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织锦没对何春生说,怕是一说出来,又被他理解成了自己是抱着公主看市井小民的姿态去看待他们家人。她就说:“以后周末,我婆家待一天娘家待一天,可以了吧?”
说这句话时,她心里有点儿难受,忽然想起有人说婚姻是门妥协的艺术,要这么委屈一辈子,需要多么强的内心力量啊。
何春生嘟哝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就去翻冰箱。
说到厨房,织锦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婚前,她进厨房所做的事也就是干点儿洗碗洗菜的小活,至于菜应该怎么烧,海鲜应该掌握到什么火候,一概不懂。她烧出来的菜都巨难吃,吃得何春生皱眉头,她自己也吃得龇牙咧嘴。没办法,她就跟何春生出去吃。吃了一周,何春生不干了,说这样下去,就是天上往下掉金子也得被吃穷了。
何春生跑到书城买了几本菜谱,照单操作,虽然烧出来的菜没菜谱照片上那么娇艳可人,味道却也说得过去,吃得织锦直嚷嚷幸福。每当这时,何春生就直直地看着她,有点儿茫然,有点儿失落,觉得结婚并不像期望的那么美好。
他不愿意做饭,可是因为结了婚,他却得天天泡厨房。
他想过哥哥那样的日子:回家以后往饭桌前一坐,看着老婆热火朝天地把饭菜端上来,他可以边吃喝边吹牛……
可是,他娶的老婆和哥哥的老婆不是一个品种,他想要的那种生活也就要不到了,永远的。他不好意思在织锦面前放屁,不好意思吃饭咂吧嘴,还要假装很享受的样子和她一起听他压根儿就不喜欢的音乐,陪她去看夸张的话剧表演……
什么都要讲究品位情调,高兴了还要去喝好几十块钱一杯的咖啡。他喝不出那咖啡和超市里卖的速溶咖啡有什么不一样,他也不明白织锦为什么要花两三百块去茶楼喝一壶茶。有这钱去买茶叶,在家能喝多少壶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品位的生活吗?他怎么就觉得那么累那么假呢?
对于很多人来说,结婚最大的好处是性的问题得以解决,对何春生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完事之后,他常常会有失落感。难道这就是让男人披荆斩棘地去追求的美好性爱?怎么那么乏味那么累呢?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7)
做爱的感觉还不如自慰。何春生想了一下,他的自慰大约是从十六岁开始的。在一个晚上,隔壁老林带回了一个女人。正好是夏天,大家都开着窗子睡觉,半夜时分,老林屋里渐次传来了女人的呜咽声。那时他就拼命地想,是不是老林在欺负那个女人呢?再后来,那呜咽声几乎变成了尖叫。他无法成眠,坐在床上,想去不去劝架?去不去呢?女人的声音没有消停的意思,正义感终于占了上风,他起身去敲老林家的门。
屋内就安静了下来,老林闷声闷气地问:“谁?”
何春生说:“大哥,大半夜的,别吵架了啊,也别动手打人。”
静了一会儿,就听老林重重地“嗯”了一声。他转身回房,还没关上门,就听隔壁传来了爆破状的笑声,他就愣了。
老林和女人爆破状的笑声困惑了他一夜。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笑呢?明明那女人方才还在尖叫。
次日早晨,他去找何顺生解疑。那时的何顺生刚和李翠红同居,动辄就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训别人。
听完何春生的话,他愣愣地望着他的傻弟弟,然后趴在李翠红耳边说了几句话,李翠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那个时候的李翠红比现在腼腆,不说脏话也不会骂人。李翠红捂着嘴哧哧地笑,何春生就更是不解了,“有那么好笑吗?不就是人家打架吗?”
何顺生就像昨夜的老林一样,爆破状地笑了起来。
何春生愤愤地看着他们,嘟哝了声“莫名其妙”就甩手走了,他有蒙在鼓里被捉弄了的感觉。
等何顺生笑够了,才悄悄和他说,昨夜的声音不是打架也不是哭,那是女人在###。
何春生的脸也红了,像李翠红一样。他隐约听班里的男生说过这事,但那时他所了解的###只是一个名词而已,还不知道它具体的含义,也不明白它究竟描述的是什么。
就在那一天,何顺声绘声绘色地向他解剖了此事所有的含义以及种种姿态。
在第二个晚上,老林房里再次响起了欲罢不能的声音,何春生就心乱意迷地开始了他的自慰历程。
后来,当老林娶了乡下小媳妇时,他就常常望着小媳妇窈窕的背影想,她怎么就不叫呢?
