之谊,母亲瞧着好了就想结亲,这样异想天开,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呢?
“还有那小蹄子,”夷柔握着妹妹的手抱怨道,“从前常往三哥哥处去,张口闭口的表哥,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真当我是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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