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昨晚不这样乱来,她根本就好好地在我身边生活着,哪里也不会去。她的手机留在屋子里,她什么都没带走,甚至钱包衣物,我不知道现在她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什么。”尹厉的声音明显也已经动了气。
“哥,这本来就是个错误,你不该隐瞒我她已经醒了过来,更不该隐瞒我她的脚已经好了。现在黎竞的生活才走上正轨,他说要想回国内找找灵感,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朝着应该去的方向发展。可现在黎竞看到她了!我毫无防备,因为我的哥哥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她是个应该消失的人!”
“尹萱。你已经欠了她太多!现在离开她远点。”
“像她那样的贱命,本该就死了才省心!我巴不得她死!”
“啪”异常清脆的一个耳光声,继而便是尹萱歇斯底里的尖叫:“哥,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打我!当时那种情况你都没打过我,第一次却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尹萱的这发作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发展,这番偷听下来腿又渐渐有些麻了,我曲起腿打算换一个姿势,却不料没掌握好重心,一个不慎就从衣橱里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外面的争吵便一瞬间停了,尹萱正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一双美目带泪地瞪着我,实话说他们这一番争吵信息量略大,我心里也很混乱,但良好的心里素质还是指引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我抬头解释道:“我昨晚喝多了,估计喝太高了,就睡进衣橱了,刚才醒。”
知道太多要被灭口,我还是装傻充愣的好。
然而话还没解释完,就被尹厉一个严实的拥抱给挡住了。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还好你没乱跑。”
这个拥抱很用力,尹厉背对着尹萱,而我却可以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她此刻正用一种怨毒的眼光看着我,而我仿佛有一种错觉,我曾经承受她这样的目光无数次。
尹厉并没有提起刚才的对话一分一毫,他只是放开我,然后摸了摸我脸上的睡痕:“你下次还是不要喝酒了,我可没办法带着这样焦躁的情绪在整个房子里找你。”
尹厉帮我揉了揉脸上的睡痕,才转过头对尹萱说话:“你一夜没睡,也该累了。”
这话潜台词分明是“你该滚了”,尹萱哪里可能听不懂,她脸上腾的一阵怒意,拎着包,转身便走。
直到那高跟鞋的声音终于消失,尹厉才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脸上也显出疲惫的神色来。
我突然不忍也不想这个时候去质问他些什么。
我知道我和尹厉的恋情一直是不理智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心里一直有声音在告诫自己,他和你是不合适的。对对于过去一无所知,对于现在一无所有的我来说,尹厉有的实在太多,我在他无数次的深情里不停坚固他也爱着我的信念,却仍然不断发现那些过去疑点重重,以致残余在历史里的那些疑云损害到我们现在头顶的一片晴空。
然而爱情的滋生本来就是极其没有逻辑和理智的,我现在仍然不可救药地,不想离开他。
他和尹萱的这番话,可以让我确定他们确实参与过我的过去,并且那些回忆看上去倒不像是美妙的,而该是不堪的。尹萱对我的憎恨也让我不安,曾经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她恨入骨髓般的诅咒?尹厉又扮演着怎么的角色?为什么我车祸失忆这么长时间,也登过无数次公告妄图找到亲人朋友,却没有一个人联系我?为什么那副油画里的人和我有着一样的脸?
这些怕都不是偶然。我清楚地记得他曾经笃定地说过尹萱和我从未见面过,尹厉在骗我。而或许从最开始我睁开眼从病床醒来时候,等待我的便是一个骗局。
这样的认知让我浑身发冷,前一刻我还沉浸在被求婚和恋爱的幸福中,这一刻仿佛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只要谁往前一步,伸出手戳一戳,这个幸福的幻影气泡便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站起来,不去看尹厉的眼睛,放松自己的声音:“你也不用因为尹萱不给我道歉就打她啊,多伤人自尊,何况打人不打脸。我本来在衣橱里睡得好好的,就被你们一个耳光声吓醒了。她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又不是和她结婚。”
我无视尹厉的表情,只装作自己对于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般的打了个哈欠:“衣橱里弄得我腰酸背痛,我去床上再睡会儿,待会下午还有课。”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尹厉听完我这些话似乎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表情也放松了许多:“这次是我不对,对尹萱的态度是急躁了点,以前太宠她了。我待会送你去学校。”
我摇了摇头拒绝:“没事,今天和吴梅一起去,正好讨论下一个论文的事。”我的脑袋还有宿醉的后遗症,而我也没想要现在要怎么面对尹厉,心里乱的很,实在只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好在尹厉也没再坚持。
我知道我这样甚至对自己的过去都怯懦的人是可耻的,尹厉很可能只是个骗子,那些深情的眼神和充满爱意的话语可能只是道具,可我的心情大约只能用卖火柴的小女孩来形容,明知道那些温暖的家人丰盛的食物都只是临死前擦亮火柴带来的幻想,却还是眷恋着那么一丁点的温暖而不断地擦亮火柴,直到最终死在自己的幻想里。
我从车祸到现在,从无法行走的苦闷绝望到对陌生现实的恐慌担忧,唯有和尹厉在一起相知相恋的这段时光让我觉得快乐,对于真相,我无法可想。
而我的镇定大概真的让尹厉以为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对我什么时候回家下午的行程更关心了些,他第一次显得有些腼腆的紧张:“晚上能早点回来多陪陪我么?”
