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段黎,从头到尾,我似乎一直在逼他——逼他见面,逼他自己想清楚。当我以为给他做出最好决定的时候,其实不过
是满足了自己的想法罢了;在我以为自己尊重他意见的时候,其实我早就在心里做了选择。我好像从来没发现,一直以
来段黎对我的包容,我以为是我在照顾他,实际上却是他在照顾我。他毕竟还是比我多活了几年的人,就算我再怎么成
熟,也不可能有他那样的阅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很累,好像一瞬间力气都没了,脑袋里一片混沌,完全不清楚自己在想
什么。没有头绪,好像对什么都很迷茫。对我们的关系,对我们的未来,突然间很没有把握。
后退了几步沿着墙壁坐到地上,看着雪从外面飘进屋里,我不自觉地摸上手心那道小小的疤——小到不仔细观察绝对看
不出来的疤。
我在高中时候的堕落其实和一般的混混没有两样——打架和脏话;纹身和穿孔;大麻和性。那段日子身上很少有完好的
地方,没有理由的在身上穿孔似乎是很平常的事儿。三天两头打架,打得满身是伤也绝对是家常便饭。痛感神经那个时
候好像特别迟钝,不管什么样的伤也不会让自己疼得死去活来,当然,也许是已然麻木了。那时候的伤到现在,这么多
年差不多都好了,留下的也只是很小很小的痕迹。但是除了那些打架的时候留下的伤痕以外,也有一些是就算好了也让
人无法忘记的伤。
韩峰,在我身上留下最多伤痕的人。
我皱眉,想到他的时候,后背的伤还会有疼的感觉,这么多年,那伤痕明明早就结痂了不是?记忆里那大片的血,难以
忍受的痛楚……
我捂上额头,冰凉的手让我清醒过来。
真的,我根本忘不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不论我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我终究还是忘不了。我该怎样才能变得不活在过
去的阴影中?我该怎么做才能甩开一切?
摊开手,摩挲。
手心的伤是他给我添的第一道疤——被烟烫的疤。也是第一次他和我干的时候留下的伤。当时我有什么感觉?疼,特别
疼。不仅是被烫的疼,还有后面被撕裂的疼。奇怪,大麻应该早就让我飘了,飘得丧失一切感觉,包括痛感,为什么当
时却他妈一点儿用也没有?JB的大麻,除了让我变得无力,除了让我产生幻觉以外,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让我把那一切
记得更加清楚,甚至让我对碰触变得更加敏感,甚至……
完全忘不了。
韩峰,我是怎么和他搅合上的?对了,我打了他一顿。多可笑,那之后没多久就让他抓住了机会报复我——居然让他看
见我在河边跟男人野合……那是恶梦的开始。
那是我最想遗忘,最想删除的一段记忆。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有老妈,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想让她伤心,不想让她再
痛苦,我不需要忍受那一切。十六岁,还是孩子的年纪,我几乎被压得彻底崩溃,幸运的是,还好只是几乎。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我微微偏头,听着渐进的脚步声,有点急促。然后是来人的裤子,衣服,最后看见段黎的脸出
现在视线正前方。他扶上我的手臂,很紧地抓住,眼底有着很明显的担心,他张嘴慢慢重复着一句话,一遍又一遍的。
我看着他,默不作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他闭上嘴,皱眉看我。手伸到他后脖子上,把他往自己拉近,他跪在地上揽
住我的肩。我靠在他身上,闭着眼,感受他身上的温暖,一下放松下来,头脑逐渐有些不清楚。
段黎,我选择的人。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儿,在我有能力去面对一切的时候。
【段黎】
随着一声香槟开启的声音,会场霎时间兴奋到了极点。男男女女笑声一片,觥筹交错,杯影摇曳。
这算是我经历的比较特别的一次春节了,年三十,不是按部就班的守在电视机前面看无聊的春晚,而是跟一帮音乐人一
起,做一个演唱会的项目。现在好了,紧张的时刻以胜利收尾,全体人员放松了下来,聚在这里,喝酒庆祝。
娱乐圈子,本就是个不夜族群,凌晨三四点正是这帮夜猫族兴奋的时刻。我没想到他们还定了会场大肆庆祝,群魔乱舞
,所以对小朋友夏晔深感歉意,我这边要应酬一下,只得放他一个人找乐子。
因为今天我要工作,总觉得扔夏晔一个人在家里不是那么靠谱,所以就喊了他过来,招待他VIP席位。夏晔对孙露不怎么
感兴趣,但听说暖场嘉宾是Y&Y组合,再加上赵大牌友情客串,他就笑嘻嘻的跟来了。可是……这场庆功宴在意料之外,
我推辞了很久大家都不放人,于是乎只得也把夏晔拎来了。
“你朋友很善于交际么。”孟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踱步到了我身旁,他举着高脚杯示意我CHEERS。
听到这句,我再去寻找夏晔,好么,俨然没有了刚才的死气沉沉,跟Y&Y那帮小丫头聊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诶,跟你说话呢。”孟哲拍了拍我的头。
我点点头笑了笑表示我听到了。
“透露一个,那是你什么朋友啊。”见我收回视线,孟哲嬉皮笑脸的看着我。
我不置可否,这人真是……八卦。之前跟孟哲说了要带朋友一起过来庆功会他就不胜好奇的打量夏晔,现在好了,绷不
住了,终于开始八了==
“你的新任?”孟哲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到了远处的夏晔身上。
【你怎么不说是我弟弟啊?】我在椅子上坐下,递了卡片到他面前。
“分明你比他还显小,再说了,我就知道你有姐姐,没听说过你有弟弟。”孟哲也坐了下来,从侍者手里又接过了一杯
酒。
我白了他一眼,表示默认。
“人怎么样?看着挺开朗的。”
开朗这词儿让我晕眩了一下。我又想到了那天。
那天的夏晔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的夏晔,他那么无力的靠在我肩头一句话都不说。我有很多的话想问他,却最终全部被
掩埋进了沉默。他就那么靠着我睡了,脸上挂着麻木的苍白。
我想,每个人都有着不能对他人言说的秘密,我不知道夏晔的秘密是什么,只知道一定跟先前来访的那个男人有关。他
是谁呢?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迫切的想知道,却明白那是一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他装得再成熟也还是个孩子
,在被人深切的伤害过后,我不能再去揭开他的伤疤。于是,我选择搁置。
那一天屋里的一片狼藉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就像夏晔身上那些仍旧残留的伤痕。是兄弟么?如果是,究竟是什么样的
过往会让他们大打出手?是兄弟么?如果是,为什么他要在他身上留下紫红的吻痕?可……如果不是,那他们又是什么
?