他和织锦结婚了,夜里他会望着织锦想,她为什么不叫呢?织锦只会闭着眼睛,好像醉了,好像很难受似的皱着眉头,身体不停地扭来扭去。他就会想她是不是很难受?她为什么不会快活地叫呢?哪怕声音小小地叫几声也行。
可是织锦只会皱着眉头身子扭来扭去。他拼命追忆自己有没有在哪里做错了什么,有没有把她弄疼。有时他想换个姿势,却不敢说,怕织锦觉得他下流。
这些想法像一群长着尖利牙齿的虫子,啃咬得他遍心鳞伤。他觉得自己很衰,很没本事,因为他不能让织锦在夜里发出快活的叫声。有时候他很想问问织锦,“你和马小龙做爱也不叫吗?”他不敢问,怕把织锦惹恼了。一想起马小龙曾经赤裸裸地趴在织锦身上,他的整个胸腔就会迅速膨胀起来,那种又恶心又愤恨的感觉折磨得他发疯,特别正在做爱时,这念头一闯进脑海,他就觉得自己马上要炸掉了。他想跳下床去,拎起一把菜刀,把马小龙提过来,当街把他那东西给砍下来喂狗。对,砍下来喂狗!当然这些只是他意气风发的幻想。每当他被假想弄得发呆时,织锦就会摸摸他的额头,柔柔地问:“累了吧?”
他点点头,翻身下来,瞪着天花板,想象怎样把马小龙一刀一刀地剔了。有了这些衰败的念头,做爱的兴趣就更淡了。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8)
他宁肯躲在卫生间里自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对女人产生过多的渴望,就是因为他的生理问题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一位性学专家在杂志上说,所有男人都有自慰史,包括大多数已婚男人。已婚男人自慰的原因很多,有的是老婆满足不了,有的是做爱索然无味,还不如自慰来得爽快直接,至少不会有失败感,不需要很累地照顾对方快乐了没有,没有比做爱没让女人得到快乐更让男人有失败感的了。何春生觉得自己属于后者。他觉得婚姻很烦,特别是他自慰前后唯恐一不小心被织锦撞见。本来是挺快活的一件事,结婚后却要像做贼一样。结婚有什么好?连自娱自乐都要鬼鬼祟祟的。
他在心里重重地咳了一声。
2
周末,织锦跟何春生说下午去江宁路,让他下中班后过去,一起回家。
何春生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下午,织锦就买了些水果和海鲜,顶着烈烈骄阳回江宁路了。李翠红两口子在台东忙活,母亲在给嘉嘉缝沙布袋。嘉嘉眼色好,见她来了,就扑上来,问婶婶给他买什么好吃的了。
织锦敲敲他光溜溜的小脑袋说:“就知道吃。”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套童话动漫书,嘉嘉就抢过来,抱到奶奶床上看去了。
母亲笑盈盈地看着她,随手拖了把椅子给她,“累了吧?”
织锦说:“不累。”就要往厨房送菜,被母亲一把拉住了,“放这儿吧,待会儿我缝完了和你一起择菜。”又往外看了看,“隔壁两口子在厨房忙活呢,别进去。”
织锦就乐了,“他们两口子在厨房怕什么?厨房是两家共用的。”
母亲撇了撇嘴,“我怕你去了斗气。隔壁小媳妇可会气你嫂子了,你嫂子的嘴那么厉害,都经常让她堵得说不上话。你腼腆,更不是她的对手。”
织锦就抿着嘴巴偷笑,知道李翠红肯定是又在厨房里说风凉话没赚着便宜。李翠红有个毛病,要是别人比她弱了,她会掏心挖肝地去帮人家。但是,别人要是比她强,且又不知收敛锋芒,她就觉得自己受了轻视、受了伤害,风凉话就像沿街溜达的小风一样,不经意间就跑了出来。
譬如上个月,正是琵琶虾肥美上市的时候,活琵琶虾要三十元一斤,琵琶虾一死,马上就不值钱了,也就三五元一斤论堆卖。但凡吃海鲜讲究点儿的人,都不会买死琵琶虾,因为死了的琵琶虾又瘦又不新鲜,吃起来软塌塌的像浸水烂棉花,口感和鲜味儿早就没了。那天,李翠红买菜时遇上处理死琵琶虾的,她捏了捏,壳子里不是很空,不像是饿死的,倒像是被风呛死的。螃蟹和琵琶虾的死法有两种:一种是被摊主养了太长时间没卖掉饿死的,这样的螃蟹和琵琶虾基本上就剩了一张空壳,蒸熟了剥开后里面空空荡荡的,肉少得让人想哭。一种是从渔船上岸后被岸上的风呛死的,这种螃蟹和琵琶虾如果买得及时,口感还是不错的。
何春生最爱剥着琵琶虾喝啤酒,李翠红索性就买了几斤,回家路上还特意给何顺生打电话让他多买两斤啤酒。
她拎进厨房,见隔壁邻居也正在做琵琶虾。人家那是什么琵琶虾,个个活蹦乱跳的,李翠红的心马上就有了受伤感,觉得隔壁小媳妇好像故意和自己作对似的。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沉着脸,把死琵琶虾放在地上的一个菜篮子里,想等隔壁小媳妇走了再洗。她要面子,不想让邻居看见她买了死琵琶虾,更不想让买了活琵琶虾的邻居看见自己买了死琵琶虾。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9)
真是奇怪了,那天隔壁小媳妇就是不离开厨房,一会儿弄点儿姜末,一会儿弄点儿蒜泥,她男人老林还时不时地进来捣鼓两下。
李翠红拿眼剜隔壁的小媳妇,心里恼得不成,正好何顺生回来,探进头来问:“琵琶虾蒸好了没有?”