我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我是在旅馆柔软舒适的床上醒来的;身上盖着蓬松的毯子;大约已是中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来,我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睛;抓了抓头发。
昨晚那些录像看下来已然是深夜;我在长久的默然和不知所措的迟钝中终于清醒过来。
我需要离开尹厉。
事情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发展;我乱如一团的过去马上就要真相大白。尹厉给我的,怕是一个早就设计完美的骗局。我知道我可以选择按捺情绪;韬光养晦然后装疯卖傻地在他身边收集证据,扭转自己的被动地位;但我觉得害怕,一个你依赖并且抱有爱意的人;一夜之间打破了我所有的认知,我没有办法在他面前那样冷静,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知晓着一切渊源,却仍然能缄默着披着虚假的表情容忍我生活在他的安全距离以内。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既是自保,又是逃避。
于是那晚我便收拾了东西,打算匆匆忙忙从尹厉家里卷款跑人。电视里这种时候为了消除踪迹不被对方发现,都是不用信用卡银行卡的,不然取个钱就暴露地点了。可惜我实在太没有长远眼光,如今身边除了尹厉给的几张副卡,竟然没多少现金。
好在最后从尹厉家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收获颇丰,扛了很大一袋东西。里面胡乱塞着一些能保值的玉器首饰水晶,甚至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镶玉烟灰缸,要不是嫌携带不便,我恨不得连尹厉放在过道里的清代花瓶也搬走,然后再撸光他墙上所有张大千朱耷的真迹。
他欠我一段人生,我拿得理直气壮。
而一路往长途汽车站赶的时候,我也模模糊糊想着,或许这对于我也算个和美的结局。我当年第一次入住尹厉那金光灿灿的家,便是恨不得把他家镜子上镶银的边框都敲走,然后逃离尹厉。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尹厉大概意识到了,等我到了汽车站,手机上已经显示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并且他此刻还在继续坚持不懈地打着。我望着屏幕闪烁,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在周遭的嘈杂里,他声音里的急切也显得有些隐约而不真切:“颜笑,你在哪里?”他这样问。
那一刻我正灰头土脸顶着疲惫的脸,背着Frank给我的“过去”,和从尹厉家弄来的“赃物”,手里攥着几百块钱,站在川流的人群里。 周围提着行李的人不停走过,蹭过我的肩膀,我的身体,我在这种间接的推搡里左摇右摆,像一条被激流打昏头的蠢鱼。他们的脸上都带了急切而明显的动机,他们都在为什么而奔走,不停驻。人声鼎沸,热闹而混乱。对面的店铺玻璃上只映出我仰着脖子看车次,年轻而茫然的脸。
我在哪里呢?这一瞬间连我自己都恍惚了。
“我也不知道。”
尹厉听我说话似乎松了一口气,而在他还想开口之前,我就移开了手机,取出了电话卡。
我不想让他找到我。
可当晚我并没有坐车离开,我甚至没有一个目的地。我只是背着沉重的背包,提着行李,低头缓慢地走了许多路,直到再也走不动,才就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了。
等一觉醒来,我也才神清气爽了。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中饭,我便出去转了一圈。这一带临近汽车站,还没有翻新,很多住宅都还是老房子。我走过拥挤狭窄的街道,两边房子横七竖八地搭出了雨篷,有些人家的窗台上放着一盆自己种的葱,随处是晾衣服的绳划过头顶,间或还晾着几条大短裤。
这样的场景让我觉得新鲜。尹厉给我的人生太过富足和安定,我其实对这个城市和生活着的人一无所知。
佝偻着背脊在门前洗衣服的老人,被生活重压而眉头紧锁的中年人,眼睛迷茫的少年。这里房子破败,人们的脸上是麻木,也有坚韧,有贫穷和衰落,也有挣扎不屈而生。
我试图让自己变得坦然平和。生活从来不公平,总有生来能翻云覆雨的豪门,也有比我更不幸的平凡人。但我们都要努力地活着。
这么一想,我就不那么沮丧和无措了。能咋样呀!日子还不一样过!现在该慌乱的怎么说也不该是我,明明该是尹厉啊,他回家看到像被洗劫一样的房子,也得给气半死吧。
我一边想象着尹厉扭曲的脸,一边又有点懊丧,觉得这走的实在不够轰轰烈烈,心里一边正盘算着将来的生活,却听到背后传来几句问话。
“你们见过照片里的人么?”