人在克制自己的窥私欲的时候,总是格外的痛苦。
“段黎,你今儿怎么了?怎么老是神游太虚的?”
孟哲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儿,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可能太累了,老开小差】
“我当你犯草痴呢,不过你还别说,你那位要是乐意混混娱乐圈不成问题,皮囊不错么。”
【有你看着错的么?博爱主义份子】
挤兑了孟哲一下心情大好。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年级一大把了,可是在他的字典中貌似就没有“踏实”二字。
“怎么没有啊,大把是我看着不怎么地的,比如你看那个,再看那个……总体来讲都不怎么样。”
【我不看】==这一什么人啊。
“诶,你怎么躲这儿了?”
孟哲回头看去的时候,孙露已经立在了他身后。
“我图一清静。”孟哲礼貌的起身抱了抱孙露。
“行,孟大道长。”孙露笑,露出了甜甜的酒窝,她看上去总是那么显小,对外宣称25岁的她实际上年龄可能跟我差不
多,当然,这说法有些夸张,只是,她年纪指定是不小了,想也知道,跟电视圈就混了六七年,前年开始演而优则唱。
不过,谁没点儿水分呢?
“今天很不错啊,算是非常成功的一场演唱会了。”孟哲说着套话,应承着孙露,眼神却似有似无的瞟着孙露身后的那
个男孩儿。
我知道,那是孟哲感兴趣的类型。脸比较尖,不过恰到好处。眼睛细长,眉毛也不粗,鼻子很挺,薄唇,皮肤不白不黑
,该是长年打球的颜色。
“承蒙您抬举,下张专辑还要多多关照哦~~啊,对了,给你介绍个人,于彬,我刚刚拍好的MV的男主。于彬,这是孟哲
,我签约唱片公司的艺术总监。”
“您好,”男孩笑着伸出了手,握住了孟哲的手,“久仰大名。”
“不敢当不敢当。”孟哲的表现很绅士,可我总觉得他不愿意放开人家的手……
“于彬是最近开始走红的MODEL。”孙露坐了下来,对我点了点头,“今天也辛苦段黎大师了。”
我颔首一笑,孙露的交际手腕永远高明,对谁都是恭维抬举,自己却一点儿架子没有。
“于彬,这是段黎,业内最出色的调音师,同期录音也很了不得。”
【太客气了】我写下客套话,给孙露看。于彬要伸出来跟我相握的手僵住了。
【抱歉,我不能讲话,很高兴认识您】
“同喜,很高兴认识您。”他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我的手。我有种感觉,这个男人跟孙露该是同类,很会攀爬的那种。
【你们聊着,我去朋友那边,幸会,先告辞一下】
我不喜欢跟陌生人攀谈,于是自然先一步脱身,孟哲知道我的个性,没有挽留。当然,从邪恶的想法来说,我觉得孟哲
巴不得我赶紧撤退,他绝对打上那个男孩儿的主意了。
于人群中找到夏晔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喝酒。刚才明明跟一帮人玩儿的很好么,这会儿怎么又打蔫儿了?
可能夏晔于我就是这个样子,我越来越不能确定他的高兴与否。似乎,他习惯性的选择笑,选择看上去很开心。
很多年我都坚持一个理论——人,不是越接触越熟悉,而是越接触越陌生。到了最后,似乎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离不开一个人,可能也就是因为如此。
但,我同时又想到了另一句:不管你的床有多大、多软、多暖和,你总还是得下床来。
唉,又莫名的开始悲观。这悲观情绪只能说明,我开始身陷于可能失去夏晔的恐惧中不可自拔。给我这场恐慌的,不是
别的什么外力因素,而是夏晔本身。他越是笑着逗我,我越觉得那是他给什么东西建立的保护色。
“应酬完了?”我拉他手腕的时候,他温和的对我笑着。
我点了点头。
“你脸色很差唉,是不是太累了?”
我摇头。
“去卫生间洗洗脸吧。”
我想了想,感觉他的提议不错,要离开恐怕还要有一会儿,所以整理一下精神比较好。
他在洗手间吻了我,这举动吓了我一跳,生怕被人看见==这个人实在是……大胆。我推他,他却不以为然,反而没皮没
脸的说,“怕啥,没人,瞅瞅你,跟个病号儿似的,不行打个招呼咱回去得了,你都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一点儿不知
道量力而为。”
我看着他,如此完美的情人我怕什么呢?可能,怕的就是他的过于完美。完美的不尽人意。试问,有谁可以在折腾的天
翻地覆之后睡一觉就精神大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人。那只是掩饰,对我的,可能,也是对他自己的。明知是
场骗局,你却不能拆穿,不,或许是我们都不能也不想拆穿。
我咳嗽了几声,最近嗓子确实很不舒服,大概有些感冒。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