李翠红白了他一眼。
何顺生嘟哝:“神经病,无缘无故剜我干什么?”说着就回屋去了。
隔壁小媳妇听了,就扭头问她:“嫂子,你也买琵琶虾了,多少钱一斤?”
李翠红就觉得有个巴掌眼瞅着就要扇到自己脸上来了,捞起琵琶虾往盆里倒。死琵琶虾一动不动地躺在盆里,她仿佛吃了一惊,吸了一口气说:“天,我这会儿忘了倒出来,放在塑料袋里都给闷死了。”
隔壁小媳妇探头看了一眼,拿起一只来捏了捏,认真地说:“嫂子,你给贩子骗了。买海鲜可得小心,就拿琵琶虾来说,你看着都活蹦乱跳的,其实就上面一层是活的,下面全是死的。贩子卖给你的时候,拿盘子从底下称死的给你,抓上几个活的挡挡眼就是了。”
李翠红觉得她是话里有话地讽刺自己明明买了死琵琶虾,却死要面子地撒谎说买了活的。她的脸越来越红,一把夺过小媳妇手里的那只琵琶虾说:“管它死活来着,反正是要进肚子的货。”
“花买活虾的钱吃死虾,太亏了。”小媳妇好像心情特别好,不计前嫌地和李翠红搭腔说话,却不曾想自己正一步步惹恼了李翠红。
李翠红啪地把虾扔进锅里,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说:“我们人穷命贱,只能吃死虾。俗话说“臭鱼烂虾吃饭的冤家”,死虾又吃不死人,好歹这钱是正经赚来的,就是买死虾,吃着也踏实。”
小媳妇听得出她话里有刺儿,涨红着脸回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就见老林一步跨进厨房,点了李翠红的鼻子说:“妈的,我忍你不是一天了!我钱上有屎还是有尿了,你说我是犯罪我就犯罪了?连公安局都没说我犯罪呢,你整天胡说什么!”
老林出来和她骂架,这是李翠红怎么都没想到的。她只是气不过,觉得他们总是买鲜货的鱼啊、虾啊,简直就像是在嘲笑她家灶上只有臭鱼烂虾加青菜的寒酸似的。还有,他们两口子常出去吃饭。出去吃饭你们就出去吃吧,干吗非要和她打招呼说“我们出去吃饭了”啊?她又不是他们的家长,吃顿饭还要跟她请示?这不是炫耀是什么?再要不就是回来之后,他那没眼界的乡下媳妇带着满脸的陶醉跟她讨论为什么某某菜、某某肉、某某鱼一到饭店师傅手里,味道就和咱家厨房里做出来的不一样了呢。这让李翠红说什么?说她没去饭店吃过饭,不便发表评论?对于死要面子爱虚荣的李翠红来说,这哪有可能?
关于吃的品位、穿的档次上,老林夫妇的一再卖弄,在李翠红看来,就是他们居心不良地讽刺她嘲笑她。他们觉得她是穷人,而他们这些小富则安的小市民想从她李翠红眼里看到羡慕,从她嘴里听到夸奖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李翠红不只一次地和何顺生说过老林两口子活脱脱一副“两块钱”的财主嘴脸——大概意思是穷惯了,某天口袋里突然装了两块钱,他就把自己当财主了。
老林冲进厨房时,她正在剁蒜末。她没吭声,老林站在她背后,几乎是趴在她耳朵上说:“李翠红,你要再敢对我媳妇连讽带刺地说话,我他妈的就弄块抹布堵上你的嘴。你给我听好了,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要是再听见你和邻居念叨我进派出所了坐牢了,我他妈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贱嘴缝上!你以为还生活在穷光荣的时代?穷一点儿都不光荣,只能说明你无能,没本事!”
门第 第三部分 门第 第八章(10)
李翠红扭过头,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说:“你的屁放完了?”
老林指着她的鼻子,“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你还是放屁。”她面无表情地说着。突然,她猛地一扬手,一把切碎的蒜末就扬进了老林的眼里。老林猝不及防,就觉得眼球上似有千针万针在扎,“啊——”的惨叫了一声,捂着眼就蹿了出去。
李翠红哼哼笑了两声,说:“小样儿,和我斗?”
当时,整栋楼的居民都被老林的惨叫声给喊了出来。何顺生兄弟见状吓坏了。何顺生一边把老林扛到肩上往市立医院跑,一边回头指着李翠红说:“你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泼妇,等我回来和你算账。”
事后,李翠红想起来也是后怕。万一把老林弄瞎了可怎么好?又没深仇大恨。
好在到医院做了彻底清洗之后,老林的眼睛没什么大碍,否则这祸可就真闯大了。从那以后,李翠红的泼辣劲儿也收敛了不少,在厨房里碰上隔壁两口子也很少说话,即便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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