我有些敏感地转头,见到四处竟然散着穿制服的警察,正举着个什么照片四处问人,其中一个警察抬了头,他扫了周遭一眼,便看到了我,然后他突然大喊起来:“就是她!”
这下所有人便转头过来看我,而我却只能看到尹厉鹤立鸡群的脸,他脸上表情带了微微的茫然,但仍很好看。即使只是一个抬头,那个瞬间在我眼睛里也仿佛是慢动作回放,挺有艺术的美感。我以前看他太顺眼,现在阶级阵营对换,一下子还有点调转不过。
尹厉的眼睛盯着我,头却微微侧过去和边上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对我镇定地笑了笑。我顿觉大事不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调动潜能,撒丫子狂跑起来。而尹厉周围那群警察,也开始跟着尹厉一起追着我狂跑,甚至边上唠嗑的老大妈,也老当益壮地给我来了一场围追堵截,有几个手上还拿了一截啃了一半的黄瓜。
群众都有从众心理,追我的是越来越多。这简直是要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里。我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在人人喊打中跑得气喘吁吁,一边寻思着尹厉把我抓回去是不是要人道主义毁灭了我。
因为对地段不熟,我越跑越偏僻,连个像样的遮蔽物都没有,而后面摩托警车上的声音仍是不断,紧急之下我有点丧心病狂,看到棵树都想往上窜。
意外的是,我试了试,竟然真的被我熟门熟路一般磕磕绊绊爬了上去。仿佛我以前干过千百遍。这棵树的树冠很大,枝叶繁茂,我凝神屏气地用枝叶挡住身形,躲在树里。
树下的人来来回回了两批,尹厉也来回走过了两次。我听他在树下和人交谈,声音冷静,逻辑严密。
“周围都找一找,尽量在天黑前找出来。她可能会躲在不可思议的任何地方,甚至是男厕所,所以地毯式搜索吧。”然后他顿了顿,加了一句,“不要弄伤她。”
我在树上气得发抖,尹厉不仅污蔑我躲男厕所竟然还想活捉我。本来我心里就十分憋屈,自古邪不胜正,可我倒是条件反射一样的,见了尹厉就想跑。这下倒是助长了他的气焰,还真的觉得是我愧对他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勇气,我折了根小树枝往尹厉头上砸去,一边大骂道:
“你这个骗子!”
他被我砸了个正着,这才抬头循着声音望过来,然后他的脸色便变得很差。
“颜笑,你给我下来,马上。”
我情绪高昂地呸了一声:“尹厉你这个混球乌龟王八蛋!骗子!竟然还找警察来抓我!我怕你?!”
尹厉抬头,这回放软了声音:“那你先下来。在上面说话不方便,太危险了。”
我正骂到兴头上,要是停下来,岂不是很没面子,只继续高声道:“我就喜欢这么俯视人类,你管得着么!上面的空气都特别清新!我不就拿你家里一点东西,我还是客气了。你自己摸摸良心你怎么对我的?你这个骗子!卑鄙无耻,你这就是骗婚!阴谋!现在还想反告我偷窃?”
“我没和警察说你偷窃,我找了警察局的朋友,就说我老婆被我气跑了。”尹厉偏过头,脸上似乎有些赧然的神色,然后他又抬头灼灼地看我,“何况从今往后,我的就是你的。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糟糕,你下来我就全告诉你,好么?”
尹厉难得这样低声下气说话,可我并不买账。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屁股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恶声恶气地说:“骗子!你是垂涎我的美色有预谋地把我撞傻了吧!你当我现在还傻么?!我根本不是法语系的,我是跳芭蕾的!你却想撞死我!你要谋杀我!我原来还真以为自己对你是癞蛤蟆配天鹅,搞得良心不安了好久,原来你才是个癞蛤蟆!”
尹厉的眉头皱出了深浅不一的弧度:“颜笑,我没有想要谋杀你。从来都没有。你的车祸也并不是我预谋的。”他强硬地解释道,“你没失忆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然后他的声音又温柔起来,“你先下来,在树上太危险了,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他的回答让我一愣,我有过万千种猜想,却没想到尹厉根本并不存在于我过去的人生